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未曾想到,返回人界,會見到如情形。
得綠松通報,與妖後談妥條件,便心急火燎穿過時空亂流,回到石城。唯恐遲了一步,魯川等人將遭逢大難。
不想,戰斗的確打響,戰況也十分激烈,交戰雙方卻出乎預料。
該是主角的趙橫,成了醬油,甚至連醬油都算不上,路人甲也要打個折扣。
千余披甲衛士倒在地上,成為擺設。
護城大陣開啟,七柄玉劍合一,聯手雲霽,共同對抗一面黑旗。
黑風纏繞,妖獸巨吼。
九宮盤妖獸先後飛出,全被凶獸鬼魂纏住,撕咬成一團。
古劍靈氣漸散,漸漸現出頹勢。
蹲踞在旗桿旁的器靈愈發張狂,四臂揮舞間,發出刺耳笑聲,放出更多鬼魂,開始攻城。
身在洞天福地,亦能察覺黑旗異常之處。
旗桿非金非玉,纏繞漩渦狀鬼氣,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旗面延展,映出不祥的面容,鬼霧繚繞。
器靈……更是相貌清奇,萬分有性格。
李攸御風而起,俯視黑旗頂端,不出意外,見到一顆黑色靈石。
石體稜角尖銳,似未經打磨。表面卻有多重符文,與旗桿別無二致。
石內靈氣充盈,黑霧湧動,飽含無盡死氣。
看著這塊奇怪的靈石,李攸不禁皺眉。
自化成靈體以來,無論懸崖峭壁,靈石黑巖,李尊者一概來者不拒。這種面對食物,絲毫沒有下口*的感覺,滿打滿算,絕對是第一次。
“此乃鬼旗。是魔修以秘法煉制,狙殺魂魄,以為鬼兵。現境界跌損,只余百鬼。鼎盛時,應拘有千鬼。”
巫帝飛至李攸身側,凝視肆虐的鬼風和黑旗,神情不變,只聲音愈發冰冷。
“巫族有載,荒古一戰,魔修十去七八。三界新立,余下多遁入秘地,罕有現世。”
“這面黑旗是魔修之物?”李攸挑眉。
“不錯。”巫帝手捏法訣,眉心微擰,“且非一般,兼有鬼修之氣。”
鬼修?拘押千鬼為其驅使?
李攸咋舌,頭皮有些發麻。
有正道,便有反派。
巫、妖皆存,仙人不是傳說,鬼怪自不是虛幻。
有一山兩觀十八宗,魔宗鬼宗理應存在。但如此凶殘的手段,著實駭人聽聞。
修士斗法,輸贏各憑本領,死傷自有天定,誰也怪不得誰。
但殺了人,還要拘押魂魄,困於旗中做武器使用,實是可恨。
“據我所知,兼修兩道,能祭煉此旗,狙殺千名修士者,不超過五人。”巫帝繼續道,“以器靈之狀可以斷定,此人或已隕落,或被鎮壓某地,不得動彈。否則,必不會令法寶落入他人之手。”
隕落可以理解,鎮壓?
“以符篆法力封其神魂,洞府仙山鎮其肉身。”巫帝側首,“困縛萬載,死亦不能。”
李攸再次咋舌。
這也算是變相懲罰,替鬼旗中的魂魄出一口惡氣?
神魂被封,肉身被鎮,生死皆不能自主。與之相比,孫行者在五行山下的待遇堪稱五星級。
為了三界和平,最好繼續壓下去,千萬別被放出來。
本就屬於反人類性格,萬一出來,百分百會成為戰斗狂人,以報復社會為終身使命。
經巫帝解釋,李攸對鬼旗上的靈石更無興趣。
魔修鬼修鼎盛時期,荒獸大能走在路上,都可能被抓去煉魂,拘入鬼旗。
多行不義必自斃,作死不能怪別人。
如此狂妄的行徑,終惹惱三界大能,更引得凶獸震怒,被群毆鎮壓,一點都不稀奇。
再次之前,李攸認為幻獸是作死典范,罕有敵手。現今看來,誰強誰弱還不一定。
洞天福地下方,百鬼旗器靈厲聲嘶吼,接連有凶獸魂魄自旗中飛出,鬼軍數度集結,避開古劍,直攻城池四門。
鬼霧成瘴,逼開城頭修士。黑影趁機疊成長梯,攀援而上。
鬼兵俱保持生前模樣,五官清晰可辨。只雙眸不存,余下黑黝黝的眼窩,流動成團死氣。
凡被死氣沾染,修士尚能支撐,以靈丹保命。凡人當即會臉色青黑,呼吸斷絕,魂魄離體。
情況危急,萬一被器靈得逞,攻破城門,全城人皆會被鬼旗奴役。
交由器靈操控九宮盤,雲霽親自飛臨城牆,祭出玉簡,掃除鬼兵。
白光閃過,鬼兵為光芒消融,發出淒慘哀嚎。叫聲似鈍刀劃過石面,刺耳不已。
城下升起道道黑煙,很快凝聚成柱,現出千萬張厲鬼面孔,猙獰撕咬,憤怒咆哮。
很快,雲霽和城頭修士都發現這煙不對勁。
刺鼻不說,沾上衣袍即會腐蝕大片。吸入鼻中,不至令人殞命,重傷卻是一定。
“躲開!快躲開!”
