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李攸時,雲霽的確心心念念奪得大位。然經荒川古境,冰湖尋寶,浮雲山獨坐密室,其間險象環生,九死一生,心障早已破除。
大典之後,得掌山許可,歸國承爵,迎回母妃牌位,驅周氏祭祀,滅周氏燈閣,鏟除霍氏,斬斷多年怨恨,已是因果俱了。
現如今,五國皆不存,皇室隕滅,宗室零落,五侯已改奉夏朝為正統,春秋祭祀。
千年謊言揭穿,人界氣運復蘇。李攸乃夏皇轉世,重登大位,實為天命所歸。
同齊侯等一樣,雲霽時時以臣子自居。從未曾想過,李攸會如此行事,在這樣的時機,這樣的地點,將大位傳承給他。
縱有夏朝宗室血脈,也過於稀薄。境界未達分神,更難服眾。
況人界亂象剛平,身為一界之主,馬上撒手不管,直接將攤子丟給旁人,這不是開玩笑嗎?
不怕人界再起兵禍?
再者言,人皇珠且不論,人皇宮是能隨便給的?
單是行宮,就能逆反的五侯咬牙切齒,無處下手。四宮合一,器靈蘇醒,動不動就叫嚷著滅世,比冰山中的魔修更加危險!
雲霽懷疑,一旦點頭,接下這份重任,人皇宮器靈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會“噬主”。
不是死在敵人手裡,而是被法寶器靈一刀戳死。
萬年來,第一個被人皇宮滅掉的人皇……想想都心冷。
不行,堅決不行!
他還有大好的人生,美好的仙生,絕對不能被李攸帶進溝裡,就此不回頭。
人皇?
大位?
統領一界?
誰願意誰去,總之,絕對不能是他!
雲霽下定決心,必須反抗到底。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時刻准備著將人皇珠還回去。對人皇宮更是看都不看一眼,生怕李攸會錯意,以為他很高興接棒,成為下一任人皇。
“陛下三思,還請收回此寶。”
“為何?”
李攸挑眉,面露不解。
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清楚也罷。總之,東西送出,概不收回。他要和巫帝一同飛升,鐵板釘釘。不能因為一時心軟,拖延時間。
巫帝等他千年,守靈石七百年。
這樣的情誼,石心也能捂熱,冰山亦將融化。
更深層次的原因,巫帝的性格有些難言,外表冰冷,內裡火熱。如果不和他意,天曉得,憋悶千年的一界之主會做出些什麼。
萬一失去理智,打斷滅掉人界,掀起三界之亂,樂子可就大了。
做不出來?
李尊者撇嘴。
以己度人,換成他,絕對干得出來。所以,小心為上。
“爾為夏氏血脈,當擔起責任。”李攸擺正神情,說得大義凜然,“我今生以石入道,縱然生在人界,亦為巫修。之前所為,不過是了結千年因果,重啟人接氣運。現諸事已了,自當放下凡俗,遠離紅塵,巫界苦修,以待飛升。”
雲霽:“……”
“我知你已成法相,只境界略有不穩。現有靈植三枚,可助你早日修成分神。”
雲霽:“……”
“人皇宮乃界主本命法寶,器靈已存世千年,靈智不凡。是否跟隨於你……”
話說到這裡,空中突現異變。
金碧輝煌的宮殿群,乍然一分為四,中心處升起光柱,浮起整塊基石。人皇宮器靈高踞石上,遙對李攸抱拳,朗聲道:“陛下,臣不願跟隨於他!”
李攸愣住,啞然。
雲霽大喜,就要擺明立場,勸說李攸收回人皇珠。
器靈不合作,人界不穩,陛下多盤桓些時日,如何?
未料想,人皇宮器靈掃他一眼,展顏一笑,道:“陛下或許不知,人皇宮、巫帝宮、妖王殿同為三界至寶,均歷經萬世。每有界主飛升,器靈都可自行抉擇,留下還是跟隨。”
“此言當真?”
“臣不敢欺騙陛下。”
端正神情,人皇宮器靈繼續道:“自荒古滅絕,三界初立,人皇宮便少有合一。陛下煉化四座行宮,喚醒臣,臣便只忠於陛下。陛下若要飛升,臣情願跟隨,絕不獨留於人界!”
