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業務還是灰色的,但至少搭上了真正實權大佬的線,向著合法化的目標前進了一大步。
成功被秦中堂「委以重任」的徐頭領感到,這段時間養著嚴世蕃嚴大爺,看來也沒白養。
這廝雖然在判斷形勢方面從來不靠譜,但畢竟是個了解很多高層內幕的人物。
徐惟學從嚴大爺嘴裡獲知了很多信息,尤其是很多關於秦中堂的信息,並用自己的生存智慧研究了很多遍。
從種種跡象可以分析出,這位秦中堂其實並不喜歡直接受賄收禮,或者說想用賄賂來討好秦中堂是基本不可能的。
秦中堂最大的習性其實是好大喜功,對別人的要求就是當好工具人,在想要布局的事情上面,能幫助把場面撐起來。
徐頭領今天就是針對這種心理,得到了秦中堂的首肯。
秦中堂想在浙江拓展錢莊業務,那就主動幫忙存進大筆銀子!秦中堂想用織造局的一萬匹絲綢來撈錢,就主動幫忙走私銷貨!
然後就獲得了一個想要的結果,能給秦中堂當走狗!
就是聽到秦中堂說,讓嚴大爺繼續跟著自己,徐頭領就有點鬧心了。
以徐頭領淺薄的政治智慧看來,秦中堂這個做法就是顧忌嚴世蕃的背景,擔心嚴世蕃掀蓋子。
所以就硬逼著嚴世蕃參與走私,這樣朝中的嚴閣老也就沒法拿這個做文章了。
與此同時,徐頭領還想到,秦中堂大概也不能完全信任剛認識的自己,所以也要派嚴世蕃作為幕府代表監控自己。
其實這都不是問題,可以理解!就是嚴世蕃這個人眼高手低,功夫都在嘴上,乾不成實事,讓徐頭領有些擔憂。
隨後秦中堂又指示說:「一萬匹絲綢分作兩批次,每批次五千匹!
第一批次運到雙嶼島,然後在雙嶼島公開發賣!第二批次可以由你徐惟學自己吃下!」
對這個指示徐惟學一樣可以理解,算是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分散一下風險。
而且他也知道,嚴世蕃上雙嶼島還另有任務,所以第一批次絲綢大概也是給嚴世蕃打掩護用的。
嚴世蕃卻咄咄逼人的對秦德威反問道:「你故意將五千匹絲綢交到我手裡,這是想故意陷害我出問題?」
踏馬的讓自己親自走私貨物,也虧秦德威想得出來!這跟逼良為娼有什麽區別?誰知道是不是陷害自己?
秦德威叱道:「你這人是不是有受迫害妄想?作為幕府屬員,給你委派任務,有什麽問題?
如果你嚴世蕃蠢到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就別來見我了,直接找個地方跳海吧!」
從秦中堂這裡領命出來,徐惟學歎口氣,怎麽就甩不掉嚴大爺了呢?
但無論如何,秦中堂交代下來的差事還是要辦的,於是徐惟學主動示好說:「我現在就去尋找合夥人,準備起運第一批次五千匹絲綢,嚴大爺先去安歇吧!
嚴世蕃詫異道:「找什麽合夥人?」
徐惟學耐心解釋說:「從杭州到寧波都是內河道,有專門河道行商,咱們不找人合夥承運,又如何將貨物運到寧波?」
他徐惟學是海商,兩艘大船都在雙嶼港,又進不了內河,更開不到杭州。
嚴世蕃嘲笑說:「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這時候還不知道怎麽做事?
