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王此次進京,本就是為了給整飭軍屯一事討個說法,如今此事已經塵埃落定,他們自然也就閑了下來。
不過,閑下來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沒事可乾。
前次進宮鬧了一場,雖然說針對的是於謙,但是,想必天子也不會高興,這會進宮去,明擺著是找不自在。
可是,不進宮的話,他們又沒地兒去,這裡是京師,天子腳下,雖說繁華,可是逛上幾日,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朝中的大臣,向來不太敢和藩王結交,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禮節性的遞個拜帖過來,平日裡頭相熟的人和消遣都不在,當真是無聊的緊。
要說這些藩王當中,尹王和襄王協理宗學,到底還算是有些事做,周王和魯王年紀大了,輩分又高,呆在他們面前也不自在,所以,秦王,鄭王,寧王這幾個年紀相彷的藩王,平日裡沒事也就聚在一起宴飲,聊做消遣,打發時間。
十王府中,絲竹之聲陣陣,底下女子舞姿翩遷,身形綽約,宛如蝴蝶翻飛。
看著秦王和寧王兩個人專注的樣子,一旁的鄭王朱瞻埈不由打趣道。
“二位,這歌舞瞧著看看便好,京師不比封地裡頭,這些舞女,可個個都是教坊司的人,在禮部登記造冊的,要給她們贖身,可是得請陛下旨意的。”
這一番話,說的對面二人一陣大笑,秦王朱志??在他們幾個裡頭算是最年輕的,聞聽此言,倒是真的思索了片刻,道。
“那倒是可惜,教坊司的人,的確和一般俗流不同,清雅綽約,怪不得太上皇喜歡。”
說著話,朱志??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道。
“說來,我倒是聽說當初太上皇回朝,從教坊司撥了不少女子侍奉,如今南宮裡頭的好幾位娘娘,都是教坊司出身,可見,這教坊司的女子,不僅是歌舞出眾啊……”
說罷,他和寧王對視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心照不宣。
倒是一旁的鄭王朱瞻埈臉色沉了沉,道。
“什麽娘娘,不過是以色媚上的婢子罷了,整日裡纏著太上皇宴飲,沉湎酒色也就算了,據說前些日子,有幾個連端靜皇后都敢頂撞,簡直沒有半點規矩。”
“也就是端靜皇后性子與世無爭,不予他們計較,不然的話,早該將她們都打殺了。”
這話題有些敏感,朱瞻埈是親皇叔,所以說起來毫無顧忌,但是,其他兩位卻並不想摻和這檔子事。
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寧王的目光掃向地下的舞女們,道。
“這麽說來,這些女子身上,怕是真有過人之處,不如,今天就讓她們幾個留下侍奉,陛下那邊,回頭去報一聲便是,不妨事。”
按例來說,教坊司都是清倌人,但是實際上,除了少數技藝極其出眾,負責專門為宮廷獻藝的女子之外,其他人既然進了教坊司,想要保持清白之身基本不可能。
就算是普通的官員,有時候宴飲也會召教坊司的女子陪侍,更不要提他們藩王的身份了。
別說是留下陪侍,就算是不打招呼的帶走幾個,朝廷無非也就是不痛不癢的斥責一番罷了。
這種事情,對於諸王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的小事,不過是用來轉移話題而已,朱瞻埈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輕咳了兩聲,便不再提南宮的事,轉而道。
“話說回來,這好幾天都過去了,朝廷上下,這段時間也議論紛紛的,可於謙那邊,怎麽什麽動靜都沒有,他不會想反悔了吧?”
啊這……
寧王和秦王二人相互看了看,隨後,寧王擰起眉頭,道。
“不可能吧,陛下金口玉言,雖然沒有下明旨,可是咱們這麽多藩王,還有大臣在場聽著,那於謙難道敢違抗聖命不成?”
隨後,秦王也接話道。
“若是如此,那倒好了,剛好幾位王叔都還在京城,咱們再進一回宮,參他一個抗旨不遵,這個理由,就算是鬧到朝堂上,也沒得辯駁!”