他願意跟隨,李攸自然高興。可沒了器靈,人皇宮怎麼辦?
擔心寫在臉上,根本無需說明。
人皇宮器靈看得清楚,笑道:“陛下無需擔心,有北宮器靈。”
“北宮器靈?”
“世事皆有因果,陛下忘了嗎?”
話落,人皇宮器靈雙手結印,一團微光自額心飛出,化成流星,瞬息落入行宮。
“臣醒來,行宮器靈無法現身,卻非隕落。”見李攸不解,人皇宮器靈解釋道,“臣決意跟隨陛下,人皇宮不可無器靈,北宮器靈自可擔當。”
也就是說,李攸為自己找到下家,人皇宮器靈亦然。為脫身,干脆把北宮器靈推了出來。
無獨有偶,幾千年前,就曾有“先輩”立下榜樣。雖傳承記憶有些模糊,不妨礙他仿效行事。
北宮器靈仍在沉睡,至人皇宮器靈同本體斬斷聯系,方能蘇醒。到那時,萬事已定,抗議白搭,跳腳也沒轍。
想脫身?
只能等下一個行宮器靈生成。
“這麼做,不會出差錯?”
“陛下盡管放心。”
見李攸松口,人皇宮器靈半點不耽擱,手中法印變換,腳下基石化成一座小型宮殿,飛到李攸面前。
同時,四座行宮飛出三幅雲圖,星斗閃亮,映出沉睡的北宮器靈。
法印急速旋轉,同流轉的雲圖輝映,在行宮和器靈腳下,連起四座金色拱橋。
“斷!”
人皇宮器靈祭出長刀,斬斷橋身。
刀鋒飛過,風雲變色。
轟鳴聲中,金光驟成狂瀾,席卷四座行宮。
“再斷!”
人皇宮器靈飛身而起,不帶半分留戀,斬下第二刀,第三刀……四刀過後,狂潮平息,嗡鳴驟停。
斷橋化作光點,融入大殿,靈氣聚起光柱,直入天際。
光線散射,重有聚攏,包裹住沉睡的北宮器靈,結成法印。
自此,人皇宮器靈徹底斬斷同本體的聯系,四座行宮有了新的“意志”。
天地間的靈氣變化,在場修士均有所感。
人皇宮器靈傳承,光柱飛起,散溢的靈力,絲毫不亞於先時降下的靈雨。
斬斷金橋,收起長刀,人皇宮器靈周身靈光開始變化,錦袍金冠化作尋常道袍,長發以綢帶束起,垂至腰際。
少去幾分戾氣,多出些許灑脫。
除掉一分雍容,換成三分俊逸。
李攸有些恍惚。
此時的人皇宮器靈,才更像記憶中的那一個。
溫和,端雅,俊逸非凡,和老好人的夏皇互為表裡,密不可分。
傳承界主之位,必要交托人皇宮時,李攸自有許多不捨。現今,不捨全化作愉悅,滿溢於胸。
滿臉苦澀的雲霽?
和他無關。
想當初,這位雲道友沒少讓他牙疼。風水輪流轉,收些利息應不為過,更牽扯不上因果。
“陛下。”
飛落李攸身側,人皇宮器靈拱手揖禮。
李攸笑道:“你既要跟隨我,自今起,稱呼當改一改。”
“是。”器靈起身,再道,“尊者。”
“恩。”李攸點頭,道,“我事未了,你暫回洞天福地。入藏寶閣,或另起靈閣,皆隨你意。”
“謝尊者!”
應諾之後,人皇宮器靈飛向懸山,打算取兩塊獸石,在靈湖邊起一座高台,安置本體。
與此同時,行宮再生變故。
南宮上方忽然升起幾十道靈光,穿插而過,織成一張大網,將立在宮中的藏寶閣整個抬起。
數名器靈合力,牽引靈網,將藏寶閣移入綠洲,半片磚瓦不留。
飛過李攸和雲霽上方時,為首兩名紅衣童子晃動金鈴,明顯在對李攸表示:尊者,行宮留下,這些器靈都是一心跟隨尊者,不能留下!不必勞動尊者,搬家之事,我等自為。
清脆的鈴聲漸漸飄遠,眾人久久陷入呆滯,解是無語。
人皇行事灑拓不羈,結印的器靈都如此有個性。搬家不算,還要收拾家當,組團走。
敢阻攔?
