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郭英又最初輕敵,可放眼河隴,能製服此獠的人屈指可數,杜士儀這近衛果然不凡
所以,等看到張興聽杜士儀這一聲不可無禮,松開手任由郭英又就這麽跌倒在地的時候,范承佳心中一陣解氣,卻還走上前去把郭英又拉了起來,口中低聲勸道:“縱使一言不合,穎則怎可在杜中書面前如此造次?杜中書本天子近臣,兼知製誥,此次前來鄯州更是主動請纓,陛下賞識非常……”
郭英又根本就沒聽清楚范承佳說的這些話,他只知道,自己竟是一時輕敵就這麽敗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區區護衛手中。借著范承佳的攙扶站直了身子,他一時眼露殺意,竟是一把將范承佳撥在一邊,怒喝一聲就對著那黑大個疾撲了去。
這一招餓虎撲食,他從小習練了多年,自忖就是再精壯的漢子也禁不起這一招,可誰曾想對方仿佛料到他還會卷土重來,微微下腰後遽然出腿,隨著一道凌厲的風聲,范承佳就感覺到撲面勁風襲來,竟是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
而再次交手的兩個人,這一次竟是平分秋色。郭英又盡管帶著護腕護指,可剛剛那一擊之下,他隻覺得對方的腿猶如精鐵所鑄,這會兒從手指手腕手肘到肩窩都隱隱作痛,心裡哪還會不知道對方必然是戴著護腿。而張興也好不到哪去,退回杜士儀身側的他眯著眼睛審視著對面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將,心中隱隱生出了難以名狀的警惕。
赤畢因前往涼州,所以把隨侍杜士儀的任務交托給了他,沒想到這郭英又竟不是徒有其表的將門子弟,他自幼習武,又在山林中戰熊搏狼,可最初那一次是佔了對方猝不及防的優勢,這一次竟然就平分秋色了
郭英又終於回過神來,剛剛那一擊之下受到震動的肺腑,這下子已經全都平息了下來,可一貫的傲氣和自負讓他不能就放著這麽一個讓自己吃了虧的家夥不管。他甚至壓根沒有去看面色鐵青的范承佳一眼,盯著杜士儀身邊的張興,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此俊傑,竟然屈身為護衛,就不知道在軍中豁出去一搏,大好前程就可就此收入囊中嗎?我郭英又從來不和無名之輩交手,你報上名來”
范承佳剛剛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已經氣得臉都青了,這時候聽得郭英又竟然還當著杜士儀的面挖角,他幾乎又給氣樂了。
這郭英又難道是因為太過得天獨厚,入仕之後又一帆風順,所以腦袋被驢踢了?能夠在這種時候隨侍在杜士儀身側的,必定是心腹中的心腹,指不定是杜家的世仆,哪裡是能夠輕易挖角的
張興起頭聽說郭英又是郭知運的季子,還有些好奇,可之前在外頭聽見裡頭的對話,交過手後,又見其竟是如此德行,他不禁面色古怪。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答道:“我乃深州鹿城張興,曾事杜中書為河東節度掌書記,如今忝為杜中書記室。本就是無名之輩,不勞郭將軍惦記。”
曾為河東節度掌書記
自己辟署了隴右節度掌書記的范承佳自然知道,掌書記是何等要職。也就是說,當初杜士儀為代州長史兼河東節度副使的時候,幕府之中的機要文書,和各方權貴的往來書信,再加上各種軍政要務,全都是眼前這個看似只有匹夫之勇的黑大個一人經手的而此人竟然丟下掌書記之職帶來的出身和前途,隨同杜士儀進京任官,甚至至今仍然擔任並非正經官職的記室,此等忠誠和情分更是難得。至少,他自己離任鄯州的時候,可別指望他提拔的掌書記會如此不離不棄
“河東節度掌書記?記室?你竟然不是…”郭英又已經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他使勁晃了晃腦子,正想再說什麽,突然只聽得杜士儀一聲輕咳。
“郭將軍,你鬧夠了沒有?”見自己這句話果然讓郭英又的臉上變成了豬肝色,杜士儀倏然目光轉厲,詞鋒更是一時凌厲無匹,“郭大帥當年確實威震河隴,人人敬仰是英雄好漢,可這不是你在河隴就能不敬上官,恣意胡為的理由你以為奇駿是無名之輩?他曾經在嵐谷縣平亂,彈壓叛軍,安撫百姓,無人不服。他也曾經在代州佐我治軍安民,做客州學,諸學子敬仰。他更曾經在面聖之際為聖人賞識,欲簡拔為十六衛官,卻婉言謝絕。相形之下,你雖為郭老將軍之子,年方二十許便釋褐授鄯州柔遠府左果毅,范大帥用為兵馬使,更以武藝超絕聞名河隴,可你捫心自問,除卻門蔭之外,爾有何功?爾有何勞?