在場這幾人當中,如果說有人最想扳倒於謙的話,那就應該是秦王了。
對於鄭王,寧王等人來說,他們雖然和於謙結下了仇,但是,畢竟一切都已成定局。
說白了,朝廷已經收走的田土,不可能再讓他們拿回去了,最多也就是此次給於謙等人一個下馬威,讓地方官員因此驚懼,不敢再插手宗藩事務,然後他們就可以重新繼續兼並。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做的太過分,否則一旦朝廷再次插手,就麻煩了,所以,想要恢復如今王府佔有的田土數量,還是需要漫長的時間的。
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們當然恨於謙這個硬生生將從他們手裡搶田地的人,不過恨歸恨,出出氣就行了,於謙到底是丟官去職,還是登門致歉,丟人現眼,對於他們來說區別不大,反正,都是震懾地方官,順便出氣而已。
可是,秦王不一樣,現如今整飭軍屯只是基本結束了而已,所謂基本,也就意味著,其實還有一些地方沒有結束。
具體來說,其實就是陝西,山西的晉藩,秦藩,沉藩,肅藩,還有於謙沒來得及去就被召回京的周藩和魯藩。
事實上,這也是周王和魯王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盡力的原因,其他的藩王是為了出氣,他們則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於謙一倒,自然也就沒有足夠分量的大臣,能夠繼續把這道大政給推行下去。
這中間的情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看著秦王這般義憤填膺的神色,鄭王不由笑道。
“看來,那位杜巡撫,給你的壓力不小啊?”
“唔,代王就不說了,沉王那邊,應該是被收拾的差不多,而且我還聽說,肅王那邊,也差不多已經松口了?”
山西,陝西兩處,共有五位藩王,秦王,晉王,沉王,肅王,代王。
代王早早的就主動對朝廷妥協,自不必提,剩下的晉藩和沉藩,天子派了身邊的親信大璫成敬親自前去。
這位成公公,早年就是受晉王附亂而被牽連,才受了宮刑,如今成了天子最信任的太監,再臨山西,新仇舊恨湧在一起,手段自然狠辣。
而且他是宦官,所以相對於大臣來說,行事上顧忌就少了很多,這段時間,晉藩的日子難過的很,更要命的是,既然去的是成敬,那就說明,他們到京城來找天子鬧,恐怕作用也不大。
無獨有偶,秦藩和肅藩這邊,日子也不好過,大理寺卿杜寧挾功調任陝西巡撫,他倒是沒有成敬那樣的手段,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人脈廣的很。
人還沒到陝西,一幫說客就已經到了,這些藩王們控制軍屯,說白了,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地方的仕紳,畢竟,王府的人手有限。
而地方上的仕紳,又和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杜寧是清流進士出身,又有陳循這麽個老師在背後撐腰,整個清流基本上都要賣他一個面子。
這些地方的仕紳,不管是朝中有人做官的,還是已經致仕的,總是能找到關系人情,讓他們推脫不掉。
如此一來,就像鈍刀子割肉,雖然速度不快,但是卻穩妥且難以對付。
提起此事,秦王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歎了口氣,道。
“肅王府,眼皮子就是淺,杜寧不過就是答應,向朝廷請旨,增其歲祿兩千石,他便扛不住了。”
話說的滿是怨氣,好似兩千石是什麽小數目一樣。
但是,一旁的寧王卻是忍不住吐槽道。
“秦王爺你話說的倒是輕巧,你秦王府歲祿萬石,名下又有良田無數,自然是不在乎這區區兩千石的歲祿,可肅王府歲祿不過一千石,朝廷若肯加兩千石歲祿,便算是足足翻了三倍,肅王怎麽可能不動心?”
