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理智告訴自己,秦中堂又能有什麽好心思呢?所以嚴世蕃很抗拒這個任務。
但嚴世蕃作為「下屬」,又不太敢直接拒絕,便義正詞嚴的質問道:「以中堂之尊,為什麽要搞走私?難道連名聲也不要了?」
秦德威微笑著回應說:「走私的是你嚴世蕃,與我的名聲有什麽乾系?」
臥槽!嚴世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問道:「中堂還是明說了吧,到底有什麽意圖?」秦中堂理直氣壯的答道:「當然是為了撈錢!」
嚴世蕃感覺自己像一個忠良,苦口婆心的勸道:「中堂你又不缺錢,何必如此貪婪?錢又有什麽用?」
秦德威看嚴世蕃像是看傻子,「錢的用處當然多了!難道平倭不需要錢?訓練新兵不需要錢?重整沿海防線不需要錢?打造新戰船鞏固海疆不需要錢?」
對此嚴世蕃倒是沒話可說,這兩年國庫是什麽樣,他也很清楚,已經被嘉靖皇帝揮霍的開始見底了。隻說在西苑大興土木,修建地上仙國,每年要費多少錢?
如果說嘉靖皇帝昏迷不醒,誰心裡最暗爽,想必戶部尚書王以旂肯定算一個,起碼不用再去應付無底洞了!
所以秦中堂重建東南沿海秩序所需要的巨額經費,國庫肯定拿不出來,只能自己想辦法籌集。
一般官員的做法都是刮地皮,或者割富商的肉,秦中堂卻琢磨利用權力搞走私也算是思路清奇了。
嚴世蕃還是忍不住說:「中堂欲效仿管子斂財,就盡管去效仿,但不要引導下官走上歧途!做這種事,對下官又能有什麽好處?」
秦德威詫異的說:「別告訴我,你嚴世蕃連中飽私囊都不會?派你代表幕府去主持走私業務,你自己也能順便發點財,怎能說對你沒有好處?」
嚴世蕃仰天大笑,「你秦中堂打的好算盤!走私所得入了公帳,被你拿去做公事,將來就算有人質疑,你也有辯解余地!
而我中飽私囊所得,都屬於個人私帳。等我被養肥了,你秦中堂正好可以殺了我,順便取走我私帳的錢,最後名利雙收!」
宰肥羊這種事,他嚴世蕃又不是沒乾過,還能被你秦中堂忽悠過去?
秦德威仿佛恨鐵不成鋼的說:「你這個人真是有受迫害妄想,也不知道是誰把你變成這樣!你以幕府屬官身份做的這種事,如果以此治罪你,難道不會牽連到幕府?
你再仔細想想,你得到了中飽私囊的機會,可以定期把錢寄給令尊或者老家!難道別人還能追回?
對了,推薦使用源豐號錢莊匯票業務!你在東南向源豐號存下錢財,等京師那邊收到指令後,便可開出銀票給令尊。」
嚴世蕃忽然覺得,這件事還是有搞頭的!
雖然本土豪族的阻力肯定很大,但是秦中堂的權勢也不是吃素的,而且秦德威一定有辦法去收拾本土豪族!這就叫以毒攻毒!
等自己掌握了走私渠道,再尋求退路,也可以逐漸脫離幕府!好歹親爹是執政閣老,能罩得住自己!拿定主意後,嚴世蕃決定再矜持一下,也好從秦中堂手裡多要點條件。
不是他嚴世蕃自誇,秦中堂也許有很多黨羽,但能乾髒活、並且肯乾髒活的真不多!秦德威一直樹立清廉務實的人設,所以黨羽也大都是偏於正面、愛惜羽毛的人。
所以秦中堂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不得不用他嚴世蕃!只要掌握了這點,稍微拿捏一下秦中堂也不是不行。
咳嗽一聲後,嚴世蕃緩緩說:「雖然走私是為了籌集銀子而行的非常之舉,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啊。
讓下官做走私事務,傳了出去有礙名聲,下官性格並不適合忍辱負重.....」
秦中堂搖搖頭,「本中堂聽說你嚴世蕃已經販運了數乾匹絲綢去寧波府,企圖向海上走私不成,反與本地良民起了衝突,最後釀成二三百人的大火並?」
嚴世蕃不忿的說:「人人皆知,那是幕府的貨物!」
秦中堂卻說:「但從寧波府趕來見我的屠仁老先生堅持認為,那是你嚴世蕃的貨物,想必他們當地人都會這樣認為吧?」
果然成了有可能被推出去背鍋的炮灰,嚴世蕃認命的歎口氣,「其實下官可以不講條件忍辱負重的!」
那麽多世家大族都在走私也沒事,自己去搞走私又能出什麽事?
