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大坂城裡,處處飄溢著木材的清香。此時秀吉正在城裡四處奔波。
為了向天下顯示「天下人」的威嚴,秀吉修築了這座大坂城。可是,等到他奔波於城內各處指揮作戰時,才感覺這座城似有些大了。
記得天下各地的大名來向他道賀時,他曾親自帶路,向他們誇耀。「看,這條百間長廊怎樣?」原本是為了向人們炫耀城池的寬廣,才特意建了這條長廊,可是,來回穿梭幾趟之後,秀吉心中生奇:這條走廊怎麼這麼長……
秀吉返回內宅,剛要給信長的妹妹阿市託付給自己的三個女兒——淺井長政的三個遺孤講一些戰爭的趣聞,忽然來了使者。是中村一氏派來的密使。前些時候,秀吉曾下令要中村一氏儘早擊潰根來、雜賀暴動的一向宗門徒。
「一氏派來的使者?是不是岸和田的事情解決了?看來,我得和姑娘們暫時分別了。」
三個姑娘當中,秀吉最喜歡達姬,無論是模樣還是氣量,都跟她的母親阿市甚是相似。但達姬還是個孩子,所以秀吉有事一般還是和兩個姐姐說。
「像家康那樣的鄉下佬懂什麼?此事本不需我去,可也不能完全聽之任之。好吧,讓我去痛打他一頓,讓他清醒清醒。」
秀吉話音剛落,茶茶就接過了話茬:「去把人家痛打一頓?不定是誰痛打誰呢。我看您得小心一點,別讓人家把您給揍扁了。」茶茶毫不留情地挖苦他。這也難怪,從小就生活在戰爭的波瀾之中,養成了她刻薄、喜歡挖苦別人的性子,還有些自暴自棄的傾向。
秀吉想要發火,旋又用笑容掩蓋了。「言之有理。麻痹大意才是最大的敵人,看來我也得多加小心啊。」說著,秀吉從姑娘們房裡走了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他回想起茶茶的話,不禁心頭火起。
秀吉自以為整個本州之內,已不會有人敢向他挑戰了,可萬萬沒有想到,全天下最精於算計的德川家康,竟跟全天下最糊塗的織田信雄一道向他挑釁。家康與淺井的這個小丫頭是一路貨!
當前秀吉還沒有和家康爭鬥的想法。本以為家康無非只有兩三個屬國的大名,找個合適的機會,毫不費力就可把他控制在股掌之間。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家康竟敢捋虎鬚,主動前來挑釁!看來,他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一直以為他乃是個溫和之人,這次居然故意前來挑釁,究竟是為何……突然,秀吉明白了。家康故意惹怒他,就是要他露出破綻。
秀吉一口氣穿過長廊,來到一個八十疊大的客室。這也是他為了有意向天下大名示威而建造的,就連房屋的結構都完全沿襲了信長的做法。朱紅的柱子,到處是金碧輝煌的器具,無處不顯示著主人的權威。秀吉在一扇巨大的隔扇前停住,從左右兩邊上來四名侍衛,吱吱呀呀地打開隔扇。
「咳。」秀吉咳嗽了一聲,早就在下座等待多時的使者立刻倒身下拜。一切無不顯示出秀吉的威嚴,可是,他接下來的表演卻讓人深感意外。
「哦哦,是下村主膳啊。竟然勞你親自跑一趟,辛苦了,辛苦了!既是你來,我也不用坐在上座裝模作樣了。我就在你旁邊說話吧。」於是,上座的坐墊和扶幾便閑置起來,秀吉刻意移到使者身邊,在伸手就能拍到對方肩膀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隨即淚如泉湧。
可是,這位使者雖然恭敬地跪伏在地,表情卻沒什麼變化。或許,他覺察出秀吉是為了取悅他而故意在演戲?
