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南京闊別一年,顧璘顧東橋仍舊氣質疏朗,行走之間依然高視闊步。
前來迎接的眾人細細看去,感覺顧老先生做了官後,精神仿佛比從前好了許多。
此刻顧老大人迅速掃了一圈迎面而來的人群,對別人暫時都顧不上,他眼中只有老友許隆。
並頗為欣慰的對許隆說:“子侄輩十數人,惟有石城最有內秀,果然今日一飛衝天、榮耀顯名!吾輩與有榮焉!”
石城就是許谷的號,原來顧東橋嘴裡“最有內秀”這話都是說前關門弟子王逢元的,今天不動聲色就換了對象。
許隆謙遜說:“東橋公過譽了!只是有運道而已。”
顧老大人又說:“聽說今年殿試推遲了,不然現在殿試結果也該傳到了,便可以一起慶祝。
以我看來,石城作為會元,殿試名次肯定低不了,而且館選為庶吉士也沒有問題,這才是最值得祝賀的事情。”
這話也沒毛病,館選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被視為儲相,是三鼎甲之外普通進士最好的出路了,比一個會元虛名實惠的多。
許隆連忙回應說:“托東橋吉言,但願能如此!”
顧老大人你最後歎道:“可惜我們這些前輩無能,不能在朝中施以援手,不然石城再拿個三鼎甲沒問題!”
懂行的都明白,殿試的內幕貓膩最多了,沒有最高層人脈的南京舉子很難奪取三鼎甲。
至於狀元更是做夢,在場人裡,沒誰傻到以為南京城還能出個狀元吧?
但許隆已經很知足了,連連擺手道:“東橋公這又說的哪裡話,我們許家焉敢得隴望蜀!”
在岸上寒暄完畢,顧璘便與許隆同車而行,一起朝著城裡前行。
在路上,顧璘問道:“慶祝會元的集會在哪裡辦?可有人出資?”
許隆既發愁又臉面有光的說:“徐魏公和徐錦衣都想要承辦,一個芳林園,一個在東園。兩邊爭執不下,難以抉擇。”
魏國公徐鵬舉和他叔叔徐天賜都是南京城裡著名的文化活動讚助人,兩邊偏偏還不對付,經常互相攀比別苗頭。
開國一百幾十年來,南京就出了這麽一個會元,兩位附庸風雅的大爺都想蹭點光彩,互相爭執起來確實也讓人為難。
組織活動經驗豐富的顧東橋輕輕一笑:“這有什麽難的?我之所以趕回來,也是怕你們遇到這種事情不知如何處理,都交給我好了。”
許隆連忙道:“有勞東橋兄了!”
作為著名隱士,許隆老先生向來是以蹭活動為主的,但從來沒有主導過。
所以這次有點力不從心,如果老友顧東橋願意接手,那再好不過了。
當晚幾位老友為顧璘接風洗塵,小范圍的聚在一起。
酒過三巡後,顧老先生就開口說:“關於雅集的事情,我有些話要說。
第一,我們做人還是大氣點,不能隻慶祝自家子侄的會元,應該連南京城另兩個中式者一起慶祝!”
便有人暗暗想道,莫非這是拿秦德威作陪襯?
顧東橋又說:“第二,這是全南京城的喜事,不用自己花錢!去找源豐號錢莊讚助!
他們近些年總是喜歡出錢資助文壇,如今南京文壇遇到這樣的喜事,他們好意思不出錢?難道別人拿了會元,他們就小心眼了?”
眾人無語,源豐號錢莊是那秦德威的產業,這樣做是明擺著惡心人吧?
隨後顧東橋又提出了最後一點看法:“第三,關於在那裡舉辦,那還要看徐魏公和徐錦衣這兩位的誠意了!讓他們比試下,
誰更有誠意就在誰那裡辦!”便有人疑惑的問道:“如何比較他們二人的誠意?”
都不是外人,顧東橋笑呵呵的解釋說:“這次是為了慶祝南京城百年一遇的會元,這是整個南京城科舉功名的最高標志,足以成為南京人文的象征!
所以這兩位不拿出點誠意來,如何能體現出重視?比如說,會元能配得上鎮園刻石麽?會元過不夠資格壁上題詩?”
其余眾人稍加琢磨,就品出了其中深意。
徐錦衣所有的東園,鎮園刻石上的七律,就是當年秦德威所作、王憐卿代書的,還是詩霸秦德威公開發表的第一首詩。
徐魏公修的芳林園,園名就來自於秦德威的詩詞。而且裡面芳樹樓的影壁上面,還有秦德威所作、王憐卿代書的長篇詩歌。
所以顧老大人的意思是,兩邊誰肯抹去秦德威的痕跡, 並且換上新科許會元的東西,就把慶祝雅集交給誰辦!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沒想到顧東橋還是那個顧東橋。
不遠千裡跑回來還是要與秦德威過不去,這就叫念頭一直不通達?
至於兩位徐家人會如何選擇,還真不好說。
本來秦德威的題詩是很有臉面的,但一個會元在南京實在太有含金量了,目前就是獨一無二的超級稀缺標志。
而且會元前途也更廣闊一些,最起碼館選庶吉士入翰林是保底了。
在這種比較下,將秦德威的內容清理掉,換成新科會元的內容,無論從門面和長遠利益來說,並不是壞選擇。
又有人疑問道:“如果兩邊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假如都肯配合,我們又該選定在哪邊舉辦?”
顧東橋胸有成竹的說:“若是兩邊都肯答應,那就前後分別舉辦一場。
第一次是慶祝考取會元,就在近日了,讓全城人都看看。
第二次就是等待新科會元榮歸故裡、歸省探親時!到了那時,少不得還要熱鬧一場。
這樣的話,兩邊各有收獲,也都不吃虧,兩全其美!”
思慮已經如此縝密,眾人還能說什麽?
拿著秦德威的錢,辦著暗貶秦德威的活動,還要清除秦德威留過的題詩,實在太損了。
不過屢敗屢戰的顧東橋這次出手,說不定真能成。
畢竟這次顧東橋抓住了一個不可替代的稀缺資源,用會元功名去壓製才名並不是不行。
而且說一千道一萬,那秦德威遠在京師,又不在南京,根本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