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抱頭鼠竄逃出自家宅邸的豐王李珙聽到身邊這個結結巴巴的聲音,怒上心頭的他轉過身來就是一腳踹了過去。直到那隨從一跟鬥滾出去好幾步遠,他方才怒喝道:“瞎了你的眼睛,如果真的是地震,震倒的怎麽會只有我的房子,這十六王宅其他人家全都是好好的?”
“可剛剛大家夥都聽到那一聲嚷嚷,說是地龍翻身……”
地上那個捂著臉的從者帶著哭腔辯解了一句,又轉頭看向了門前大街上那些往這邊廂張望的閑雜人等,心裡委屈得不得了。不但是他,剛剛那些聞聲從屋子裡跑出來的豐王宅中仆役婢女也都面面相覷,可同時也不得不承認豐王李珙的話有道理。
這街坊四鄰的皇子皇孫們雖說全都被驚動了,可人家的房子還好好的,自家的房子卻是震倒了不少,動靜絕大,有沒有死傷還鬧不清楚。可要說是人為,什麽東西能夠有那樣的威力?
李珙使勁抽吸了一下鼻子,聞到空氣中某種嗆鼻的味道,他更加深信不疑這次是有人和他做對。那次李隆基駕幸十六王宅,卻在那麽多皇子當中隻擇選了四家人。其中,永王李父子都已經歸西了,當然忽略不計,剩下的便是穎王,盛王以及他這個豐王。而穎王為人不哼不哈,不少人覺得賢能,照他看來不過偽君子;盛王是武惠妃那個妖孽生的,上頭還有壽王李瑁這個無能的兄長;只有他,又年輕又強力,儲君之位舍他其誰?
可偏偏那些大臣非要推選出自東宮的南陽王李李是誰,一介宮人之子,卑微下賤,竟然也敢和他爭
“一群自不量力的東西”
看著自家屋宅損毀,婢妾子女無處容身的慘狀,李珙臉色發黑,雙目凸出,到最後便咆哮道:“給我備馬我這就去敲登聞鼓,定要讓朝中上下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誰敢暗地裡下黑手”
聽說李珙竟然也要去敲登聞鼓,他身邊那些悲悲切切又或者驚魂未定的婢妾們登時全都嚇住了。而從者們看著剛剛那個同伴的下場,全都不敢開口諫勸。到最後,還是李珙一個年長的兒子乍著膽子勸了一句,誰知道卻立刻被自己的父親甩了重重一個耳光。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我這個當父親的用不著你教別人都欺到頭上了還裝聾作啞,那還算什麽大唐皇族”
氣惱之下,他終究還有一句話藏在心裡沒說。永王李上一次之所以事敗,還不是因為信錯了兒子襄城王李億倒是個好樣的,可惜兩個弟弟全都是軟蛋膿包,若不是調換了那支淬毒的箭,李隆基死了,帝位空缺,那時候他就可名正言順奮力一爭,哪裡還要和現在這樣不死不活地等著?
豐王李珙素來是說於就於的人,等到下頭準備好了馬匹,他便精挑細選了十余個隨從前後扈從,這才往大明宮而去。等到了登聞鼓前,他跳下馬來徑直上前,因他沒穿正兒八經的冠服,幾個禁衛連忙上前阻攔,結果全都挨了他的鞭子。這下子頓時激起了眾怒,四面八方竟是不少禁卒拔刀圍了上來。
“怎麽,都要造反不成?我是二十六皇子豐王李珙有人預謀暗害我,毀我屋宅,我要敲登聞鼓向陛下,向朝廷,向天下人訴冤”
李珙這一聲大吼,禁軍們不禁全都吃了一驚。盡管有人仍舊難掩怒色,可發現李珙的隨從不少都是灰頭土臉,顯然所言非虛,眾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眼看這位豐王搶過一把鼓槌,就這麽咚咚咚徑直在登聞鼓上奮力敲打了起來,起頭那些遠遠圍觀這一幕的路人全都知道是出了大事,少不得圍攏上前。
須臾,之前那地動山搖一般的巨響是豐王宅中出了事故,屋宅損毀嚴重,豐王李珙就此認為是有人暗害他,這個消息就立馬瘋傳了開來。登聞鼓的動靜雖說很大,但情況稍好就從大明宮清涼殿中搬回了興慶宮的李隆基當然聽不到,可他終究是天子,縱使宦官們在經歷了一次次的清洗之後,已經不太敢往天子面前湊,但裴寬總不能隱瞞豐王李珙敲登聞鼓這樣的大事,須臾就親自前來興慶宮請見。平日裡李隆基不太願意見人,這一次,他同樣隻命人出來傳話,道是茲事體大,由左相派人會同京兆府廨萬年縣廨一同處置。
對於這樣的結果,裴寬無可奈何,也只能就此離去。而李隆基得知裴寬走了的消息,卻是冷笑連連。