「主人讓在下代他向筑前大人問安。」
「好,說。那些亂事的暴徒是否被擊退了?我現在擔心的就是尾張,正打算明天動身呢。」
「稟告筑前守,暴徒還沒有擊退。」
「連這都那麼費力?」
「根來、雜賀的那幫暴徒靠近岸和田,在保田、寒川二人的指揮之下,採取了游擊戰術,時進時撤,分明已經撤了,轉眼之間又掉過頭來,是塊相當難啃的硬骨頭。」
「你今天是特意來請援兵的了,主膳?」
「筑前大人想到哪裡去了!」使者使勁地搖著頭,兩眼放光,「現在是什麼時候?正是筑前大人缺人的關鍵時刻。因此,中村大人派我來,只是想向筑前大人報告,請您莫要擔心……」
「嗯?」秀吉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向我說這些?」
「那倒不是!」使者仍然是同樣的調子,使勁地搖頭。
「我想也不會。在這麼關鍵的戰事當中,如無緊急之事,估計中村也不會派你為使。你是否有些什麼消息?」
「不是。」
「你怎麼就會這一句!到底是何事?」
「是噩耗。」
「噩耗……」
「正是。從桑名去堺港的船家從起事的暴徒那裡聽到一個壞消息,說森武藏守長可在尾張遭受了難以啟齒的大敗,已傳得沸沸揚揚了。因此,主人命我立即向筑前大人彙報……」
「你說什麼?」秀吉一愣,連忙伸長了脖子,「森武藏守吃了大敗仗?」
秀吉顯然大驚失色,使者的表情也僵硬起來:「正是。聽說森長可大人的部隊計劃從犬山城向清洲進攻,在一個叫羽黑的地方安營紮寨,不料遭到了德川人馬的突襲。」
「那麼,武藏守怎樣了?」
「聽說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狼狽逃回了犬山城。」
「這是謠言嗎?」秀吉緊張的表情這時才放鬆下來,「哈哈哈……家康這人,就是擅長散布謠言,蠱惑人心。不必擔心。我這邊也時常有家康身邊的重臣報告內情。」
「啊?」使者一愣,連忙反問了一句,「德川的重臣透露內情?」
「那還有假!是我的內應。其實,現在也用不著內應了,讓那些樂於傳播謠言的人去說好了。不瞞你說,內應就是石川伯耆守數正。」
「數正?」
「哈哈哈!我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一氏的口信就只有這些嗎?」
「是。中村大人說,如把這條消息通報筑前大人,您定有錦囊妙計。」
「好了,你辛苦了,趕緊回去吧。告訴中村,讓他不要擔心。你就說,我這邊正滿懷信心,只要一出兵,立能馬到成功。讓他儘快驅散那幫亂事的暴徒。」
「遵命!」
「差點忘記了。通過這次的戰事,秀吉的地位將會大大得到鞏固。秀吉本不想做一個『天下人』,可是信雄和家康二人非要摻和進來,把我往『天下人』的位子上推。你告訴你家大人,讓他拿出百倍的信心。」說著,秀吉解下一把隨身攜帶的短刀,硬塞到使者的手裡作為禮物,高聲笑著站起身來。
同來時一樣,秀吉悠閑自得地出了會客室,再次穿過他引以為榮的長廊。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石田三成,「佐吉,你去把秀正叫到我的房間。」說話間,他的眉宇間堆起了深深的皺紋。方才中村一氏使者的一番話,在他的心裡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遵命!」
「你就說,我有要事和他密談。快去!」佐吉心領神會,立從走廊折向了外城。
秀吉所說的秀正,是他最小的妹妹朝日姬的丈夫佐治日向守。此人是當今世上難得的剛正不阿的猛將,現正負責管理這座龐大新城的糧備。當初,秀吉為了把妹妹嫁給佐治日向守,曾強令她與前夫福田與左衛門吉成各自散去。這裡面當然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總之,當秀吉稱呼秀正的時候,總是愛說笑地嘲他是「不焚沉香,不放響屁的男子」,並把自己的名諱「秀」字和正直者的「正」字結合起來,給佐治日向守取了個新名字,對他甚是信任。
秀吉陰沉著臉走到百間長廊盡頭,快步朝面對著寬闊庭院的房間走去。
石田佐吉把秀正領來,秀吉打發走佐吉和幽古,空蕩蕩的書院里只剩了他們兩人。秀吉依然談笑風生。「怎樣,夫人的心情還好嗎?」秀吉一面呷著幽古端上來的茶水,一面說笑:「聽說你們夫婦至今還沒有兒女,是因……夫妻太和睦了?」
秀正一本正經地端坐著,答道:「您總愛說笑,您說的要事是……」
「可是,我自己也沒有兒女啊。我是太忙了,連遛馬的空閑都沒有。你可千萬別學我,趕緊生一個。」
「是,這……」
