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送至兩儀殿禦案之上。
皇帝自上而下連翻了三本之後,沉吟須臾,問:“中書令空缺月余,近日政務繁多,鄭相獨木難支,爾等以為,誰堪為相?”
問罷,目光所指,不是最信重的宰相鄭師道,也不是長子晉王。
而是他從來都不想在兩儀殿見到的太子李穆——
……
“太子提了誰?”唐小白緊張問。
唐世恭微微一笑:“太子問晉王、慶王。”
“啊?”唐小白一時沒反應過來。
唐子謙聽懂了,嗤道:“我們這位太子殿下學得可真快!”
唐小白也反應過來了。
領導都是最後說話的。
尤其做皇帝的,要不就一言定江山,要不就放任臣下進言爭論,自己最後拿個主意。
不得不說,小祖宗這個儲君姿態拿捏住了。
“盡學些沒用的,他要是有點良心,就該支持阿爹拜相!”唐嬌嬌輕哼道。
唐小白神色微動,看向唐世恭。
宰相,宰輔天下,國之棟梁。
早在王茂昭死的那一刻,空出來的相位就已經在無數人的算計中了。
如今正式提起,滿朝上下,無不蠢蠢欲動。
唐小白也不能免俗:“阿爹有幾成把握?”
不是所有的朝代都會將文臣武將涇渭分明。
王茂昭、鄭師道都領過兵,唐世恭也寫得一手好文章。
論名望和資歷,唐世恭有資格一爭相位。
唐世恭見她問起,並不避諱,直言道:“眼下朝中,論資歷和能力,惟薛嶠與裴耀卿堪為對手——”
中書侍郎薛嶠是薛少勉的父親,吏部尚書裴耀卿是裴宣的父親。
“不過具體還要等到下次朝會再拿出來詳細議一議,”唐世恭說著,掃了一眼兒女,問,“你們以為誰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先落在最小的唐小白身上。
唐小白略加思索,道:“憑朝臣再怎麽議,最重要的還是陛下與鄭相的意見,阿爹與裴尚書多少沾了點東宮,女兒猜測,陛下會更中意薛侍郎。”
“要是皇帝和宰相說了算,也不必等到朝會廷議了,”唐嬌嬌不以為然,“皇帝想要把阿爹拴在京城,就要拿出點東西來,之前阿爹凱旋歸來,隻賞了點金銀,如今正好再賠個相位。”
唐世恭笑了笑,最後看向長子。
唐子謙的神色卻有些凝重:“太子雖然才正位一月有余,卻來勢洶洶,現在已經光明正大地在兩儀殿參與議事,而且上回吐谷渾事,東宮的態度十分強硬,恐怕已經引起警惕,這次拜相,兒以為,重點應該在打壓東宮士氣,我們恐怕要把目光放在宰相人選以外。”
目光放在宰相人選以外,但具體放在哪裡呢?
唐子謙自己也沒答案。
兄妹三人告退時,唐小白留了一步,鬼鬼祟祟靠近父親,小聲說:“太子說下次朝會要奏請納妃……”
唐世恭瞥了一眼目光閃爍的小女兒,笑道:“太子是不是上次朝會就想奏請了?”
“阿爹怎麽知道?”唐小白大驚失色。
上次她沒告訴父親,這次是因為疊加了拜相一事,她思來想去,還是跟父親打聲招呼。
唐世恭哈哈笑道:“我就隨口一猜,沒想到我們太子殿下還真沉不住氣!”
“他別的事還是挺沉得住氣的。”唐小白忍不住為李穆辯駁。
唐世恭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唐小白仍徘徊不去:“會不會影響阿爹拜相?”
唐世恭笑道:“你剛剛不是不看好我嗎?”
唐小白臉一紅:“我看得也不一定準……”
“我倒是覺得你看得挺準的,
”唐世恭笑了笑,“不管這次的重點在哪裡,陛下看中的下一任中書令,應該是薛嶠。”唐小白心中一動,悄聲問:“如果太子也有看中的呢?”
唐世恭凝神看了她半會兒,忽然抬起手,掌心輕輕落在她發頂。
唐小白九歲時,就沒把自己當小孩,可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很小。
“阿皎,為父並不想拜相。”他溫聲道。
他沒有說為什麽不想,但唐小白卻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說的就是現在的燕國公府。
日後太子登基,甚至還要更上一層樓。
父親的退讓,是為他們這些子女讓路。
她張了張嘴,想喚一聲“阿爹”,卻堵著喉嚨發不出聲,淚盈於睫,幾欲墜。
唐世恭笑了笑,手掌順勢下滑,拍了拍她的肩,道:“太子納妃不影響拜相,但拜相,很有可能影響太子納妃,你娘還想多留你兩年,讓太子著急去罷。”
唐小白將父兄的話放在一起幾番琢磨。
大概意思是,皇帝可能在宰相人選上做文章,借此打擊東宮,很可能因此影響太子納妃。
但皇帝會在宰相人選上做什麽文章?如何打擊東宮打擊到影響太子納妃呢?
她沒想出來。
李穆則不以為然:“任他拜誰為相,也左右不了東宮事務。”
……
很快,到了九月十五,望日朝會。
朝會伊始,侍中鄭師道便出列,請擇新相。
百官各有舉薦,如唐世恭、裴耀卿、薛嶠均在其中。
能被舉薦為宰相的,都不會是平庸之輩,至少在百官眾口之中,這幾位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爭執了不下一個時辰後,皇帝終於開口:“鄭相以為如何?”
李穆眼皮動了動。
皇帝的這一句只是例行一問,縱然鄭師道有舉薦權,他身為太子,話語只會更重。
然而,鄭師道開口,卻並沒有如眾人所料給出一個人選。
“朝中賢能者眾,陛下與臣皆難以抉擇,宰相者,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承天授命,未若告祭天地,效仿文王,問卜求賢!”
……
“好一個效仿文王,問卜求賢!”
要不是立場不對,唐小白甚至想給對方點上六百六十六個讚。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古人這種大事不決問天意的操作雖然是常態,但很少用在選官上。
就算用在選太子上,都不會用在選官上。
負責天意的基本部門一直都是鄭師道為首的青州學派官員說了算。
這麽一個操作,相當於重申了青州學派官員在朝廷中的主導地位。
“還是看最後的結果,如果薛嶠為相,倒也不算最壞。”唐世恭說完,就令長子和長女先退下了,隻留了唐小白一人。
唐小白若有所悟:“是不是太子沒提納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