秦德威暗笑,讓嚴世蕃去搞走私,不但是為了籌集資金,而且也有一舉兩得的政治目的。就目前浙江、福建沿海這個狀況,如果不正式開海,想徹底根絕走私是完全不可能的。
主要是沿海民眾的參與度太高了,有點法難責眾的意思,總不能把所有的民眾都處罰一遍。那些世家大族敢於半公開的走私,朝廷官府還對此無可奈何,又何嘗不是裹挾了民眾意願?就是秦中堂也不能違逆人民群眾的意見啊,所以想了又想,也只能以毒攻毒了。
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不就是走私嗎,本地豪族能乾的事情,幕府一樣能乾,還能乾的更好!
從世家大族手裡搶走私貿易份額,既能打擊豪族,但又不影響那些討海民眾的生計。嚴世蕃這個人,就挺適合推出去幹這種壞事的,也算是另一種以毒攻毒。
秦中堂座船從慈溪縣繼續前行,就進入了鄞縣境內。鄞縣就是寧波府府治所在地,寧波城同時也是鄞縣縣城。
按照官場規矩,秦中堂這樣大佬進入鄞縣後,寧波城裡能上台面的官員都要到縣界迎接,以及地方士紳代表。
對這套迎來送往的程序,秦中堂已經有點厭煩了。
主要是秦中堂地位太高,跨界又廣,所到之處幾乎所有官員都要來拜見,應酬次數遠超於一般大員。每當被迫營業,動輒接見幾十個對自己毫無卵用的阿貓阿狗的時候,秦中堂就想道,難怪裡那麽多官員喜歡微服私訪,也是有現實心理基礎的。
秦中堂目光掠過了寧波府知府沈愷、寧波衛指揮使劉玠、戶部郎中兼市舶司提舉馮某、巡海禦史胡某某後,忽然在後面人群裡發現了一個特殊人物。
「策彥和尚!你怎得在此?」秦中堂沉下臉,大喝道。
被秦中堂點名的策彥和尚就是策彥周良,今年日本國朝貢團正使,上次他是副使,與夷務大臣秦德威認識了。
自從策彥周良抵達寧波登岸後,由於種種原因,一是九艘貢船不符管教淪為倭寇,二是嘉靖皇帝昏迷,導致策彥周良一直滯留在寧波。
如今聽到秦中堂毫不客氣的點名,策彥周良連忙排眾而出,大禮參拜。
秦中堂厲聲訓斥道:「去年念及爾國所求,本中堂多發了些勘合,原本想著讓爾國可以多得些大明器物,也好感念大明天恩!
孰料竟然有三批九船,假借朝貢而來,卻泛海為寇!你這個正使是怎麽當的?你們倭國就是這樣忘恩負義?」
聽到這句,本地鄉紳都對策彥周良怒目而視,如果不是你們倭人作亂,秦中堂也不至於來浙江!有九艘貢船千余人變成倭寇,造成了近些年最大的倭亂,如今還在福建一帶搶掠。
朝廷追究責任時,追究到了主張擴大對倭國貿易的秦中堂頭上,於是秦中堂被迫親自收拾局面,這就是秦中堂來東南的直接導火索!
策彥周良連忙開口解釋,旁邊通事翻譯說:「在下也是別有苦衷,勘合發的多了,難免
各家魚龍混雜。
在下名為正使,其實根本約束不了各批貢船,那三批九艘都是薩摩....."