「怎麼也不能如願?兒女可是好東西啊,還不趕緊生一個……你看你內侄秀次,現都已長成一員虎將了。」秀吉似是記起什麼,笑了,「還有已故右府大人,真是當世無雙的英豪啊,萬千人景仰。將門出虎子,信孝和信雄不也是名震一方的英雄豪傑嗎?」
「大人叫我來定有要事,請明示。」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明天我就要從大坂出發了。」
「二十一……」
「對。事情緊急,我須即刻動身。還有一些事讓我不大放心。」
「何事?」
「勝人把守的犬山城,稻葉一鐵也應趕到了。可令人不解的是,有了一鐵之後,勝人卻讓森武藏守吃了敗仗,實在蹊蹺。故,如我不親自去一趟,恐會人心渙散。怎麼說,這次的對手也是織田。」
佐治秀正認真聽著,頻頻點頭。「那麼,我的任務是……」
秀吉苦笑了一下。這個剛正不阿的傢伙,從不會從大局著眼,只惦念自己負責的那點事情。也難怪,秀吉把妹妹嫁給秀正,也是為她作一些補償。
朝日姬第一任丈夫叫副田甚兵衛,乃一名鐵骨錚錚的尾張武士。那時秀吉還在長濱,一年的供奉不過四萬石,甚兵衛也是一貧如洗,因此,秀吉就讓朝日姬和甚兵衛分了,改嫁福田與左衛門。可是,朝日姬卻對前夫念念不忘,總覺得第二個丈夫無論器量還是才能俱不如甚兵衛。夫妻關係很不和睦。
「看來我弄錯了,女人喜歡的和男人喜歡的男人就是不一樣。」於是,秀吉又把妹妹嫁給了佐治日向守。這次秀吉終於以妹妹的個人幸福為主了。老天不負有心人,這次妹妹終於滿足了。想來,日向守順從夫人的樣子,和他等待秀吉命令時的樣子差不多。一想到這些,就讓秀吉忍俊不禁。
「這個……你的任務十分重大。這次恐得把你夫人請出來做人質了。」秀吉止住笑,一本正經道。
「大人說什麼?」佐治日向守頓時臉色大變,追問道,「您剛才是說,要我把夫人送來給您做人質嗎?」
「正是,做人質,就在這座城裡。」秀吉強忍住笑,完全是一副揶揄之態,「要想讓你乖乖地服從命令,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你夫人交出來給我做人質。」
「這麼說,大人的意思是讓我一同出征了?」
「不是,不用你親自出征,是比出征還重要得多。」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任務?」
秀正著急的樣子,讓人不由得想起狂言戲中憨厚老實的大名。雖說如此,在這種場合下,秀吉如果真的笑起來,很容易傷到他。無論如何,他也是讓老母親一直牽腸掛肚的妹妹的夫婿啊。
朝日姬是家中的小女兒,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無論是母親還是朝日姬,都和秀吉不一樣,都生活在平凡的世界里,她們的最大願望就是離國家大事遠一些,過安穩的日子。老太太曾不止一次乞求秀吉,朝日姬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中意的夫婿,一定要讓她夫妻和睦地生活下去。因此,在秀吉的內心,一直覺得佐治日向守是特意為妹妹購買的一個溫順的「玩偶」。秀正俸祿不高,只有四千七百石,宅邸在外城,雖然一直恪盡職守,但幾乎從未獲得過什麼獎賞。這一次,秀吉卻想起了佐治秀正的用途。當然,這也是出於疼愛妹妹的緣故。
「秀正,這次的戰事可不比平常。大坂才剛剛建造起來,周邊地區還有不少敵人的殘餘,而我又得親自到尾張去一趟。」
「我能理解您的苦衷。」
「守護城池的任務我交給蜂須賀正勝了。不過,你的任務比守護城池還重要。」
「是,是。」
「你的任務不是別的,是監視人質。你明白嗎?把你的夫人也帶到城內。生駒親正、山內一豐等人就不用說了,堀、長谷川秀一、日根野、瀧川、筒井、稻葉、蒲生、細川等老臣們交出的人質,也一起帶到內城去看著。你告訴他們,不管是誰,一旦主人在戰場上貪生怕死,將對其交出的人質格殺勿論。」
「把我方大將、老臣的人質也……」
「哦,我已經下達了命令,讓他們分別交出人質。估計今明兩日,他們的妻子兒女就會陸續趕到。你也要把夫人交出來。如果這些人對我有二心,人質格殺勿論!」
「那麼,如我有了二心……」
「連你的夫人也殺!」
秀吉強忍笑意,綳著臉道。其實,他的真正用意是想讓腦子轉不過彎的佐治日向守明白他的決心,讓這些人質來鼓勵其主人的鬥志。
