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看著自己這個弟弟理直氣壯的反駁他的話,險些都被氣笑了,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重新站起身來,在殿中又轉了幾圈,他總算是再次勉強平複了情緒,轉過身站在朱見清的面前,開口道。
“清哥兒,朝堂上的事你不懂,這件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你相信我,大哥不會害伱的!”
朱見清沒有說話,但是,那副樣子,顯然是半句都沒有聽進去。
見此狀況,朱見深有些氣急,口氣也帶上了幾分怒意,道。
“就算你不考慮自己,那長姐,嘉善,淳安,崇德她們幾個的處境,你總要顧及幾分吧?”
“你可知道,這數年以來,大哥的日子過的有多難?你可知道,這朝堂上下,有多少人在暗中窺伺著東宮?你可知道,你這一道奏疏遞上去,會被多少小人拿來做文章?”
“朝中的這些人,他們為了扳倒東宮,使了不知多少下作手段,你如今遞上這麽大的一個把柄,他們能不扣你一個心懷怨憤,思念罪人的名頭?”
“倘若陛下因此而生怒,你倒還在其次,長姐她們幾個怎麽……”
看得出來,或許是因為情緒的不斷累積,此刻的朱見深也有些激動,接連不斷的質問砸在朱見清的面前,神色嚴厲之極。
但是可惜的是,他這個弟弟,自幼長在南宮太上皇的膝下,壓根就沒受過什麽委屈,是個純純的吃軟不吃硬的人物。
因此,話說到最後,甚至都沒等朱見深說完,朱見清就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朱見深道。
於是,從肩輿上走下來,對著梁芳示意,讓他前頭領路,重新朝著清寧殿中走去。
“回殿下的話,太子殿下的確說,讓奴婢攔下您,但是,奴婢剛剛的話也全是真的,奴婢出來之前,殿下還在榻上起不來身子,您是知道的,之前太醫就為太子殿下診治過,說殿下的身子虛,要平心靜氣,最忌情緒激蕩,剛剛……總之,您還是回去瞧瞧吧,奴婢給您磕頭了。”
於是,朱見清心中越發的沒底氣了,低著頭不知所措,不敢看朱見深的眼神……
“呸!”
聞聽此言,一旁的朱見清皺了皺眉,道。
對著朱見深啐了一口,朱見清也不想再跟他再繼續廢話,直接了當的道。
“殿下息怒,榮王殿下年紀還小,一直養在宮中,所以不知這朝中險惡,再加上他心憂太上皇,所以一時口不擇言,衝撞了殿下,都是些氣頭上的話,您千萬別放在心上,等榮王殿下冷靜下來,一定會來跟您好好道歉的……”
話音落下,一旁的梁芳頓時心中一緊,要知道,剛剛朱見深給他的吩咐,是務必要把這位榮王殿下攔下,要是人帶不回去,他怕是不僅僅是挨罵這麽簡單。
看著底下梁芳可憐的樣子,朱見清終究還是沒狠下心繼續離開,只不過,聽到他的這番話,他又忍不住低聲道。
看著仍舊搖搖欲墜的朱見深,梁芳一時有些擔憂,並沒有立刻做出行動,然而見此狀況,朱見深卻更加氣急,厲聲道。
但是,他被朱見清的這番話說的不知所措,朱見清卻反而越發激動起來,直接上前一步,來到他的面前,冷聲道。
因此,得了命令之後,梁芳趕忙帶著清寧宮周圍的幾個護衛,加上十來個內侍,匆匆趕著朱見清的腳步而去。
與此同時,殿內趕忙上前攙扶住朱見深的梁芳,小心翼翼的扶著朱見深坐下,一邊幫著他順氣,一邊才敢小心翼翼的勸道。
見此狀況,梁芳皺了眉頭,暗罵一聲不長眼的東西,但是腳下卻不敢停,走到那個內侍的身份問了兩句。
“真以為我聽不出你什麽意思嗎?”