我們現在是半個官商,直接去錢塘縣縣衙,征調一些船隻就行了,不需要另外找合夥人承運!」
徐惟學愕了愕,嚴大爺說的似乎也有道理!這次與過去不同了,這次是替大人物操持交
易,不是自己的私人買賣。
忽然徐頭領的心情又有點小激動了,幹了這麽多年走私海商,還真沒體驗過有靠山背景官商的滋味。
隨後就徐頭領跟著嚴世蕃去了錢塘縣縣衙,三天后便調集了十幾艘大小船隻,拉人帶貨寬敞有余。
又過一天,運送五千匹絲綢的船隊雄赳赳氣昂昂的從南城外碼頭出發,徐惟學行商十幾年,沒做過艙位這麽富裕的買賣。
唯一讓徐頭領不太爽的就是,船隊以不再是人質的嚴世蕃嚴大爺為主了,自己卻成了個輔助人物。
杭州與寧波之間水網密布,一路沿著水道向東而行,穿過紹興諸縣就來到了紹興府最東端的余姚。從余姚再往東,就是寧波府慈溪縣。
余姚縣這個地方雖然行政上歸紹興府,但從文化到經濟各方面氣質卻更像是寧波府的縣。
一樣是靠海吃海,一樣是走私重災區,科舉一樣的發達。
站在船頭欣賞兩岸風景的嚴世蕃也不禁感慨道:「最近幾十年,也算是余姚縣的高光時期。
出了個大學士謝遷,出了個狀元王華,出了個文臣封爵的王陽明,其他哪個縣能相比?」
旁邊徐惟學徐頭領卻答道:「我看江寧縣可比,那秦中堂也是大學士,也是狀元,也是文臣封爵,豈不一個頂三個?」
嚴世蕃:「.....」
什麽叫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就是了!
在他看來,讓這徐惟學一起來,簡直多余!
看著天色差不多了,在最近的水碼頭停船靠岸,準備休息。
此時忽然聽到幾聲哨響,幾十個兵丁站在岸上,當中是一名九品官員,原來是本地巡檢司來巡邏了。
嚴世蕃沒太當回事,身為閣老公子,怎麽會把九品巡檢放在眼裡?但在地方基層,巡檢司卻是一個很重要的治安衙門。
那巡檢聽別人稱呼是姓謝,站在岸上看了看,對嚴世蕃查問道:「爾等從哪裡來,往哪裡去?作何營生?」
嚴世蕃隨口應付說:「從杭州城往寧波城,販運絲綢五千匹!」
謝巡檢揮了揮手,數十兵丁就圍了上來,幾聲哨響後,還有若乾巡捕船隻也駛近了,堵住了這邊的船隊。
然後謝巡檢厲聲喝道:「爾等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的走私,未免太不把巡檢司放在眼裡了!」
嚴世蕃無語,你這小巡檢有毛病吧?二話不說直接就扣一頂走私的大帽子?
就算想收點好處,也不是這麽收的!
嚴大爺合上了折扇,對著謝巡檢叱道:「價這小巡檢,什麽都不查看,如何就敢斷定是走私?」
謝巡檢答道:「寧波城才多大地方,需求又能有多大?短時間內哪裡賣得掉五千匹絲綢?
又有哪個商人會傻到一口氣販運五千匹絲綢去寧波城賣?難道就不怕周期太長,折了本麽?」
嚴世蕃:「......」
謝巡檢又補充說:「別家行商販運絲綢去寧波那邊,都是幾十匹,最多幾百匹!而你們這夥人,卻販運了多達五千匹,必定是走私無疑!如果不是打算走私到海上,哪裡用得了如此多絲綢?」
自詡能言善辯僅次於秦中堂的嚴大爺,居然也噎住了。這小巡檢分析的好有道理,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若不是為了走私,誰吃飽撐著一口氣販運五千匹絲綢去寧波城?
大意了,忽略了這個問題!應該如同徐惟學所說的,找一批合夥人,然後分散運輸!
謝巡檢再次揮手對兵丁們下令道:「將所有貨物全部扣下!」
隨從船隊而來的,有十幾個秦中堂親兵,都是精銳人物,面
對幾十個巡檢司兵丁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但問題在於,對方是代表國家機器的,己方缺乏道義,動起手來太吃虧。
「慢著!」嚴世蕃叫道:「這些絲綢,都是杭州城裡秦中堂的貨物,你們也敢擅動?」
謝巡檢大概也見多了這種嘴臉,很有經驗的問道:「你有什麽證據?或者秦中堂的手書諭示?」
嚴世蕃再次無語,這怎麽可能有?秦德威怎麽可能會讓這種走私證據在別人手裡?
謝巡檢忽然又說:「從這裡往來的行商我大都面熟,卻從來沒見過你,口音又不是這附近的,除了走私還能是什麽?」
嚴世蕃忍無可忍,大喝道:「我只能告訴你,這些貨品確實都是秦中堂的,你若敢輕舉妄動,後果自負!」
謝巡檢冷笑幾聲說:「當真是執迷不悟,還膽敢冒充秦中堂!全都拿下!」
旁邊的徐惟學不禁愕然,秦中堂的威名怎麽一點用都沒有?這個謝巡檢難道就不怕,這些貨物真的是秦中堂的?