這裡面是有緣由的。這是秀吉和柴田勝家作戰時感受最深之處。打仗時,如果只讓出征的大將們交出人質,並無太大的意義。一旦家老重臣內心發生動搖,成為對方的內應,己方的力量立會土崩瓦解。而且,這一次的敵人乃是織田信雄。萬一諸位大名的重臣向其主公灌輸織田氏的恩義,軍心勢必受到極大影響。因此,除了出征的大名,家老重臣也要交出人質,並讓妹婿佐治日向守親自監管。
佐治秀正的忠厚耿直遠近聞名,如果告訴他們,就連佐治的女人、秀吉的親妹妹都被作為人質送交到了內城,一旦有二心,同樣格殺勿論,人質們定會既畏懼戰慄,又心服口服,眾臣就會對秀吉死心塌地。
在這一點上,秀吉有意避開了苛刻暴烈的做法。沒有異心的人,甚至會感到有幾分好笑,這種手法正是秀吉處事的特點。
「怎麼樣,你明白秀吉的決心了嗎?」
「明……明白了!」秀正滿頭大汗,一本正經回道。
「這裡有一本人質名冊。你要把這些人仔細地看管好。萬一人質中出現了敵人的內應,你就不用說了,你的夫人也難以倖免。」
「筑前的吩咐,秀正謹……謹記在心。」
「還有,如有人拖拖拉拉,遲遲不願交出人質,你要不斷地催。這個任務責任重大,決不亞於守護城池。」
看到秀正那副古板的樣子,秀吉撲哧一聲笑了,「這可是個肥差,秀正。難得有這麼個好機會,你要趁機好好地尋訪一下,看一看誰家的女子有氣質,哪裡的姑娘長得標緻。如以後發現有好小夥子,你們夫婦可以為他們做月下老人,成人之美啊。如果真能做成大媒人家定會對你們夫婦感恩戴德,這次看管人質之事豈不變成了一件美事?」
「遵命。」
「好了,我要囑咐你的就這些。你立刻回去準備吧。」
就這樣,大坂城頓時有了一種全新之氣。
在這座剛剛落成的新城裡,八層的天守閣直指蒼穹,大街上熙熙攘攘,全副武裝的進城者之中,混雜著大量女人乘坐的轎子。當然,這都是陸續趕來的人質,其中也不乏帶著孩子徒步進城的。大坂城裡亭台樓閣雄偉壯麗,看得這些人目瞪口呆,驚嘆不已。秀吉把這些人全都叫到城裡來,絕不僅僅是讓他們做人質。這豈不是趁機宣揚威勢的大好機會?總是力圖一箭雙鵰一舉多得,便是秀吉的可怕之處。
天正十二年三月二十一,人質紛紛湧進大坂城,秀吉則在千成瓢簞馬印之下,率領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大坂。秀吉深知,家康謀略過人,文武雙全,乃不可輕視的大敵。甚至可說,在當今天下武將之中,再也沒有能超越家康的人了。因此,秀吉堅信家康本人也深知自己的實力,絕不像柴田勝家那樣爭強好勝,貿然出擊。得出這樣的判斷,便是受到石川數正密函的影響。
家康做事向來嚴謹異常,無懈可擊,就連已故右府都挑不出一絲破綻來。因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家康跟信雄的結盟,實是貌合神離,相互利用。
分明知道這是一場根本無法打贏的戰爭,卻仍然要做信雄的後盾,看來,家康也有鼠目寸光、看不清天下大勢之時。在秀吉看來,雖然家康心裡藏著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卻始終無法擺脫與信雄之間的情義羈絆,最後淪落到不得不為情義而戰的地步。因此,只要狠狠地給信雄和家康的聯軍一次打擊,戰爭的形勢定會明朗。看到引以為豪的軍隊受到重創,家康定心疼得不得了,為了保存實力,他必立刻撤回三河,然後乖乖地派人來議和。
這一次才能真正發揮位攻戰術威力。不難預料,如果這一仗乾淨利落地取得勝利,上杉氏、北條氏自不必說,就連中國的毛利和四國的長曾我部也都會乖乖臣服。
由於秀吉深知家康的底細,從一開始就知,單憑池田勝人和森長可的部隊,是無法撼動家康鐵軍的,因此,戰爭還沒有開始,秀吉就動員了空前的兵力。
第一路兵馬作為先鋒,有木村重茲、加藤光泰、神子田正治、日根野弘就、日根野常陸、山田堅家、池田景家、多賀常則等大將,計六千餘人。第二路,長谷川秀一、細川忠興、高山右近等,兵力五千三百。第三路,中川秀政、長濱部、木下利久、德永壽昌、小川佑忠,兵力六千二百。第四路,高直孫次郎、蜂屋賴隆、金森長近等,兵力四千五百。第五路,丹羽長秀,三千人。六路乃是秀吉的主力,義分成六隊。最前面的是蒲生氏鄉的兩千人馬,外加甲賀一千將士,主要用來防守右路。左路是前野長康、生駒親正、黑田孝高、蜂須賀、明石、赤松諸部,合起來有四千餘人,另加堀秀政和越中兵馬,以及稻葉貞通,總共五千五百人。第三隊為筒井定次的七千人。第四隊為羽柴秀長的七千人。第五隊則是秀吉引以為豪的侍衛軍和火槍隊,共計四千八百五十人,最後則是秀吉麾下的四千親兵。第七路為後備軍,由淺野長政和福島正則率領,共有一千八百人。
秀吉的各路人馬加起來共計六萬二千一百五十人,號稱八萬,以排山倒海之勢從近江向美濃殺去!
