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就是打了個敗仗,用得著這麽狠心嗎?自己逃了,還拿我墊背”
敢情他老娘這些年來都被安祿山白睡了
這樣的腹誹,田乾真自然不會知道。和怨天尤人的孫孝哲不同,他在大殿裡走了一圈,最終回過頭來對孫孝哲說道:“到陛下寢宮去看看。”
“肯定是跑了,還有什麽好看的有這功夫,我們還不如想想怎麽逃來得正經”
孫孝哲話音剛落,田乾真就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聲色俱厲地說道:“怎麽逃?我們手中只剩下一些殘兵敗將,還有剛剛抓來的壯丁,說不定亂哄哄連洛陽城還沒出去就給人追上了至少我們得弄清楚,是大帥把我們丟下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緣故”
情急之下,田乾真對安祿山竟然用上了舊日稱呼,而孫孝哲猛地掙脫了田乾真的手,惱火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最終不得不承認田乾真說得有道理。但他是最不願意認錯的人,只是二話不說就往外趕。安祿山白天喜歡在含元殿享受萬眾呼拜的風光,夜裡則是佔據了當初太宗李世民住過的貞觀殿。當此之際,田乾真和孫孝哲全都顧不上洛陽宮中不得騎馬的規矩,好容易下了含元殿後,立刻縱馬趕往了貞觀殿。
當初李隆基棄長安而逃,三大宮中全都一片混亂,如今的洛陽宮中卻還要好得多。大多數宦官宮人都已經習慣了叛軍的嚴厲管制,不敢隨意外出,因而田孫二人一路疾馳,竟是沒撞見幾個人。當兩人衝進貞觀殿時,恰只見這偌大的地方同樣空空蕩蕩,甚至連那些服侍安祿山的宦官婢女都不見蹤影。
田乾真見孫孝哲怒氣衝天,他卻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四處搜尋了起來。當來到一處屏風後頭,看到恭桶前的地上那一大灘深紅到幾乎發黑的東西,他方才變了臉色。他徐徐走上前去,用手在那木地板上摩挲了一下,又放到鼻子前頭一嗅,心裡已經生出了一種最不祥的預感。等到他回頭一看,木質屏風上那觸目驚心的噴濺血跡,更是宣示了不久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殺戮。
大約是田乾真久久沒有動靜,孫孝哲也跟著過來了。他正要埋怨田乾真多此一舉,隨即也發現了這裡的痕跡。他一瞬間面色大變,失聲驚呼道:“莫非大帥出了什麽不測?他娘的,誰這麽大膽”
“去東宮看看”
事到如今,孫孝哲已經顧不得和田乾真抬杠了,當即點了點頭。等到兩人又繞了老大一個圈子趕到洛陽宮東面的東宮,卻發現大門口鐵將軍把門。可即便如此,裡頭那股腐臭和血腥仍舊飄了過來。想到這一路同樣不見什麽宦官宮人,孫孝哲和田乾真交換了一個眼色,田乾真當即在下頭當了人梯,讓孫孝哲帶著繩索踏了自己的肩頭翻過了牆去,等到繩索放下,田乾真三兩下跟著翻過了牆落地,入眼的景象頓時讓他吃了一驚。
光是宮院中就是滿地屍體,有宦官的,宮人的,有的是一劍穿心,有的則是身上帶著好些劈砍的傷口,即便兩人都是率領過千軍萬馬上陣拚殺,死人堆都見過的,可這樣手無寸鐵的人在這樣華美的宮殿之中遭到屠殺,仍舊讓人覺得心情膈應。
當田乾真大步上前,一腳踹開東宮主殿的門,發現裡頭同樣是一地屍體,又在其中發現了滿頭珠翠的段夫人以及趙王安慶恩的時候,他心頭的猜測終於得到了證實。“段夫人和趙王也都死了”跟著進來的孫孝哲打了個寒噤,隨即便暴跳如雷地嚷嚷道,“一定是安慶緒,一定是安慶緒那個狗東西弑父殺弟,順便還宰了段夫人。好小子,我從前怎麽就沒看出他這麽狠”
“安慶緒一個人做不到這種事,政事堂的宰相,再加上軍中的大將,一定會有不少人明裡暗裡支持,他才會做成這件事現在洛陽相當於空城一座,其他人有沒有被丟下已經無關緊要了,我們立刻去找崔乾佑,是走是留,得快
田乾真剛剛一直打定了刨根究底的主意,可現在卻隱隱有些後悔了。弄清楚這麽一場父子相殘兄弟相殘的人倫慘劇又有什麽用?只是徹底打消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幸而已。他本以為安祿山也許還沒走,還能用來穩定一下軍心,可現在的結果卻證明沒有最糟,只有更糟當他和孫孝哲來到城頭找到崔乾佑的時候,他就只見崔乾佑面如死灰地看著遠處那滾滾煙塵,以及那一面讓人無法忽視的旌旗。
杜
杜士儀已經來了
