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杜望之,狠狠挨了一頓家法的他再惦記盧氏女的美貌,可眼下生存的危機籠罩在頭上,他就是有那色心也沒那色膽了
這一家人淒淒慘慘戚戚地跟著趙含章上路,杜士儀耳畔頓時為之一清。盡管幽州節度使出缺,但天子仿佛並沒有讓李煒執掌幽州的意思,而是下令犒賞各方兵馬之後,令將校各自將其領回駐地,而後召李煒回洛陽。至於杜士儀,自然也辭了裴耀卿回代州。雲州軍因為走另一條經媯州、蔚州而至雲州這段路最近,所以他提前一日接見了前來道別的南霽雲。
此次的征戰,上上下下的有功將士都得了相應的勳官,但其他的賞賜卻不多,如南霽雲就因為中規中矩的表現,不過勳官漲了一級而已,段廣真亦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在征戰時獨領一軍,因此更多的是熟悉這種感覺,可是,因為此次奚人降戶,比如依附雲州的度稽部,依附幽州的奧失部、元俟折部,也都派出兵馬隨同唐軍作戰,而且據說還會得到豐厚的賞賚,因此兩人都有一種不服氣的感覺。
“厚蕃將而薄唐軍,陛下此舉實在是不公”南霽雲年輕氣盛,一句話說出來後方才有些後悔。可此次征戰雖順利,軍士之中仍然有幾十死傷,這些都是他親手練出來的袍澤,自然又是痛惜又是不平。
“此次死者每人撫恤不過十貫,而傷者更是只有兩貫湯藥錢,回鄉之後,死者家中有老弱婦孺,傷者甚至還要其他人照顧,這點錢幾乎都不夠療傷的。”段廣真說到這裡,聲音又低沉了一些,“此次除卻河北河東各軍鎮本來就有的募兵之外,聽說,因為兵員不足,尤其是幽州還征了各地不少丁口。如今戰後一律放歸家園,而這些人都在趙大帥麾下,是死傷最嚴重的。”
杜士儀也知道幽州軍這次險些潰敗,死傷自然不少,可既然是之後的大勝,那麽朝廷只會宣揚大勝,對於死傷將士的撫恤,自然遠遠少於對高階將校的犒賞,甚至也少於對奚人降軍的犒賞。所以,他只能用無力的語言安慰了兩人幾句,隨後又囑咐南霽雲,回到雲州後,讓雲州都督府早日定下撫恤死難的章程。不能越過朝廷在錢財上做文章,那麽,就在職務以及撫恤老弱婦孺上頭做文章。
回程的時候,段廣真就忍不住問道:“使君對小南將軍說的話是真的?”
杜士儀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嗯,什麽話?”
“就是讓負傷的士卒進入懷仁縣廨以及雲州都督府,接受相應的培訓丨通過審核者成為編外吏目,然後報吏部流外銓,而死難將士的遺孀以及孤弱,由官府定期出資贍養,直到孤弱成年,而遺孀改嫁或病故?”
“嗯,我是這麽想的。”杜士儀點了點頭,遮了個涼棚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這才徐徐說道,“負傷的將士本來就是因為國打仗而傷殘身軀的,從這些人中遴選出合適的,擔當官府公務,比一般的滑胥之吏要可靠。至於撫恤戰死者遺留下來的老弱婦孺,異日朝廷募兵的時候,方才會更加應者雲集。”
杜士儀還有一句話放在肚子裡沒說。倘若不是雲州和代州的財政都不是最最吃緊,而且雲州軍和代州軍的死傷都不算多,他這樣的法子必定會因為沒錢而成為空談。隻可憐幽州軍上下那麽多的死難者,也不知道會讓多少家庭肝腸寸斷。只希望,他對裴耀卿的建議,能夠被這位戶部侍郎轉奏天子。
如果真的是趙含章坐贓巨萬,那麽籍沒之後的所得,不是沒入國庫,而是應該首選用於撫恤幽州軍中戰死和負傷的軍卒這種事他不想讓人知道是自己的提議,更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意在邀名,所以只需裴耀卿回去之後面奏天子,讓當今天子李隆基去得這個仁義之名就行了當然,也要李隆基能夠願意這麽做。
當杜士儀帶著三千代州軍,從幽州回歸代州雁門城的時候,趙含章和盧濤經過千裡馳驛,也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洛陽。
李隆基這位天子自從即位之後,已經是數次巡幸洛陽,而且每次一呆少則一年,多則兩年,其中最重要的緣由,就是因為關中出產的糧食根本無法供給天子妃嬪王公貴戚以及龐大的官僚隊伍,所以,天子每數年帶著妃嬪兒女文武百官到洛陽來,讓關中和長安能夠休養生息一段日子,這幾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甚至可以說,倘若不是當初武後就曾以洛陽為都城,而且洛陽不像長安,能夠據險而守,李隆基早就遷都了