從大坂城出發之後的第四日,即二十四日,秀吉的主力部隊到達岐阜城,當日,第一路渡過木曾川,行進至犬山城和城南四里處的五郎苑,意欲以巨大的聲勢壓倒東面的織田信雄和德川家康的聯軍。
一到達岐阜城,秀吉立刻召見了從池田勝人處特意趕來彙報戰況的伊木忠次,聽取森武藏守長可於羽黑敗戰的具體情形。
「森武藏守可是池田勝人的女婿啊,聽說勝人沒有派兵增援?」一進城,秀吉就脫下盔鎧戰袍歇息。在伊木忠次眼中,他滿臉不悅。
「是。關於此事,我家主公要我特意對筑前大人講……」
「說來聽聽。」
「原本是要派出援軍的,可是敵方的本多忠勝戒備森嚴,對我方虎視眈眈,萬一殺出城去,被對方來個偷襲,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忍痛割愛,沒有眷及私情。」
「本多忠勝?」秀吉一聽,瞪大了眼。
「是……是的。」伊木忠次頓時嚇得縮作一團,伏在地上。他預感到似有暴風雨降臨。
「哦。好,做得好!」
「這……筑前大人的意思……」
「我在誇獎勝人幸虧沒有出城,做得好!」
「這……」
「今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你們大家都要多些心眼。勝人雖是當世無雙的一代忠良,卻時常莽撞,犯貿然出擊的錯誤。其實,戰爭不可能總是獲勝,當陷入不利時,就需忍耐,尋找最佳戰機。你回去之後,告訴勝人,就說他這次做得很好。這次的敵人可是我們以前從未遇見過的大敵。好,速速返回犬山吧。」
一番話說得伊木忠次稀里糊塗。秀吉究竟是何意?是誇獎還是批評?若說是批評,又不乏誇讚之辭,若說是誇讚,又讓人覺得似有訓斥之意。
「哈哈,勝人的家老,你是不是聽糊塗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佐吉!」
「在。」
「按照我剛才吩咐,立刻安排一下,向這一帶的寺院傳達禁令和安民告示。」
剛剛向石田三成下達了命令,秀吉又立刻轉向了幽古:「現在不用急著泡茶,先拿紙筆來!」
佑筆大村幽古應一聲,慌忙從窗邊的桌子上取來紙筆,坐在秀吉旁邊。
「你馬上寫一封信。」
「是。」
「收信人為長陸太田的城主佐竹次郎義重。」
「佐竹大人?」
「對,接下來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寫——因家康耍弄陰謀,從中作梗,欺晚輩信雄不識大體,使得信雄竟悍然將其老臣三人斬殺於長島。秀吉憤而出兵於伊賀、伊勢,現已攻陷峰、神戶、楠等城池,幾近一國。尾州方面,池田紀伊守、森武藏守已於十三日攻取犬山城及數處工事。另,二十二日……也就是昨天了……根來、雜賀有三萬暴徒亂事,已被我斬首五千……」
「哎,不對啊?」筆下正龍飛鳳舞的幽古突然冒出一句,「大人,雜賀、根來起義的徒眾被斬殺了五千,就解決問題了嗎?」
「鬼才知道!」秀吉似很敗興,不禁訓斥起來,「幽古,你怎麼凈問些無聊之事?我現在又不是在令你寫史書,只不過是讓你給抄一封書函。」
秀吉一訓斥,幽古竟然微微地笑了。「在下多嘴了。」
「你因何發笑?」
「請大人饒恕在下不長記性,我怎的忘了這是您一貫的戰略呢。」
「這不是戰略,這是必然趨勢。你想,二十一我們從大坂出發,那幫烏合之眾一聽我出了城,一定喜出望外,覺得機會來了,於是立刻向岸和田城逼近。中村一氏、生駒親正,以及蜂須賀的兒子家政,就在二十二將其一舉擊潰了。」
幽古一聽,掩嘴笑了。「這麼說,斬下敵人五千首級……那就理所當然。」
「那還用說!那幫人是由僧兵和地方武士湊成的烏合之眾,殺掉五千人,他們能不退?一退,那就又損五千,這是兵家常理。你要好好地記著。」
「是……在下謹記於心。」
「接著寫。砍掉亂事暴徒首級五千……今家康正在清洲坐鎮指揮,明日我雄師即渡河攻打清洲。對於家康之流,要狠狠地予以打擊,絕不能心慈手軟,一旦出現貪生怕死、作戰不利之輩,不管其有何種理由,一律嚴懲不貸。當今乃共抗東國之際,希望貴方通力協作。木曾義昌、上杉景勝皆為秀吉不二盟友,希與之聯手,同謀大計。並急通報近期戰況。三月二十五,秀吉於岐阜。」
幽古揮毫記下秀吉的每一句話,還時常忙裡偷閒,抬眼偷偷地看上秀吉幾眼。只見秀吉一副陶醉的表情,口若懸河地陳述著書函內容。幽古覺得,近來秀吉口述的時候,似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氣勢恢弘,辭句華美,有時甚至不可更改一字。
「都記下了。」
「好。你再為我寫一封勸降書,給位於木曾川和長良川之間竹鼻城的不破源六廣綱。」
「不破廣綱大人?」