觀其行事,絕對是在找死。
目光轉向雲霽,七成以上都是同情。
道友,人生不易啊!
器靈飛走,宮中靈池亦掀起波瀾。
水柱形成龍卷,成中空通路,直連綠洲。六尾彩背沿著池水鋪開的通路,輕飄飄滑入綠洲。滑行途中,背鰭張開,薄如紗翼,恍如流動的彩光。
隨後,幾株剛生出靈智的仙草,兩只偶爾在行宮安家的雀鳥,五只相貌有些奇怪的小獸,也收拾包裹,扛起家當,借東風搬家。
見此情形,李攸默默轉頭,石頭臉有些發燒。
器靈不算,彩背也可以忽略。但靈獸仙草集體遁走,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強橫行事,中途攔截,一個個丟回去……明顯不可能。
自覺對不住雲霽,李尊者深吸一口氣,自懸山取來一塊黑巖,刨除石皮,現出剔透青玉。
“此物可用來煉化法寶。”
人皇宮這般,人皇劍會如何反應,可想而知。
考慮到各種後果,李攸只能以石代劍,免得害人。
想要本命法寶,雲道友還需自行祭煉。
所謂艱苦奮斗,豐衣足食。
“謝陛下!”
事已至此,斷無回轉余地。雲霽咬斷大牙,一口血湧到喉嚨,只能再吞回去。
器靈和仙草的搬家速度極快,不到十息,四座行宮變得空空蕩蕩,不是殘垣斷壁,勝似斷壁殘垣。
“行宮還需鎮宮獸。”玄龜定然不肯,怎麼辦?李尊者有些發愁。
“陛下放心,臣自尋。”雲霽咬牙吞血。
“還有靈木。”柳木桂木別想,給出幾根樹杈倒是可以。
“陛下放心,臣亦自尋。”繼續咬牙吞血。
“那池中靈魚?”
“臣自尋。”再次咬牙吞血。
“行宮安放之處?”
“臣自尋!”咬牙,吞血!
“登基大典?”
“臣自理!”他拼了!
好同志,有覺悟!李攸拍肩。
雲霽苦笑。
本以為是助李攸成事,自己大樹底下好乘涼。哪會想到,事情一成,李攸就成甩手掌櫃,兜兜轉轉,反倒把自己兜了進去。
反悔?
沒門,連窗戶都沒有。
最大問題解決,李攸很是滿意。
正要返回巫界,忽然一拍掌心,對雲霽道:“隨我來。”
兩人御風而起,落到九層祭台之上。
雲霽尚未登丹陛,本為祭台排斥。然有李攸相護,勉強能立足其上,不被彈飛。
“吾乃先朝之主,今同人界新皇,請天地為證,引巫、妖兩界之主前來,重定三界之盟!”
聲音穿透雲海,直入蒼穹。
冰山中,趙蓮不甘捶著冰牆,發出聲聲嘶吼。
麒麟嫌她太吵,一爪子拍到地上。
轟然聲起,冰山砸入地底,只露尖鋒。
燕侯齊侯等的注意力集中在李攸身上,冰山落地,僅吩咐護衛看守,便無他言。
“此名魔修,當交由界主發落!”
未幾,空中現出兩個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大。
漩渦後,黑色風團如分海一般,齊齊讓出道路。
冕服旒冠的巫帝妖王,駕九乘車,自黑暗中行來。
巨龍長吟,妖獸咆哮。
罡風翻卷,李攸祭出兩道靈力,化作接引丹陛,請巫帝妖王登上祭台。
巫帝黑袍大袖,腰束玉帶,領口繡山川河岳,肩扛龍鳳祥紋,袖擺浮動赤色祥雲,腳踏銀河星川,端穆肅然。
妖王手持十二寸玉笏,冠上玉旒炫發五彩。紅裳金繡,衣擺流動火紋,長發束起,映襯頜下兩抹系帶,似燃燒的妖焰。
金光大盛,李攸身上的黑袍亦化作冕服,金冠束發,前垂十二旒,兩肩流動龍鳳祥雲,同巫帝袍上一般無二。
三人立在一處,靈力匯聚奔湧,彷如荒古湮滅,三界初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