此時此刻,面對案頭盧濤的彈劾,趙含章的申辯,他就看向了面前站著的中書令蕭嵩以及剛剛從中書舍人任上轉任禦史中丞的裴寬。作為天子,他能夠容忍某些重臣在某種程度上的貪贓受賄,但對於鎮守一地的邊臣,他卻萬難容忍這種舉動。邊臣倘若聚斂錢財,然後又用這些錢財來收買人心,其中結果不問自知。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看向裴寬道:“裴卿一貫剛正廉明,趙含章之案,就由你挑頭去審理。記住,朕不要和稀泥,要真真切切的結果”
“臣遵旨。”
將裴寬打發了下去之後,李隆基便示意蕭嵩上前來,等其到了面前堪堪只有數步的地方,他方才輕聲說道:“朝中有人諫勸,杜君禮先督雲州,再督雁門南北六州,多有收買人心之舉,前時容留拔曳固老弱婦孺便是如此,而後在代州躬耕勸農,大興州學,無非是籠絡民心,據聞代州甚至還有民眾打算立碑為其紀念,蕭卿覺得這些非議如何?”
蕭嵩頓時愣住了。有一瞬間,他甚至很想反問天子,可是裴光庭有過某些言語,但他須臾就忍住了。在默然佇立了片刻之後,他就低聲說道:“倘若愛民如子的賢臣卻要被人說成是別有所圖之輩,臣無話可說。”
李隆基盯著蕭嵩看了好一會兒,頓時哈哈大笑:“不錯,蕭卿果然公允。杜君禮所作所為,細細再看,全都是身為州官應盡職責,別人沒有做到的事,便汙蔑他是籠絡民心,實在是太過了而且,他督雁門期間,更多的精力是在民政,而不是在軍務,隻簡拔了代州西陘關一旅帥為代州軍兵馬使,而並未有大刀闊斧整軍之事,甚至還轉奏了嵐谷縣令孫萬明求恢復府兵之議,足可見他知道軍中情弊,卻能夠審時度勢。”
天子難得這樣詳盡地評論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外臣,所以蕭嵩一時之間竟有些鬧糊塗了。要說真的對杜士儀有所不滿甚至懷疑吧,天子說後頭這些於什麽?而倘若只為了褒揚,前頭那些指摘之語,於嘛又要說給他聽?難不成……是考驗他這個宰輔是不是有容人之量?
蕭嵩的糾結,李隆基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若有所思地輕輕敲了敲扶手,繼而輕描淡寫地說道:“裴卿由中書舍人而轉禦史中丞,想來蕭卿的左膀右臂少了最得力的一個。朕有意將杜君禮召回朝中任中書舍人,知製誥,蕭卿意下如何?”
上次裴光庭還提出過讓杜士儀回朝任給事中,天子卻給否了,此後將杜士儀從雲州長史遷代州長史,現如今怎麽又突然生出將杜士儀調回朝的打算,而且是塞到自己的中書省?蕭嵩隻覺得腦袋實在是有些不夠用,然而,他文采平平,用兵的謀略不錯,可內鬥的經驗就不算太充足,這會兒愣了一愣後,最終迸出了一句話來:“杜君禮三頭及第,文采斐然,足可勝任中書舍人。”
“那就如此吧,等到杜君禮回到代州,再行文。 ”
李隆基微微頷首,等到蕭嵩告退離去的時候,他就坐直了身體。
參奏杜士儀的這些事,是從去歲到今年最多,他雖不信,但不得不審慎對待,而且,有人說是秘書少監張九齡因為外間流言遷怒杜士儀,因而支使相應人等所為。又有人說此前告張九齡在嶺南按察使任上有不法事的是杜士儀,原因則是宇文融流死一事。既然一時分辨不清楚是否兩人隔空鬥法,那麽,就讓兩人一同知製誥,如此一共事,是非曲直想必就能看得很清楚了。想來以杜士儀的文才,知製誥一職應該綽綽有余了
禦前的這一番對答,因為有內侍在側,當天晚上便傳到了李林甫耳中。他笑著自己斟滿了一杯,隨即一飲而盡,隔空敬道:“杜君禮,希望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就憑你待宇文融那一片誠心,想來也不會容忍張子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於你。張子壽,要怪就怪你眼光不好,非得用了個周子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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