「對。寫給他的書信,字要大一些。此人身踞木曾川的西岸,卻跟我秀吉作對,真是膽大妄為!你就寫——此次秀吉親率八萬大軍,在岐阜紮營,然後強渡大河,橫掃尾州……」剛說到這裡,只見石田三成手裡拎著一個木牌子回來了,秀吉停止了口述:「佐吉,你手裡拿的什麼?」
三成左右張望了一下,道:「神原康政那廝,居然把這個大逆不道的文告牌立在了河西岸。」
「神原康政?」
「是,就是家康家臣神原小平太,竟對主公如此不敬……」
「混賬!你別老是一個人生氣,念給我聽聽!」
「恐不合適,寫了些對大人大不敬的污言穢語。」
秀吉放聲大笑。「你生什麼氣啊,可笑,念!」
「那麼,恕我不敬了。」
在秀吉的再三催促下,石田佐吉三成拿起文告牌,有意地讓秀吉看見牌子正面,期期艾艾地讀了起來:「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賤之人,原不過一介馬前走卒……」
「你剛才說什麼,佐吉?」果如所料,秀吉的臉刷地就白了。這第一句就是秀吉平生最恨之言。「這個牌子究竟立在何處?誰取來的?」
「就立在岐阜與竹鼻之間的笠松村外。是一柳末安看了,一氣之下從地里拔出帶回來的。」
「把末安叫來!」
「遵命。來人,去把一柳叫來……」
三成剛一開口,秀吉就不高興了,大聲訓斥道:「別再指使別人,你自己去叫!」
「遵命。」三成把牌子放在地下就出去了。
「幽古,別在那裡裝傻了,這牌子……」
「大人要我讀嗎?」
「誰讓你讀了,我是讓你給我拿過來!」
「遵命。」
眨眼之間,室內氣氛大變,大村幽古恭恭敬敬地拿起牌子,故意不看字面,遞給秀吉。
「你為什麼故意不看牌子?你給我念!」
「像這樣的東西,不念也罷……」
「你是說,如果讀了,只會增加我的憤怒,或是上面不言而喻?」
「是……是。大人英明。」幽古一時窘在那裡,慌亂地搓著雙手,「在下覺得,這是敵人有意讓大人生氣,完全是無中生有,極盡詆毀之能事……若大人看了勃然大怒,就掉進了對方故意設下的圈套,在下以為,主公還是一笑了之,扔掉為好……」
「住口!你也在胡說八道!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不知這是在故意激我發怒?」
「恕在下多嘴。」
「我讓你念給我聽,是想試試自己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忍受敵人的污言穢語。快念,少啰嗦!」
幽古滿臉困窘,拿起文告牌來,無法念下去。「大人您看看,這都說了些什麼……他們說無法容忍大人的大逆不道,還說什麼,我家主公源家康毅然起兵……」
「他們當然要那麼寫。」秀吉完全不屑一顧,「只有這麼多?肯定還會寫一些讓我一聽就火冒三丈的東西。」
「主公明明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居然能壓住怒火來聽,在下實在欽佩不已。像這樣的污衊,幽古看了也會憤憤不已,或許比石田大人還要生氣呢。」
「到底是哪些地方讓人生氣?你專門給我挑出來讀。」
「唉,都寫了些什麼呀!什麼馬前走卒得信長公恩寵,一旦飛黃騰達,就忘記了舊恩,企圖篡奪主位……」
「我早就料到他們會這樣寫。信孝的事情寫了沒有?」
「哦,寫了……此賊不僅企圖篡奪主位,還殘殺亡君之子信孝公與其老母幼女。而今又對信雄公刀兵相向。如此慘絕人寰、大逆不道之舉,試問蒼天,孰能熟視無睹……」
「哈哈哈……」
「此詆毀主公……」
「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主公說什麼?」
「我是說,該寫的他們都寫了。若他們少寫了一條,這個文告便沒有什麼意思了。看來,神原康政還真有幾把刷子。」
聽到這些,幽古終於鬆了一口氣。「主公果然大人大量,聽了您一番話,在下也終於放心了。」
「好,估計一柳末安就要來了。你把牌子給我。」
「您要做什麼?」
「把它放在刀架上,讓每一個來人都看見。秀吉豈是被區區幾言就氣得火冒三丈之人。這也算是對陣中將士的激勵。」
正在這時,石田三成和尚未卸下戒裝的一柳末安一起來了。三成的臉還是漲得通紅,一柳末安更是滿臉憤慨。「聽說主公叫我,在下匆忙趕來。」說著,末安倒身下拜,貼在榻榻米上的右手腕上赫然有一大片血跡。
「末安,你把觀看文告的人給殺了?」
「這……這……那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竟敢高聲誦讀,我就……」
「那個人是武士還是僧侶?」
「僧侶。」
「混賬!」
「這……在下不明錯在何處。」
「為什麼你當時不一笑了之?你應該對圍觀的百姓說:德川方看到單憑槍矛和刀劍難以戰勝我們,就故意用些歪門邪道的伎倆來污衊,想以此激起百姓的憤慨。德川可真是個可悲之徒……你應該一邊說,一邊悠然地把文告牌拔起來扔掉才是。」