五族壯丁之外,城中修士多自願登上城頭,同抗外敵。
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無門無派的散修,境界最高不過練氣九層,遇上這等詭譎手段,頓顯經驗不足,手足無措。
符篆耗盡,法器無用,多數修士被鬼煙困住,命在旦夕。
見此情形,李攸再不敢耽擱。
洞天福地懸在半空,黑色身影從天而降。
長袖鼓起,似展翅巨鷹。
足踏虛空,周身縈繞澎湃靈光,仿佛一輪橫空出世的黑陽。
巫帝未動,雙臂攏在身前,靜靜看著李攸飛離。
大鵬展翅,翱翔萬裡。
千年前的因果,需得李攸自己了結。貿然插手,極可能好心辦壞事。
相較五國仇怨,今日這場斗法,實算不得什麼。以李攸境界,一面受損的鬼旗,不出法寶,亦能徒手撕裂。
“是尊者!”
李攸現身,城頭壯丁齊聲高呼,臉膛赤紅。
李道友?
雲霽回身,掃過雲中懸山,再看飛馳而來的身影,不覺現出淺笑。
趙橫握緊雙拳,臉色更加難看。
李攸的出現,徹底證實之前所想,這座石城不簡單,背後定有白雲山撐腰。當初浮空山陷落,外城四坊皆毀,必是對方手筆。
至於黑衣修士和雲霽分別扮演了什麼角色,白雲山又是如何策劃,趙橫無暇去想。他只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輕易捨棄祖地,便宜了他人。
現今想要討回,必難如願。
趙城主咬牙切齒,分明忘記,趙家的發跡,是以背叛反逆為交換。山城本非趙家所有。
這樣的發家史,就像打入牆中的楔子,濺在布上的血痕,永遠洗不掉的污跡。
終於一天,因果將要輪回。
貪圖來的東西必會化為虛無,或早或晚。
自以為得知陰謀,趙橫不敢多留,趁百鬼旗器靈被李攸吸引,祭出保命符篆,捨棄還活著的披甲衛士,縱身逃走。
沒有理會趙橫,李攸在半空立定,手捏法訣,一聲輕喝:“開!”
黑袖翻飛,紅紋流動,炫發暗色靈光。
腕上圖騰大亮,火光躥起,頃刻間,沖出一只黑鳳。
鳳尾流動金光,鳴聲穿透天際,赫然壓過厲鬼嘶嚎。
百鬼旗被鳳火籠罩,器靈轉動兩顆頭顱,舞動四條手臂,愈發顯得猙獰。
“嘎!”
器靈咧開大嘴,現出滿口獠牙。
伴隨粗啞吼聲響,身形瞬間增至兩丈。四臂合攏,抓起百鬼旗,用力揮舞,鬼嚎聲更顯淒厲。
“嘎!”
吼聲再起,攀城的鬼軍突然停頓,陸續後撤,聚集到鬼旗之下。
器靈騰出一臂,抓起數名鬼兵,直接扔進嘴裡。
利齒咬合間,死氣彌散,百鬼旗中湧出更多死魂。
當先一名,身著青色道袍,背負一柄寬劍,五官剛毅,雙眼空洞。雖已身隕,魂魄被鬼旗所拘,法力卻未散去,反而威壓更甚。
“分神期?”
探知修士境界,李攸眉心一皺,立刻要召回黑鳳。
據火鳳所言,黑鳳剛成,與雛鳥無異。對抗分神修士,定要吃虧。
李攸動作夠快,結果仍是慢了一步。
寬劍出竅,修士飛身而起,白光橫掃。
鳳羽飛散,黑鳳發出哀鳴,一面翅膀竟被劍光穿透,骨骼斷裂。
“回來!”
圖騰大亮,李攸催動靈氣,以靈光罩住黑鳳,免其再受傷害。
黑鳳並未馬上返回,而是張開尖喙,狠狠噴出一道烈火,直將修士之外的鬼影燒個干淨,才不情願的融入靈光,飛回圖騰。
“倒是記仇。”
拂下衣袖,心知這面鬼旗不好對付,李攸不敢再大意,祭出黑傘,便要親上迎敵。
“尊者!”
靈傘剛剛張開,忽聽有聲音自身後傳來。
李攸回頭看去,馬首鹿身,四蹄成爪,竟是幻獸。
“此物名為鬼旗,內拘魂魄不知凡幾。小獸不才,正好為其克星。”
翻譯過來,無需勞動尊者,讓我來!
手擎黑傘,耳聞幻獸之言,李攸默然,抽了兩下嘴角。
小獸?這是哪門子自稱?