眼看著嚴世蕃要把事情搞砸了,徐頭領也顧不上多想,連忙開口道:「謝大人且慢!」
然後又說:「這些絲綢若運到寧波,確實也太多了,或許應該在余姚分銷一些,不知五百匹夠不夠?」
謝巡檢這才笑道:「總算有明白事理的人了。」
又戳了戳嚴世蕃說:「像這種不通世事人情的死胖子,就不該出來做買賣!
你也別不服氣,打聽打聽余姚謝家去,買你幾百匹絲綢真不算什麽!」
一匹絲綢在雙嶼島價值二兩,但在這裡只能賣五錢。
余姚謝家,就是出了大學士謝遷的那個謝家。
嚴世蕃面無表情的上了船,再也不出來了。
及到次日啟程,徐惟學對嚴世蕃說了句:「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這些做慣了大人物的,實在不懂怎麽在底層行事。」
嚴世蕃收起了模樣,冷聲道:「誰讓你多管閑事了?讓他們把貨物都扣留了,豈不更好?」
徐惟學忽然又覺得,連嚴世蕃也看不透了。
過了余姚向東是慈溪縣,再過慈溪縣就到了寧波府城。船隊沒有進城,反而繞到了寧波府城外東北方向。
這裡有個江河交匯之處叫做三江口,而從三江口再往下遊沒幾裡地就是大海了。
由於距離大海很近,水量也很充沛,那些海船甚至可以從海上一直開到三江口。
所以在三江口這裡,也形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出口貿易中心」,圍繞著出口貿易,許多生意就因此而興旺起來。
嚴世蕃和徐惟學帶著船隊來到這裡,主要是為了租用足夠的「渡船」把大宗絲綢直接運到雙嶼島。
所謂渡船,其實就是海船。
寧波府外海島嶼極多,堪稱星羅棋布,大體上就是後世的舟山群島。
而禁海之後,為了便於往來於大陸和海島,官府允許民間擁有小型渡船,專門用以去附近海島。
但沿海百姓卻鑽了這個「渡船」的空子,結果渡船越造越大,基本上都是跑海的船了。
嚴世蕃和徐惟學剛下了船,就被人攔住了,又聽那人自我介紹說:「在下乃是一名牙人,在縣衙裡領了執照的,名喚張啟書,對本地情況極為熟知。」
聽到「牙人」兩個字,兩人便知道,對方是什麽來歷了。
牙人就類似於中間人、經紀人,但在這時代,牙人往往是商業流通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而且都是在縣衙領了執照的。
比如批發了貨物到某地,一般就是找牙人出面,朧合與本地人的交易。
與此同時,牙人還要代替
官府收取交易稅,經牙人撮合成功的交易,由牙人再負責收稅。
所以嚴世蕃看到被牙人攔住,登時就反應過來,這是牙人想從自己這邊牟利。
畢竟船隊規模在那裡擺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總價值不低!
但嚴世蕃並沒有在三江口銷售的意思,他的任務可是上雙嶼島再銷售,所以嚴世蕃拒絕了這位叫張啟書的牙人。
張啟書卻沒走,又問道:「你們不在這裡銷售,那將絲綢運來這裡作甚?」
嚴世蕃不耐煩的說:「與你無關!」
張啟書笑著說:「如果不出我所料,你們是想尋找渡船,將絲綢運往雙嶼島售賣?」
嚴世蕃目中無人慣了, 本不想理睬張啟書,但聽到這裡,反問道:「是又如何?莫非你這個牙子還能幫著租船?」
張啟書風輕雲淡的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沒有去雙嶼島的渡船,不信你們就去找找看。」
嚴世蕃擰著眉毛,「這怎麽可能?」
張啟書嘲笑道:「一看就是新來的吧?每行有每行的規矩,都要按照規矩辦事。無論你們從哪裡來的,但絲綢就應該在三江口賣出去,方圓十裡之內,沒有渡船會拉著你們和貨物去雙嶼島!」
嚴世蕃聞言大怒,雖然對方語氣不激烈,但就是威脅!
老老實實做個生意,怎麽這樣難?
一匹絲綢在雙嶼島價值二兩,但在這裡隻給一兩。
對方一個小小牙子,就能控制全部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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