「是。」
「殺人之後,你還特意把那個破牌子拿回來了……是否想讓我看看啊?」秀吉似完全平息的怒火,看來要衝著一柳末安爆發了。大村幽古悄悄地看了石田三成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為何不說話?你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將,既然把這個牌子拿回來,就說明你有想法。說,到底是怎麼想的?」
突然被秀吉一頓訓斥,一柳末安不禁大驚失色,抬頭望了望三成。原以為秀吉會對他讚賞有加,萬萬沒有料到,憤怒竟朝他傾瀉而下。末安一時手足無措。
看到末安沉默不語,秀吉又把憤怒的炮火射向了三成。
「是你憤憤不平地把這個牌子帶到這裡來的?」
「是。」
「那你為何要把這個東西拿給我看?我讓你在身邊伺候,是覺得你還有些頭腦……」
「承蒙大人抬愛。」
「先別謝,還不到時候呢。家康的家臣神原康政立一個這樣的牌子,是有他的險惡用心,而末安這個混賬東西,竟然在大庭廣眾下斬殺僧人。這樣一來,豈不完全中了德川的詭計?」
三成臉上的怒色逐漸消退。
「家康的家臣能立一塊這樣的牌子,你們作為羽柴秀吉的家臣,有什麼對策?說!」
「這……」
「若你們束手無策,就是連康政都遠遠不及的無能之臣。」
「這……」三成直盯著秀吉,「我們心裡有對策,方才故意拿給主公看。」
「別以為被罵了,就可胡說八道。」
「區區一個木牌子竟令主公大發雷霆,這讓我等深感意外。」
「好,那講講你的策略。如果有什麼差池,看我怎麼拾掇你!」
「大人,請立刻下令,懸賞十萬石取神原康政項上人頭。」
「哼!我已經說過,我會對此一笑了之。」
「那可不成。大人已被激怒了,這是事實。如此大發雷霆,卻是我等從未見過。」
「嗯?」
「康政本來就是為了讓您發怒,您真的發怒了。康政可真了不起。因此,大人如果懸賞十萬要他的人頭,就等於向對方明白無誤地發出了一個信號:大人生氣了。這就是我們的對策。」
「這麼說……我不該掩飾憤怒了?」
「沒想到大人竟會如此小肚雞腸,這讓我們萬分意外。如大人想發怒,就應該以雷霆萬鈞之勢發出來。可是,大人竟然對帶迴文告的末安大加斥責,這實令我等甚是失望。」
此話令一旁的大村幽古目瞪口呆。
「你說我訓斥了末安?」秀吉的眼神像利箭一樣射向三成,「我怎會斥責末安?我只是問他,他拿這個木牌子意欲何為。你休要多嘴。」
三成又往前湊了湊身子。「因此,我才向大人提出懸賞十萬,要神原康政的人頭。」
「這是末安的見解?」
「這既是一柳的意見,也是我的主意。大人今天發火了。剛才在廳里的時候,我們二人已經商議過了,若大人發火,就把這個建議提出來。」
一柳末安顯得有些慌亂。「是……是。」
秀吉見狀,不禁冷笑,狂妄的佐吉居然有恃無恐,庇護起末安來。
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竟然令秀吉不再那麼憤怒。一個人既無地位,又無背景,若連才能也沒有,這人還有何價值?雖說如此,三成似乎太狂傲了,甚至會讓人憎惡。他居然能在轉瞬之間平息秀吉的情緒,甚至開始勸誡,有些太過了。
二人怒目對峙了一會兒,秀吉突然張開大嘴哈哈笑了。「佐吉。」
「在。」
「你以後可要小心啊,若總是自負如此,遲早要誤了你。」
「是……在下一定謹記在心。」
「剛才的事情你應心裡有數。你是對的,人當隨機應變,就隨機應變。雖然你一再聲稱考慮已久,可是,你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
「今天我就不訓斥你了。饒是你隨機應變,可看在你主意不錯的份上,今天我就饒了你。不管怎麼說,我秀吉是被激怒了!」
「多謝大人。」
「我既已震怒,自然就當發出雷霆萬鈞之怒。幽古!」
「在。」冷不丁被秀吉大聲一喊,大村幽古不由得一哆嗦。
「紙!筆!」
「是……是。大人又要記什麼?」
「神原小平太康政。」
「原小平太康政……」
「無知小子,不辨事理,大放厥詞,辱罵筑前,實乃大不敬之奸賊。今若有取其項上人頭者,無論敵我,皆賞十萬石。羽柴筑前守秀吉。」
「好,全記下了。我看不用修改就是一篇利文。」秀吉並未作答,單是朝著不知所措的一柳末安一聲大吼:「末安!」
「在。」末安大聲應道。
秀吉直盯著對方,咄咄逼人。「我發怒了,怒氣如熊熊烈火。」
「是。」
「你馬上把幽古所寫記下,立刻四處張貼,河西自不用說,河東德川的鼻子底下也要張貼。」
「難道大人真的要懸賞十萬石取康政的腦袋?」
「混賬!」
「是,在下該死。」
「你以為秀吉是說笑?你不是說,這是你最好的主意嗎?還是你和佐吉商量的結果,還特意把牌子拿來給我看……」
