“大將軍!”田乾真敏銳地注意到,軍中士氣不對,當即親自策馬來到崔乾佑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事到如今,不進則退,不硬碰硬打上一回,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崔乾佑知道田乾真的意思是指如若不戰而退,到最後一定會被對方銜尾追擊,大敗虧輸!盡管他也異常珍惜自己的兵馬,不‘欲’在長安城下和這先後兩支從天而降的安北大都護府兵馬死磕一場,可眼下無疑是毫無選擇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厲聲喝道:“敵軍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傳令全軍,步卒居前,騎兵兩翼展開,陌刀手拖後,出擊!”
遠處,統兵的仆固懷恩見敵軍開始動了,便衝著身邊的阿茲勒笑道:“杜隨,昨夜損傷幾何?”
“一時殺得興起,雖說弟兄們熟悉夜戰,死者不到兩百,但傷者卻有五百之數,這還是田乾真跑得快,我收攏傷員及時,否則就難說了。”說到戰損,阿茲勒就有些不自然了。畢竟,如今身在中原,不像在漠北時隨時能夠補充兵員,像他這樣的死戰就顯得有些奢侈了。於是,他不得不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田乾真所部至少損失馬軍八百,步卒更多,因為晚上陌刀軍施展不開,根本就沒有帶出來,所以便宜我殺了個痛快!”
“怪不得大帥常說,我安北牙帳城最悍不畏死的人都在你杜隨麾下!”
仆固懷恩嘴裡和阿茲勒滿不在乎地閑話家常,軍令卻早早傳達了下去,全軍之中僅有的兩千重盾步卒已經派了上前,騎兵則是在預熱坐騎,隨時準備出擊。這些年來大唐從來沒缺過馬,所以就連步卒也往往能夠配馬行軍,等遇到大戰之時方才下馬整軍,按照步軍戰法出擊。然而對於安北牙帳城來說,收納的蕃軍大多都是馬背上長大的,騎‘射’突擊方才是本能,所以對於崔乾佑那頗具名聲的陌刀軍,仆固懷恩非但不怵,反而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崔乾佑以步卒在前,馬軍布設兩翼,陌刀手在後,便是認為他的馬步軍能夠纏死我安北馬軍,他的陌刀手能夠趁‘亂’突擊!只是他不知道,我仆固懷恩曾以寡敵眾,死死拖住回紇主力半日,今日兵馬相當,豈能讓他得逞!全軍兒郎,隨我殺,若一擊不能捅破敵陣,我就跟他姓崔!”
當崔乾佑看到仆固懷恩和安北前鋒營的大旗終於動了,緊跟著數支馬軍從步卒軍陣後疾衝出來的時候,他的瞳孔頓時猛然一縮。此次他是率軍來攻打長安,所以防守用的什麽鐵拒馬,什麽長矛兵,全都沒有,而且仆固懷恩那龐大的騎兵數量簡直讓他差點沒瞪出眼珠子來!就連擅長養馬的幽燕,也沒有這樣比例的騎兵!這種時候,他終於明白了杜士儀為什麽不畏漠北苦寒,敢孤身鎮守那兒,單隻一個馬字,就實在是勝過中原太多了!
正如崔乾佑想的那樣,安北牙帳城最不缺的便是軍馬,所以馬軍訓練全都是真刀真槍的馬戰,常常會因為訓練太過嚴格而有人陣亡,至於馬匹的折損更是不計其數。放在其他各大邊鎮,馬匹當然也是有折損率的,
可卻萬萬比不上安北牙帳城每年動輒高達百分之二三十的汰換比例!在‘操’練之中付出的這些高昂代價,就在此時此刻馬軍衝陣的時候完完全全彌補了回來! 摧枯拉朽!
當仆固懷恩一馬當先率最‘精’銳的親兵馬軍,直接殺入了敵陣之中時,他的感覺便是如此!在夏州仆固部養‘精’蓄銳多日,和母親和弟弟們團聚的喜悅,遠遠多於父親被母親授意軟禁的歎息,而他軍中所屬的將卒們,更是在仆固部得到了最好的休養和補給,此時自然氣勢如虹。當一口氣衝出敵陣捅了個對穿,眼見得崔乾佑的五千陌刀軍還未趕上來,仆固懷恩不禁哈哈大笑,卻根本沒有上前去和這支足以和騎兵抗衡的兵馬硬拚的意思。
李光弼麾下陌刀軍之利,他可是曾經見識過,不想再去體會!