這番話一出,朱見深立刻就愣在當場,他早就知道,朱見清一直對他有所看法,和他感情生疏,但是他總覺得,無論如何,他們總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當初南宮之事,你跑去舉告父親,尚可解釋你不想爹和叔父兄弟相殘,但是如今爹爹病重,朝不保夕,你自己不肯去見他最後一面也便罷了,竟因為害怕區區彈劾,連我也想攔下。”
“是!”
“身為人子,你孝道有缺,無情無義,身為長兄,你不能以身作則,身為儲君,更是毫無擔當。”
啊這……
剛剛朱見深耐著性子跟他好好說的時候,他還能聽進去幾分,現如今朱見深發了火,他更是半點都聽不進去。
但是,面對這種狀況,朱見清卻絲毫都不在意,說完之後便直接轉身,朝著殿門處走去。
最後的這句話,朱見清重重的咬緊了太子殿下這四個字,讓原本就被他這一番話氣的臉色蒼白的朱見深,噔噔噔的往後退了幾步,胖胖的身子一陣晃動,不住的喘著粗氣……
“既然俞刑部到了,想必是有政事要和太子殿下商議,那本王就不進去了,梁芳你替我轉告太子殿下,就說……說我剛才一時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待此間事了,本王再尋個日子,正式到東宮來給太子殿下致歉。”
“回殿下,叫了,已經叫了。”
梁芳帶著十幾個人,追著朱見清的儀仗,一路小跑,這才最終追了上去,最終擋在了儀仗前。
“攔住他,梁芳,你快去傳命,讓人攔下二弟,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就這樣去見陛下,否則的話,會出大事的!”
推開殿門,剛好碰見守在外頭的萬貞兒敵視的看著他,見此狀況,朱見清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冷冷的叫了一句。
“殿下息怒,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您說您這是何必呢?太子殿下也有太子殿下的苦衷,剛剛您是沒瞧見,您走之後,太子殿下坐在榻上啊,連身子都起不來了,算奴婢求您了,您回去跟太子殿下好好把話說開吧,不然太子殿下要是出點什麽事,奴婢那是萬死難贖啊!”
直到走到殿門外,朱見清忽然有些躊躇,磨磨蹭蹭的不肯進去。
然而,就在他們剛走到第二道門的時候,身後卻忽然有一個小內侍著急忙慌的闖了進來,見此狀況,梁芳不由眉頭一皺,叫住了對方,問道。
與此同時,朱見清此刻也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對朱見深說的話的確太過分了。
更何況,這位祖宗剛剛說啥……此間事了……這不就還是打算直接去見陛下嗎……
朱見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是這樣看待他的……
“身子虛……哼!”
尤其是朱見深的這一番話,無意中觸及到了朱見清心中的某個點。
那小內侍自然是認識梁芳的,連忙跪地,道。
旋即,他便大步離開,沒有半分猶豫。
“出什麽事了,這麽急急忙忙的?”
“回梁公公的話,俞刑部到了,說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奴婢前去通稟。”
畢竟是親兄弟,雖然說剛剛吵得凶,但是,聽梁芳這麽一說,朱見清心中還是不免有些不忍,遲疑了片刻,他擺手示意讓人停下,問道。
儀仗被擋,朱見清皺著眉頭,命人停了下來,這才看清楚來人是梁芳,他此刻本就心中有氣,見到朱見深派來的人,立刻就意識到,對方是來幹嘛的,懶得跟對方廢話,對著身旁的隨從吩咐了一句,便打算繼續往前闖。
“滾開。”
“你少拿長姐她們說事!”
“我不妨告訴你,過來之前,奏疏我便已經派人送去宮中了,我原本想著,你能同我一起去送父親最後一程,你既然不願,那我自己去便是,現在我就進宮去見叔父,稟明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
好一陣下來,朱見深才總算是把氣順下來,他的渾身仍在發抖,甚至於嘴唇都在發顫,但是,當他撐著從椅子上坐起來的第一時間,卻仍然立刻推開梁芳,道。
“你說,太子哥哥是不是派你來攔我的?”