「遵命。」
「池田勝人的眼前要張貼,森武藏守陣營旁邊也休要漏掉。這個跟我裝糊塗的傢伙,居然在我到達之前,故意輸給對方。快!明天我就要渡河巡視陣地。到時如不見公告,定然將你等嚴懲不貸!就不僅僅是三五十個霹靂砸到你們頭上了。」
「遵命。告辭。」
一柳末安滿臉嚴肅地走出大帳。秀吉立刻轉過身來,對三成道:「你是不是還沒有消氣啊,佐吉?」
「是……」
「我的雷霆怒火可還沒有燃盡啊。你要小心些,還剩下兩三百個霹靂呢。」
「在下冒犯了大人,請恕罪。既然大人的怒火還沒有發完,那就請大人索性全部發完。狂風暴雨過後,自然就是晴空萬里……」
「混賬!你以為霹靂是說來就來的?」
「雖然大人嘴上這麼說,但可以看得出,大人的眼裡已是雨過天晴了。」說著,三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秀吉終於忍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不要以為我的火氣全消了。記著,下次暴雨還會接踵而至。」
「那麼,木曾川就要發大水了。」
「明天一早渡過木曾川。先在犬山城發泄一陣,再到前線巡視。一旦發現有何紕漏,罵他們個狗血噴頭。」
「遵命。在下立刻前去準備。」
「且等!」
「是,大人還有何吩咐?」
「哎,我看見你剛站起來時,笑了?」
「請大人恕罪。懸了好久的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大概是有些忘乎所以,便笑了。」
「想笑時,不應躲在人的背後竊笑,而應該像我這樣,哈哈哈哈……」
「悉聽大人教誨。下次想笑時,在下一定會如此大笑。」
「好,你去吧。」
「在下告辭。」
「且等!」
「莫非大人還有什麼煩心事?」
「你這廝,是不是覺得自己太有才了,鼻子嘴巴都冒著才氣?好,把秀次叫來。」說罷,秀吉再次轉向了幽古。「筆!」
幽古再次執筆,秀吉的外甥秀次被三成叫了進來。秀吉似正在專心思量著什麼,單是朝秀次瞥丁一眼,對大村道:「幽古,再為我寫一封重要的書函。」
「大人請講,在下已準備好了。」
「這次書函,實際上是揶揄,但面上卻要寫成一封像模像樣的密函。」
「收信人是……」
「且先別管這些,把書函寫完再說。這次就不用完全照我說的寫了,沒意思。我只說一下大意,記完后你再潤色。」
「遵命。請大人先口述大意,我再整理成文稿。」
「好。我料他家康也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糊塗蟲……」
「大人英明。」
「收信人的名字過一會兒再告訴你。你不用考慮收信人是誰,只管記好大意——若你已知秀吉抵達岐阜,就當作出一些反應才是,至今竟連密使都未派來,究竟所為何事?若照此下去,便休怪秀吉不顧情面,給家康以重重一擊了。總之,明日一早,秀吉必渡過河川,與家康較量,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若他仍然毫無悔意,無論有何說辭,秀吉也決不會對他客氣。在家康的眾多老臣之中,深知家康的失策,卻不加任何勸阻,以致陷他於天下之大不義者絕非少數。故,望汝深思熟慮,及時勸阻,不可讓他在泥潭裡愈陷愈深……」
幽古懸腕揮毫,一一記下。「收信人是……」
「石川伯耆守數正。但,你只寫『石數』便可。」
「是。」
「不用刻意那麼工整,潦潦草草即可。」
「是,是。」幽古小心翼翼地把硯台往面前挪了挪。而此時秀吉早已轉向外甥秀次。
「今年多大?」
「十九了。」
「既已十九了,有些話也可對你說了。你大概也知我沒有親生兒子?」
「知道。」
「一旦舅父掌握了天下,就要從血脈中選出一人來繼承家業。你也是我的人選之一。」
「我?」
「怎麼,眼珠轉個不停,難道你還沒有明白?你是我姐姐的孩子,理所當然亦是繼承者之一。至於你到底有無繼承家業的實力,那全看你此次戰事中的表現了。表現得好,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掌管天下的大將,如表現不及,就只配做一個兩三萬石的末等大名,也可能會成為一個身價五六十萬石的『天下人』的重臣。」
「我……」
「哈哈哈……這個我說了不算,要據你自己的能力來定。我方才說了,如表現好,自然就會有好的職位。大展宏圖的機會來了,你可要好好表現。」
「遵命。」
「你下去吧,舅父現要考慮天下事了。人生可真是忙碌啊!」
秀吉再次轉向了幽古,突然怪叫一聲,以雙手伸向天空,「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