直到這時候,崔乾佑方才意識到,自己因為驟然發現安北牙帳城兵馬來援而心神大‘亂’,在這種時候根本就不應該和仆固懷恩對攻,而是應該以守待攻,疲其心志體力,然後再伺機反攻!他不過是因為覺得長安城內軍民無力開‘門’反攻,所以想嘗試對攻一場,挫敗仆固懷恩銳氣,順便給城裡人一個警告。
然而現在這種時候,他再想彌補這一點疏失,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竭盡全力重振旗鼓,命步卒徐徐推後往陌刀軍靠攏,而自己亦是率馬軍避其鋒芒。當孫孝哲亦是氣急敗壞收攏兵馬退到大軍左翼的時候,便注意到中軍步卒竟是在口令之下忽進忽退,看上去極其詭異。
這個崔乾佑到底是怎麽帶兵的?這是什麽意思?
田乾真卻沒有孫孝哲這樣多的疑慮。剛剛他終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昨夜那支安北前鋒營戰了一場,同樣是馬軍對馬軍,對方那種硬碰硬上的堅決,又或者說是蠻橫,著實讓他再次吃了個大虧。此時此刻,當他收攝兵馬回到大軍右翼的時候,見崔乾佑中軍那樣的陣仗,他便明白,安北騎兵的鋒芒實在太盛,己方馬軍根本抗衡不住,崔乾佑已經在不得已之下,變攻為守,試圖‘誘’敵深入,然後派出陌刀軍決一勝負了!
仆固懷恩自然看出了這一點,在重新整軍編隊之後,他便令一個軍士上前,沉聲喝道:“與我去崔乾佑軍中一趟,告訴他,我安北大都護杜大帥和朔方兵馬正在從金城縣趕過來,讓他自己權衡權衡,是戰是降!”
一戰而挫敵銳氣足矣,他可不打算反反覆複地拿人命去和叛軍對攻!
那軍士滿臉肅然,磕了一個頭後便上了一匹剛剛牽出來的馬,撥馬轉身往崔乾佑大軍馳去。
見這孤零零一騎而來,崔乾佑知道必是信使,當即下令不得發箭阻攔,只派了一隊親兵上前把人護送到自己這裡。等到見著此人,聽其原封不動地轉告了仆固懷恩的話,他面‘色’紋絲不動,心中卻是湧起了驚濤駭‘浪’!單單仆固懷恩這支援軍便已經讓他應付吃力,倘若朔方援軍真的來了,他怎麽應付?又或者說,仆固懷恩只不過是希望他自‘亂’陣腳?
然而,大軍先是受阻,然後受挫,崔乾佑怎能讓自己這種糾結表現出來?他冷冷看著面前信使,心中已經生出了深重的殺機。然而,甚至沒等他開口喝令,那個充為信使的軍士就朗聲說道:“兩軍對壘,不斬來使,可我軍為勤王義軍,爾等為叛逆,料想也不會講什麽規矩!總而言之,我話已經帶到,如今也了無遺憾了!”
田乾真聞言一愣,立刻意識到了什麽。然而,還不等他試圖阻止,就只見那軍士手中寒光一閃,亮出一把匕首一抹頸項之間,隨著那鮮血瘋狂噴湧而出,他的身軀也從馬背上栽倒了下來,再無一絲一毫的生氣。面對這樣慘烈的一幕,即便孫孝哲往日裡殺人無數,從敵人、戰俘再到己方的將卒,無不畏懼他的殘暴,可如今這樣一個信使竟然在傳達了消息之後就這樣自刎身亡,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
“不過是派了一個死囚前來傳信‘亂’我軍心,仆固懷恩也不過如此!”
崔乾佑雖說腦筋轉得很快,須臾就明白了這一幕的真相,可再怎麽解釋也不能讓這血淋淋的一幕消失!他把心一橫, 正要下令將這屍體帶下去五馬分屍示眾,以便於‘激’怒敵軍來攻,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後軍傳來了一陣喧嘩。這樣的‘騷’動讓本就十分警惕的他大為惱火,當即派出麾下一隊親兵前去彈壓。可不久之後,一個倉皇歸來的親兵就帶來了一個消息。
“大將軍,不好了,潼關傳來消息,說是唐軍進入河北道,河北各州郡紛紛告急!”
“胡說八道!河東節度使王承業哪來的這膽子!他連洛陽都不敢去救,又怎會出兵河北!”孫孝哲耳尖聽到了這句話,一時情急,竟是直接質問了一句。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的衝動,這非但不足以平息事態,反而只會讓這個消息更加廣泛地在軍中傳播!可事到如今已經來不及補救,他只能咬咬牙主動請纓道,“大將軍,這分明是唐軍詭計,想要‘亂’我軍心!我願領兵再戰!”
即便沒有孫孝哲這話,崔乾佑也知道消息必定掩藏不了多久。就算這次能夠奪下洛陽和長安,幽燕老巢不保,也就意味著軍中大多數將卒的家眷老小全都處在了威脅之中,到時候很可能就會發生大規模的嘩變!所以,當田乾真也隨孫孝哲請命出擊,哪怕他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撤軍回潼關重整旗鼓,又或者探聽洛陽以及安祿山的情況再作打算,但他已經完全沒有任何退路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有衝殺上前!--31197 dsuaahhh 24888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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