活了幾千年,當真好意思。仔細想想,必定是柳木旁邊的草吃多了。
“若尊者不棄,請上我背。”
幻獸十分清楚,想繼續留在洞天福地,必須好好表現。
鳳凰以古法結下血印,在湖邊栽下梧桐,定已取得尊者信任。他想達成所願,單純獻寶絕對不夠,必須為尊者沖鋒在前,掃除一切障礙。
見到百鬼旗,幻獸幾乎要樂得蹦起來。
父親和他說過,荒古大戰時,老祖曾同麒麟合力擒拿一名魔修。
麒麟性格使然,經常做好人好事。幻獸則不然。本為荒古一害,引起荒獸大戰,何曾聽說過一件善舉。
之所以出手幫忙,實因魔修不開眼,竟將主意打到族內幼崽身上。
對於習慣欺負別人,又極其護短的幻獸來說,這事絕對不能忍。必須抽魂攝魄,壓入山底,永世不得翻身。
如非魔修身兼鬼修功法,實在下不了口,百分百會被分成千塊,生吞活剝。
事情了結,幻獸瀟灑的拍拍爪子,繼續投身戰斗,然後瀟灑的被群滅。
不想,這場微不足道的插曲,為幻獸一族結下善因。本該滅族,卻陰差陽錯留下一支血脈。雖然不純,好歹沒有絕種。
萬年前能滅了其主,如今一面破旗,不難應付。
為求表現,幻獸毛遂自薦,目光熱切。
李攸架不住,終於點頭。
幻獸當即長嘶一聲,背部生出一雙虛翼,雙角增長數米,尖銳鋒利,仿佛兩把凶器。
“蒙尊者信任,我必竭盡全力!”
“去吧。”
李攸躍身而起,輕飄飄落在幻獸背部。
幻獸再次長嘶,盯住百鬼旗,雙眼發紅。
“吼!”
器靈察覺不好,祭出更多鬼魂。死氣形成狂風,在空中凝成一張巨大鬼面。
“雕蟲小技。”
嗤笑一聲,幻獸足下生出火雲,利爪張開,爪尖閃爍寒光,虛翼揮動,直直沖向百鬼旗。
火光燎原,幻境鋪開。
空氣如水紋波動,鬼面驟然扭曲。
似看到某個恐怖場景,器靈僵硬的轉動頭顱,被嚇得呆滯。
“吼!”
幻獸雙目已成血紅,發出與百鬼旗器靈類似的吼叫聲。
鬼面扭曲得更加厲害,邊緣不穩,仿佛被靈氣拉扯,下一秒就要破碎。
火光燒至周身,器靈更加驚恐,六目圓睜,四臂不停揮動。
此時此刻,他已完全陷入幻境,掙扎全是徒勞。
萬千虛影閃現,幻獸咆哮,麒麟堵住退路。魔修張開全部法力,法寶盡出,仍落於下風。
器靈記憶中,那是最恐怖的一幕,永遠忘卻不掉。
鬼旗中本有千魂,一戰之後,九百散去。千鬼旗淪為百鬼旗,器靈也陷入沉睡。
再醒來,發現時已過萬載,自己落入人修之手,被視為尋常法器。
器靈不甘,奈何境界所限,只能蟄伏。
後經易手,分神修士換做元嬰修士,再壓不住他,遇到機會,自要掙脫束縛,吞噬千魂,尋回舊主。
只可惜,生不逢時,遇到開了掛的前人皇。
偉大的夢想,終不可能有實現的一天。
器靈陷入幻境,被心中恐懼逼迫,隨時將要發瘋,根本沒能注意到,幻獸已飛至面前。
“吼!”
又是一聲嘶吼,幻獸豎起雙角,斬斷器靈兩條手臂。張開大口,咬掉器靈一顆頭顱。
濁血噴出,變作道道死氣,刺鼻難聞。
掩袖之余,李攸忽然覺得,做石頭比較好。至少石頭沒有嗅覺。聞不到這可怕的味道。
器靈重傷,仍僵立不動,仿佛沒有痛覺。
幻獸又要張口,李攸再堅持不住,單手一撐,足下輕點,瞬間飛出百米。
咬著一條器靈手臂,幻獸扭頭,面露不解。
尊者為何離開,是認為他表現不夠好,不夠英勇?
得出答案,表情立變,撕咬更加凶猛。
數息過後,百鬼旗折斷,器靈撲倒,同碎成千片,化成風煙。
場面慘烈,不忍卒睹。
“尊者!”
幻獸欣喜返回,以為能受到表揚。
到了近前,後頸忽然發冷,不自覺後退數步。
綠洲前,巫帝攏袖而立,面容絕艷,神情冰冷。額前一道血痕,鬢角銀發輕拂,恍似玄冰凝成。
雲霽拱手揖禮,俊顏淺笑,吳帶當風,文雅中不失灑脫。
這是什麼情形?
幻獸再退,看一眼沒什麼表情的李尊者,決定回去再戰百鬼旗。
已經死了?
鞭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