盡管守著一座和長安一樣,城牆高聳易守難攻的洛陽城,但時至如今,崔乾佑也好,田乾真孫孝哲也好,想到上一次他們還領軍圍困長安時的意氣風發。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攻守之勢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現在被困的輪到他們了,三人心裡全都不是滋味。想當初長安城還能等來朔方以及安北兩路援兵,可他們呢,他們難不成還指望安慶緒會大發慈悲來救他們?要是肯救,他們就不會棄若敝屣地被丟下了
而當崔乾佑聽到田乾真解釋了洛陽宮中的那些發現之後,他的心情就更糟糕了。可是,他們這三人曾經領兵圍困過長安,迫得天子狼狽逃竄,李明駿能夠歸降,他們卻很難效仿,誰不怕投降之後被一刀哢嚓了?可問題在於,長安城中當時曾經同仇敵愾組織守禦,可他們呢?洛陽城民無不視他們為寇仇,到時候守城的同時,城中會不會發生嘩變
心情既然無比悲觀,孫孝哲忍不住狠狠一腳踢在了土牆上,惡狠狠地嚷嚷道:“戰也不是降也不是,想不到我孫孝哲還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候把老子慪出火來,老子拚了自己的命不要,先在這洛陽城中大開殺戒再說”
聽到孫孝哲竟是如此大放厥詞,崔乾佑先是心中一動,環視左右盡皆幽燕親信,他不禁也生出了以此要挾城外唐軍的念頭。可就在這時候,一個親兵三步並兩步從城牆樓梯上來,來不及喘一口氣就氣急敗壞地叫道:“三位將軍,不好了,之前被招募的那些壯丁起了騷動,聽說朝廷大軍已經在城外,他們……他們造反了如今已經打開了北城那邊的安喜門。”
這些硬抓來的壯丁如果有足夠訓練有素的幽燕大軍壓著,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輕易嘩變,可現如今城中再沒有足夠分量壓得住他們的叛軍,崔乾佑聞訊之後雖說震怒,但一顆心已經完全亂了。可這樣的壞消息仿佛只是開始,還沒等他和田乾真孫孝哲商議好,是立刻傾全力彈壓這樣的嘩變,還是帶領己方那最後一點兵馬逃出洛陽,又有親兵匆匆上來,稟報了又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
“有自稱東都留守李橙,禦史中丞盧奕,還有河南節度使張介然的人佔據了洛陽宮,身邊還有數百將士,正號召洛陽軍民驅逐……”
“夠了”田乾真咆哮打斷了這稟報,見四周圍的將士一個個面如死灰,他知道這會兒已經不可能扭轉敗局。因此,他看了一眼崔乾佑和孫孝哲,聲音低沉地說道:“洛陽已不可守,立刻從東邊的建春門出城”
當初安祿山叛軍打進洛陽的時候,便是打破東邊的建春門,最後趾高氣昂地佔據了這座大唐東都。 時過境遷,如今崔乾佑等人又要經由這裡殺出一條血路逃出去,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的感覺。這會兒,崔乾佑和田乾真孫孝哲已經都脫下了身上的將軍甲胄,而是換上了和很多士兵一模一樣的明光鎧。他們全都清楚,眼下的目的不是拚殺,而是逃命,一丁點細節上的疏忽就會讓他們變成眾矢之的。
正因為如此,崔乾佑甚至顧不得他們三個也是被扔下的,沒顧得上所有殘兵,隻召集了約摸近千人馬軍。隨著建春門徐徐打開,千余兵馬匯集成一股,奮力往城外衝殺突圍而去。衝破了薄弱的包圍圈後,孫孝哲頓時為之大喜,可還不等如釋重負的他喘上一口氣,就只聽背後傳來了一陣喧嘩,仿佛後軍起了騷亂。他正要轉頭去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麽,卻不防崔乾佑和田乾真全都加快了速度。一愣之下,他連忙追了上去。
這時候就算背後追來的是十萬大軍,也只有亡命往前逃這一條路
“是郭子儀的兵馬,追來的是朔方軍”
聽到不僅僅是杜士儀大軍抵達洛陽,郭子儀也在這個時候到了,崔乾佑隻覺得一顆心完全沉了下去。想當初他在長安城下就已經在這兩人手下吃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慘敗,沒想到轉眼間又要從洛陽狼狽逃竄。如果換成別人,他還能把希望寄托在二路兵馬會因為爭搶先入洛陽的功勞而放過他們,可面對這兩個家夥,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僥幸
只能看他的腿快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