“就憑你這樣的德行,也配久居東宮儲位?”
南宮之事以後,在一眾大臣反反覆複的多次請奏之下,天子最終收回了東宮幼軍的調度權,將其重新歸在府軍前衛當中,不過,即便如此,東宮近旁的侍衛,還是可以調得動的。
見此狀況,梁芳趕忙解釋道。
梁芳被這聲厲喝嚇得一激靈,剛好這個時候,原本在殿外守著的萬貞兒已經疾步走了進來,梁芳這才敢站起來,應了一聲,快步朝著殿外走去。
聽了這話,朱見清也有些猶豫,不過,看著梁芳懇求的樣子,他心中也確實有些擔心,於是,遲疑片刻,這才點了點頭,跟著梁芳繼續往裡走。
一念至此,梁芳更不敢把人放走,悄悄的往後挪了一步,擋在朱見清離開的路上,道。
雖然說,有朱見深的令諭,但是,梁芳顯然也不想得罪這位太子殿下的親弟弟,當下就跪倒在地開始苦求。
眼瞧著這位榮王殿下總算是平複下來情緒,梁芳也不敢怠慢,連忙起身引著他往裡走。
“叫太醫了嗎?”
梁芳連忙答道,期待的看著朱見清。
到了這個時候,梁芳反而不著急了,站在一旁看著這位榮王殿下糾結,反正已經到這了,這位殿下是跑不了了,等會也無妨。
“枉你身居東宮,出閣讀書這麽多年,時至今日,竟連一個孝字該怎麽寫都不知道!”
“還不快去!”
“呵,東宮……”
他當然也並不是什麽都不懂,清楚朱見深這些年在東宮的日子過的不容易,但是,有些時候,就是情緒一激動,嘴裡的話就管不住了,冷靜下來之後,想到自己要再次面對朱見深,心中不由有些怯懦。
“殿下,再急的事,也沒有太子殿下的身子緊要,再說俞刑部那邊,想必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的……您看,都到這了,您就進去看一眼,這樣您也放心,太子殿下也放心不是?”
雖然說在大本堂進學的時候,也有叔父那一脈的皇子公主一塊,但是畢竟雙方是堂親,而且散學之後,他回到南宮, uukanshu 和他在一起的就只有一堆姐姐妹妹和各種母妃,所以,對於這唯一的親哥哥,朱見清一直還是很尊敬的。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有內侍前來走了進來。
“朱見深!”
緊接著,他的臉色忽然就是一變,隨後,回到殿門前,拱手道。
“太子殿下且請放心,不管出了什麽事情,我自會一力承擔,至於你,就在這清寧宮中,捧著你的太子金印,好好當你這個連親爹都不肯認的東宮儲君吧!”
梁芳這個時候哪敢承認,磕了個頭,連忙道。
“說白了,不過就是你自己貪戀太子的位子,生怕我去見父親,會讓人抓到把柄彈劾你罷了。”
這……
事實上,他和朱見深兩個人之間,雖然因為後者自幼出閣讀書,住在東宮,所以關系上不甚親近,但是,畢竟是親兄弟。
不過,要說這位榮王殿下也真算得上是少年意氣,在殿中吵完架之後,心裡憋著一股氣就悶著頭往外衝,梁芳緊趕慢趕,才在清寧宮最外頭的前門趕上了朱見清的儀仗。
“殿下,殿下,榮王殿下!”
就在朱見清糾結進去的時候,該直接道歉呢,還是裝模作樣的撐一會再道歉的時候,面前的殿門忽然被推開,朱見清抬頭一看,卻見朱見深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前看著他。
“殿下,懷恩公公到了,說是……”
說著話,梁芳不由自主的瞥向了一旁的朱見清,猶豫了一下,然後道。
“說是陛下有旨意,要給榮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