豐王李珙這種角色當然不會放在杜士儀眼中,恐怕連算計都沒工夫,既然如此,一定是那些眼熱東宮,又或者說眼熱皇位的龍子鳳孫們在搗鬼。那就讓他們去掐個死去活來,他倒樂得看一場好戲還有他名義上的媳婦懿肅太子妃張氏,不是正下了狠勁為南陽王李爭東宮之位,也好將來當上太后嗎?為了這個目的,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已經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也不知道回頭幽州那邊傳來好消息時,這長安城會是怎樣的軒然大波
希望他沒看錯人,希望他的判斷是對的,郭子儀和程千裡不是杜士儀的鷹犬,不會跟著其一條道走到黑
“列祖列宗,如果各位在天有靈,還請保佑我大唐百多年基業能夠亙古長存,綿延不息……”
李隆基一面決定作壁上觀,借著豐王李珙家宅莫名被震毀一事,打壓自己的子孫宗室,一面卻還惦記著列祖列宗的加護保佑,這樣言行不一的行徑若是傳揚出去,必定會淪為笑柄,可這會兒誰都顧不上他了。敲了登聞鼓,隻驚動了宰相和群臣,卻竟然還是沒有驚動出天子來,豐王李珙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因此,他索性豁了出去,直接跑到當初的太子別院,又是哭又是罵,也不知道引來了多少人圍觀。
“我的太子阿兄我做錯了什麽,我不過是說了一句公道話,卻有人惦記上了我的性命,竟是不知道用什麽陰謀詭計毀了我的屋宅,這是把我往死裡逼安祿山叛亂都打了你的旗號,還有人惦記著為你正名追封,我那兩個侄子廣平王和建寧王也就罷了,不管父親做了什麽事,當兒子的前後奔走,終究是孝義,可南陽王李對你的事情不哼不哈,一味當他的縮頭烏龜,現如今卻又借著是你的子嗣抖了起來,你在九泉之下怎麽能安心,我的阿兄唷”
他這不管不顧說話沒個條理地這麽一鬧,傳到內宅深處張良娣耳中時,登時把她氣得七竅生煙。原本竇鍔答應她能夠設法讓她改嫁,可她跟著太子李亨這麽些年,感情當然是有的,雖則擔驚受怕,可終究等同於實質上的太子妃,再要她嫁給尋常臣下,而且還不能隨便出來拋頭露面,她怎麽能忍受?而現如今頂著懿肅太子妃這個名號,若是能夠把任何一個庶子拱上皇位,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到時候大可行武後韋後之事,兩樣加在一起還用她選擇嗎?
“該死,這個該死的狗東西”惡狠狠地罵了一通李珙,她便憤怒地對李靜忠喝道,“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麽鬧下去二郎原本就不是什麽名聲好的,要是再由得李珙這樣敗壞他的名聲,之前那些苦功夫就全都白做了”
李靜忠很清楚,當初太子李亨被囚,張良娣唯獨選中了廣平王和建寧王去奔走,正是因為忌憚兩人一個是庶長子,一個卻是李亨諸子之中最賢良的,如果他們有個萬一,李亨放出來後,她年輕能再生,實在不濟還能挑個庶子養,所以方才有現在推出了這個生母早逝才能平平的南陽王李。
面對如今的突發狀況,他緊急思量了一下,到最後便來到張良娣身側,低聲說道:“李珙現在是在發瘋,誰出去都彈壓不住他,不如去向杜少卿求助據說他今天因為家中母親身體不好,回了私宅。”
“杜幼麟?”張良娣登時遲疑了,躊躇半晌,她便搖搖頭道,“之前興慶宮那位派二郎去幽州的事情,他是第一個不讚成的,甚至聽說跑到政事堂去大鬧了一場,怕是因此連東宮都恨上了。而且杜士儀一而再再而三表態不管東宮的事,只怕他這個兒子……”
“可太子妃要知道,追贈已故太子的事情,這是杜士儀一再堅持的,他不會不知道追贈已故太子和廣平王建寧王代表什麽。而且,杜士儀之前陪著陛下駕幸十六王宅,據說對豐王可是相當不客氣。而且,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杜士儀就算要當曹操,那也得有個合適的漢獻帝”
李靜忠把話說到這份上,見張良娣勃然色變,他便加重了語氣說道:“當然,如今沒有漢末諸侯林立,他手底下那些大將也不是鐵板一片,天下人也都還心向皇室,所以他當不成曹操。如果杜幼麟今天不來,那明天長安城裡頭四處就會全都是流言,豐王家宅的事,是杜家人做的”
張良娣這才轉怒為喜,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好,就照你說得去辦只要這次杜幼麟出面,這條船他杜家人就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