在場幾個人都是藩王,自然也對各家的情況知曉的很。
大明厚待藩王,這是不錯,但是,真正算得上是厚待的,其實也就是那幾家而已。
明初之時,太祖皇帝立國分封諸王,親王歲祿達到了恐怖的五萬石,但是很快,隨著子嗣日繁,藩國漸多,太祖皇帝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於是,在洪武二十八年,重新更定了宗室歲祿,親王祿一萬石,郡王祿兩千石。
但是,這僅僅是明面上的規製,很快,太祖皇帝又下旨意,根據各藩王的封地大小,以及品行舉止,在具體的支祿過程中,又做了補充。
其中,晉、燕、楚、蜀、湘五府,依製支一萬石,秦府支五千石,其余各府,分別在一千到五千石不等。
在這些藩王當中,代、肅、慶、遼四府最慘,因為遠在邊陲,轉運艱難,加上民少賦薄,所以,每歲僅給祿米五百石。
當然,之所以這麽設置,最初的想法,是考慮到封地越大,需要管理的庶務越重,所以俸祿越多,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太祖皇帝對一些藩王的偏愛,最終形成了這種局面。
再往後,永樂年間,各府具體的歲祿又重新有更定,但是,都是以增加為主,到仁宗登基後,為示親親之誼,對各藩王有過一次大規模的加祿。
秦府,寧府,沉府,慶府等幾個藩國就是在這個時候,恢復了最高的標準,按照一萬石支取,但是,除了這些之外,其他各府所加的數量都十分有限。
尤其是肅王府,仁宗皇帝大大方方的下旨,命肅府歲祿翻倍。
但是問題是,肅王府原本的歲祿,也才五百石,翻倍也才一千石,連秦府一萬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為了這件事情,歷代肅王都曾經上本請求加祿,但是,均被朝廷駁回,可以說這麽多藩王當中,唯獨肅王的日子過的最是艱難。
你秦王府財大氣粗,隨隨便便的兩三千石不放在眼中,可是對於肅王府來說,這可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
雖然說,通過侵佔軍屯,也能攫取不少財帛,但是,那是有風險的,再說了,肅藩本身就封地狹小,沒有多少油水可以壓榨。
現如今,杜寧如果真的能夠讓朝廷同意加祿,那對於肅藩來說,就是一筆光明正大的,而且穩定長期的收入。
和侵佔軍屯這種偷偷摸摸,還要背後遭人罵的行徑,到底怎麽選,其實壓根就不用想。
“這……”
秦王聽了這話,也不由有些心虛,道。
“誰說兩千石我不在乎了,我秦府和你寧府,雖說都是支祿一萬石,但是,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都是米鈔各半支用,如今的寶鈔能買得到什麽,實際上秦府的歲祿,也不過五千石而已,哪有那麽多。”
“倒是鄭王爺,雖說這次整飭軍屯損失慘重,但是,每年的歲祿萬石,都是本色支取,才當真讓人羨慕的緊呢……”
藩王俸祿的支取,除了各藩的數量不同之外,支取的方式,也各有不同,類似秦府,寧府,代府這些後來增祿的,大多都是以米鈔各半的方式支取。
以如今寶鈔的購買力,基本上就相當於沒有,再好一點的,就是部分本色折色各一部分。
所謂本色,就是直接給糧食,折色的話,就是用當地的一些特產折價支給,這樣的做法,比給寶鈔要好一些,至少可以拿到一些東西,但是,可操作的空間非常大。
往往在實際的操作當中,藩王拿到的東西都是些不值錢的破玩意,但是作價卻非常高。
最令人羨慕的, 就是像鄭王這樣的,全部以本色支取的,糧食無論放到什麽時候,都是硬通貨。
但是,這樣的藩王十分有限,時至今日,除了太祖時期明令的晉、楚、蜀、湘四府之外,剩下的就是仁宗皇帝所封的幾位藩王了,本來還有太宗所封的漢王,趙王,但是,他們自己作死,漢王除封,趙王到最後也落得個米鈔各半。
所以現在這幾個人裡頭,其實歲祿最高的,就是鄭王朱瞻埈了。
“這……”
眼瞧著話題不知怎的,就轉到了自己的身上,朱瞻埈苦笑一聲,道。
“咱們不是說於謙的事情嗎?怎麽忽然就扯到歲祿上頭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鄭王的尷尬,恰在這個時候,底下有小廝前來稟告,道。
“王爺,於少保在外求見,聲稱是奉聖命,前來向王爺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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