范承佳兩年多來積在肚子裡的一口惡氣,全都在杜士儀這義正詞嚴的斥責聲中給出了,一時隻覺得快意十分。而郭英又即便氣得渾身發抖,可要比嘴皮子他比不過杜士儀,想比拳腳,杜士儀身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張興在,待想要重施故技拂袖而去,他又擔心外頭杜士儀還有埋伏再讓自己出醜,一時只能站在那裡生受這一把把的話刀子,心裡已經是恨急了。
他長這麽大,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虧?
然而,杜士儀大多數時候溫潤有禮,待人謙和,可那也得看是對什麽人的。既然查訪到了此次兩軍群毆之後的離奇死傷隱隱和郭英又有關,他自是得理不饒人。趁著左金吾將軍李儉此刻應該在某人配合下,在外頭擺事實講道理解決事端的機會,他充分發揮了讀書人能言善辯的優勢,引經據典旁征博引,總之是反反覆複把郭英又的老子郭知運給拿了出來,當做正面例子教訓e英又,成功堵住了對方的嘴,這一說便是滔滔不絕小半個時辰,竟然連話都不帶重樣的。
范承佳已經聽呆了,張興亦是大為歎服,至於郭英又可憐的家夥最初還攥著拳頭氣急敗壞,但在魔音貫腦之下,他到最後已經有些渾渾噩噩,直到發現四周陡然清淨了,這才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杜士儀終於算是說完了?
不等郭英又開口,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杜中書,范大帥,李將軍在鄯州都督府門前審了長安禁卒以及鄯州軍互毆死傷之案,如今已經派人去提凶嫌,門前群集的人已經跟著去了”
此話一出,郭英又終於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個箭步往外衝去。這時候,杜士儀方才側頭看著有些措手不及的范承佳,微笑說道:“范大帥和我一塊出去看看如何?”
“好,好。”范承明口中答應,心中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信,外頭的那些人既然被人煽動,這一次竟然會散去得如此之快。
然而,等到他和杜士儀並肩來到了鄯州都督府大門口,面對的就是一片空空蕩蕩的大街。別說從昨天開始就佔據了門前哭鬧不休的那三個死者家眷了,就連看熱鬧的人,以及鄯州軍的其他軍卒,竟是也全數不見影蹤。大門口站在左金吾將軍李儉身邊的,只有一個依稀有幾分熟悉的身影。
“河西討擊副使,左領軍衛郎將王忠嗣,見過杜中書,范大帥。”
盡管范承佳才是這鄯州之地的主人,但因為杜士儀乃是領旨而來,王忠嗣先見杜士儀,後見自己,范承佳也挑不出毛病來。更何況,王忠嗣乃是天子養子,昔日蕭嵩和李煒都對其信賴備至,如今的河西節度使牛仙客也對其敬禮三分,范承佳少不得滿臉堆笑寒暄了兩句。
等他問起對方的來意時,王忠嗣這才笑看杜士儀,極其恭敬客氣地彎腰說道:“昔日忠嗣在雲州,蒙杜中書委以重任,因而練兵有成,治軍亦有得,治河西之後,方才能夠有如今的功績。如今聽聞杜中書到了鄯州,牛大帥得知之後,立遣我前來問候,剛剛正逢李將軍在這鄯州都督府大門口主審鄯州軍和長安禁卒鬥毆之案,我既然到了,少不得幫忙彈壓。”
王忠嗣當年曾經助守雲州,這種事盡管不是秘密,但不是特別關注王忠嗣,抑或是留意細節的人,當然不會注意到。至於牛仙客,他曾經和裴寬同為蕭嵩座下判官,為人忠厚少言,卻精明能於,因此不但深得蕭嵩之意,和裴寬也頗為相得。 故而杜士儀派張興送信求助,牛仙客就二話不說直接把王忠嗣派了出來。人是一大早就和張興到了鄯州,卻在這會兒才真正露面。
王忠嗣也曾經當過河西節度使麾下的兵馬使,但他在雲州小試牛刀後,到了河西後便一度立下敗敵數千的大功,而且面對的是吐蕃讚普麾下的精銳,兼且父親王海賓亦是河隴宿將,縱使郭英又挾父親郭知運之威,在王忠嗣面前仍然半點勁都使不出來。因此,見王忠嗣對杜士儀執禮甚恭,他就別提多憋氣了。可是,王忠嗣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他一時亂了方寸。
“對了,此次行凶的凶徒,我已經命麾下精銳協同李將軍所部前去抓捕,必定獻於杜中書足下”
都怪他剛剛被杜士儀拿話絆住,否則怎至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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