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洞嘴角扯出絲絲笑容,眼神又看向楊淑妃,「可兒,我、我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獃滯的楊淑妃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卻是滿滿的恨意,微微閉上眼睛,隨即尖叫起來,「啊……」
她心中的恨意到達極致了。
流亡的這些年,都是楊儀洞在支持她、關懷她、陪伴她。在她的心中,除去趙洞庭,最重要的人就是楊儀洞了,可現在,楊儀洞竟然是為保護她,落到如此下場。
她恨。
恨那些賊人。
楊儀洞堂堂大將,沒死在戰場上,卻死在這些賊人手裡。
縱是死在戰場上,楊淑妃的心裡也不至於這麼悲痛。
楊儀洞伸手,想要再撫摸楊淑妃的臉,可眼中的神采卻終究是逐漸淡去了。
趙洞庭黯然不語。
楊淑妃叫許久才停下來,眼神直勾勾盯著趙洞庭,「昰兒,母后要讓他們死,要讓他們都給儀洞陪葬!」
她這剎那眼神中的恨意幾乎化為怨毒,讓得趙洞庭接觸她眼神的瞬間,心中竟然都有些慌亂。
怔怔神,趙洞庭沉重道:「母后,朕會查出來是誰下手的。」
於公於私,他都有必要查出來這夥賊人到底來自哪裡。
私,楊儀洞曾數次救楊淑妃的性命,又是她的情人。
公,楊儀洞乃是朝中大將,這些賊人在這裡將他刺殺,是對南宋朝廷莫大的挑釁。
楊淑妃沒有再說話。
趙洞庭知曉她受到的刺激極大,心裡暗暗嘆息,轉身面向外面,說道:「將陣亡將士們的遺體帶回軍中,妥善安葬,記上陣亡勇士名冊。有家人者,以戰場陣亡的規格發以補償,列為陣亡勇士家屬。」
「是!」
外面眾士卒帶著憤慨領命。
等到他們將地上的屍體扛到馬上,近千馬軍拱衛在楊淑妃車輦旁邊,向著宮內緩緩而去。
回到宮中,趙洞庭既宣來宮中畫師,又將穎兒、樂舞、李元秀都叫到身邊,細細回憶沙萬裡的模樣,讓畫師畫沙萬裡的肖像。
緊接著,他又宣來新任的雷州知州穆康巽,將畫好的畫像交給他,「此人名為沙萬裡,率賊行刺太后,導致左右衛將軍楊儀洞陣亡,你拿去讓畫師臨摹,張貼於各縣各鎮,通緝於他。有提供沙萬裡行蹤者,賞銀百兩!」
穆康巽以前是南宋朝廷中的侍郎,年約六旬,此時得任雷州知州,可謂是在官場上煥發了第二春。他小心翼翼接過畫像,連道:「微臣這就去辦。」
說罷匆匆離去。
南宋朝廷坐鎮雷州,他雖為雷州知州,但其實也沒多少事能輪得到他說話。此時趙洞庭親自委派他任務,他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辦妥。
趙洞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嘆息,道:「隨朕去太后那裡看看吧……」
但是,等他和穎兒、樂舞、李元秀走到楊淑妃寢宮外,卻是被門外的侍女攔住。
侍女跪在地上說道:「皇上,太后說了,此刻誰也不見。」
趙洞庭微微怔住,擺擺手,帶著穎兒他們又離去。
他知道楊淑妃是傷心極了。
楊儀洞的死,他心裡也不舒服。
這天夜裡,趙洞庭又穿著便服坐在房頂上發獃。
其實下午的時候他在海康縣兵器作坊中終於成功的改進冶鍊術,鍛造出堪比現代鋼鐵武器的兵刃,這於南宋朝廷是天大的喜事,但是,文天祥的離開、楊儀洞的死,還有樂嬋的事,總是讓他心事重重。
這兩天,民間亦有不少貴族豪紳反抗分田制度的實施。
不知是為什麼,趙洞庭總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這看似並不大的雷州,卻有太多沉在水面下的東西未露出來。如沙萬裡那群人,還有在碙州刺殺他的人。
知州府對面街道上的那間屋子裡還是亮著燈,只有這間屋子,幾乎每夜燈都亮著。
而且,窗前總是印著兩個對坐的人影。
趙洞庭心緒有些煩亂,指著那亮著燈的房間,對李元秀道:「公公,帶朕去那裡瞧瞧?」
他也有些好奇,那兩個人每晚坐在那裡到底是在做些什麼。
李元秀有些遲疑,「皇上,我們兩單獨出宮……」
趙洞庭偏頭道:「難道公公對自己的身手沒有自信麽?」
李元秀愣住,然後點頭道:「那好吧!」
其實也不怪他,他常年呆在宮中,只知道自己功夫還可以,但也未必會將自己高看到哪裡去。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功夫放到江湖中那也絕對是最為拔尖的那個層次。
說吧,李元秀抱著趙洞庭跳下屋頂,便往知州府外走去。
沿途的侍衛見皇上要微服出宮,也不敢阻攔。
走到街對面,李元秀和趙洞庭兩人就在窗外站著,聽到裡面輕微的聲音。
「走馬!」
「呵呵,馬軍雖勇,但卻容易絆足啊,上象,看我讓你的馬變成絆腳馬。」
原來屋內的兩人竟是在下象棋。
南宋時候,象棋已經有楚河漢界,頗為流行起來。
趙洞庭在外聽著,微微心驚。兩人雖然在下象棋,但嘴裡面說出來的話卻和當前國家勢態有關。
聽得隻幾分鐘,只聽到裡面兩人連革離君都說到了。
有個人說:「革離君便似這過河的卒子,心思迫切,卻不知自己職位卑微,根本不足以駕馭麾下士卒,兵敗碙州,也是當然。」
另一人說:「可現在皇上身邊只剩下一枚車,還有雙士雙象,正如你我這棋局,真能抗元?」
那人哈哈大笑,「皇上年幼,卻已現非常之能。帥者,縱橫馳騁也,殺盡這棋局又有何不可?」
那時候的帥和將是可以在整個棋盤上到處跑的。
說著,這人的聲音卻是又忽然冷下來,道:「屋外來客,何不進來一觀?」
李元秀微微色變。
趙洞庭心驚,沒想到自己和李元秀悄悄站在外面,裡面的人竟然也能夠發現。
當下他整整衣裳,走到門口輕輕叩響銅扣。
李元秀立在旁邊,雙手搭在劍上,臉色凝重。很顯然,屋內剛剛說話那人功夫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