「不必說了!」秦中堂打斷了策彥周良的解釋,揮了揮手道:「今日我沒時間處理你們,你先下去!回驛館閉門思過,等待我得空詢問!」
策彥周良無奈的歎口氣,轉身離開了。
在此之後,其他各色人等才輪番上前拜見秦中堂。本地士紳中,打頭的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秦中堂就皺了皺眉頭,憑借豐富的鬥爭經驗,一看這老頭的年紀,就知道來者不善。
在這時代的社會習俗中,敬老也是一個很核心的禮節。比如鄉裡糾紛,很多時候都由年紀最長的人出面調解,所以才有「倚老賣老」這個詞。
地方官員對於本地老人,按慣例也會給點體面,不能太過於刻薄。
出面迎接官員駕到的士紳代表,一般都是中堅力量,很少有這種七老八十的人出來折騰。所以秦中堂看到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心裡立刻就拉響了警報。
說難聽點,就算這七十多歲的老頭啥都不乾,直接栽倒在自己面前,那傳了出去也說不清!
沈知府作為「地主」,在旁邊一番介紹,這老頭姓楊名美璜,是個退休官員,原來也做到過四品的。只聽姓氏就知道,這位楊美璜老先生必定是四大家族之一楊家的「名宿」了。
楊家從成化朝開始,就是寧波城四大家族之首。
因為當時楊家出了一個震古爍今的「記錄」,同代兄弟出了五個進士,號稱為「一門五進士」,在當時也是極其哄動,然後楊家就成了四大家族之首。
楊美璜老先生的祖父,就是「一門五進士」裡的一個,而他的父親也是中進士並做官,堪稱是官宦世家,世代簪纓。
這樣的人在本地算是德高望重了,鄉紳裡最有名望的人之一,所以出現在這裡,可以說代表的就是本地人。
秦德威其實不想搭理這種所謂鄉賢名宿,禮節性打完招呼就想走人了。
但楊老先生卻主動攀談道:「聞說老友屠仁前去拜見中堂,不知人在何處?為何不見跟著回來?如此音訊全無,好生叫老夫牽掛。」
秦德威面不改色的答道:「屠先生對禁海頗有見解,欲為本中堂獻計獻策,故而請了他去杭州城幕府,撰寫詳細條陳、已備我觀摩學習了。」
楊美璜肯定不認為這是實話,但也沒證據拆穿,又問道:「中堂突然巡視寧波府,所為何來?」
秦德威答道:「聽說有二百倭寇侵入寧波城外,傷人放火,豈是小事?本中堂就親自前來巡視,以安定地方!」
楊美璜又比較隱晦的勸道:「雖然三江口前幾日出了些亂子,其實圍繞的都是幾千匹絲綢的生意而已。
老夫以為,和氣才能生財,大張旗鼓不是長久之道。」
秦德威詫異的反問道:「難不成,老先生以為本中堂是為了幾千匹絲綢來的?」楊老先生也很想反問一句,難道不是?
便不陰不陽的頂了一句:「秦中堂大人大量,軍國大事為重,休要猶如販夫走卒,為了幾乾匹絲綢奔波。」
你秦德威明顯是想走私撈錢,但你不按規矩來把事情搞大了!現在對你秦德威最好的辦法,就是息事寧人!
走私這種事,可做不可說,你秦德威在嘴上吵吵個沒完,就是最壞的行為!
就算你秦德威來寧波別有居心,但拿走私被阻當借口,對你秦德威的聲譽也不好。
秦中堂對眾人歎道:「其實那絲綢無所謂,無非就是點貨物而已!沒了也就沒了吧,錢財乃身外之物,本官從來不看重。」
不知別人怎麽想的,但夾在中間和稀泥的
沈知府松了口氣,看來秦中堂也是想打圓場了?
其實息事寧人是最好的,這件事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難道你秦中堂為了幾千匹絲綢的事情大鬧一場,就有臉了?
楊老先生微微得意, 撚了幾下胡子,剛想倚老賣老的再說幾句。
卻見秦中堂臉色突然變得氣憤,怒道:「讓本官憤慨的是,有官船被燒!你們寧波府三江口的牙行竟
敢如此大膽,一言不合就燒我幕府的官船!
這件事性質十分惡劣,必須要嚴查到底!這次敢燒載貨官船,下次就敢燒本中堂座船了!」楊老先生:「....."
在不要臉這方面,他一個七十多的老人,竟然輸給了一個二十多的年輕人!
秦德威環顧四周,「跟隨官船的幕府差役,有個叫徐惟學的,人在何處?我要問話!」沈知府稟報說:「事起突然,暫被扣押。」
秦德威冷冷的問「是誰扣押的?」沈知府看向了寧波衛指揮使劉玠。
眾人很直觀地感受到,秦中堂真的是來者不善,簡直就是一個個的輪番點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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