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內古一連用了三組類比,來論證“宮廷之戀”是在偷換概念。
雖然事情本身不算“八卦”,但這一類關於“愛情”的話題討論顯然能引起大家的興趣。
尤其是女孩子們的興趣。
卡米拉和安調整了一下落座的位置,連露娜的表情都很認真,只有特洛瓦本人仍專心聽著遊吟詩人的音樂,研究著他們指尖下的琴技。
篝火劈裡啪啦地響,火星和煙灰上揚,范寧在思考時一連眨眼。
“未曾擁有的愛不算愛,您反對‘宮廷之戀’的論述方式具備相當的說服力。”他蕩漾著杯中香檳,“但讓我感到有趣的是,您的衣著打扮,您的尚武風度……像個騎士。”
觀點本身很出彩。
可“宮廷之戀”是和騎士制度伴生的道德準則,這“利益相關”反差感讓范寧覺得莫名有趣且好笑。
“我的先祖們曾擔任過彌辛城邦、緹雅城邦和帕拉多戈斯群島的數任騎士長,兩三百年前的最後幾任。”
綿密的氣泡在馬賽內古的酒杯中升騰又破裂,他解釋起范寧所說的“像個騎士”的原因。
“騎士制度走了好幾百年的下坡路,在蒸汽革命時期的北大陸最先名存實亡,然後就是這裡……作為費頓聯合公國的騎士長家族後代,一名指路經驗、格鬥術、劍技和槍法都不辱血脈的後代,其實我具備相當遊刃有余的選擇空間……”
他笑著將桃紅色的澄清液體飲盡:“我可以選擇不繼承那些歷史榮耀,因為現在都新歷10世紀了,在槍炮、巨艦和飛空艇盛行的時代,沒人會逼迫我做選擇……如果我與家族過往做個道別,可以擁有更自由的身份、更安全的隱私,並在行個人之事時的道德束縛更小,但是,我最終選擇了繼承……”
女孩子們逐漸有了種聽英雄故事的感覺,范寧好像恍惚間也有這種感覺。
“啊!這也太酷了,所以坐在我面前的‘指路人’先生並不是一名‘騎士文化愛好者’,您是一位出自彌辛公國的真正的名門騎士長!”卡米拉讚揚道。
“所以在這個工業時代,您選擇繼承是因為心中的信念與榮耀對嗎?”安問道。
“主要還是來錢快。”馬賽內古答道。
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范寧愣住了。
“叮…咚…叮……咚……”
琉特琴淒美的重複音型在菲利指尖下淡去,另外一位遊吟詩人馬丁尼奏響了手風琴。
一曲深沉而熱烈的探戈舞曲,迷人的激情在節拍下暗流洶湧。
“你們得弄清一個道理:‘不屬於當下時代’不等於‘失去生命力’,或更直白地說,不等於‘失去市場’。”
這位騎士享受著搖曳的律動,又給自己甄上一杯香檳。
“現在怎樣能成為一位騎士甚至貴族?不需要從扈從做起,不需要打造盔甲,不需要軍事訓練,也不需要征戰或效忠,甚至連一匹馬都不需要……諸位只需要一次政治獻金,或在各領域的一些小小造詣,就能獲得‘爵士’頭銜,而那些富有的大工廠主則可以一路平地登雲……”
“環節中唯一保留的是‘封授宣誓’。”他搖頭笑了笑,“這是為什麽呢?當然是民眾富有智慧,只有傻子才去老老實實按部就班、消耗心神,大家隻鍾愛‘摘桃子’的最終儀式,只要最後那一步足夠繁瑣,足夠舒爽,足夠耗盡幾日的籌備精力,他們就有了一種‘努力終有回報’的錯覺。”
“看得出您對此種現象持批判態度。”范寧忍不住認真點了點頭。
女孩子們聽得過於投入,特洛瓦沉浸在音樂中,克雷蒂安去往了其他篝火堆碰杯……論“捧哏”,自己是專業的。
其實作為前世現代人,對這類現象看得比較多後就習慣了:快餐式的流程化戀愛、“45日迅速上岸”、“90天鋼琴速成”、培訓進修班不重視聽課而重視合影和證書……它們都相當具有市場。
“啊不,我持認同態度。”
馬賽內古的下一句話讓范寧表情愣住。
第二次了,這人總是來一堆煞有介事的鋪墊論述,然後在你覺得他要順理成章下結論時,來一個急刹車轉彎。
“‘結果’才是真理,‘過程’不是。聰明人總擅長用更小的精力達成最大的目標。”
他和范寧碰了碰杯:“您想想,現在說是騎士制度‘名存實亡’,實際上它亡了嗎?沒有,大家對它有鄙夷不屑嗎?也沒有!大家對它和更高的貴族稱號都熱衷得很!‘封授宣誓’儀式越來越浮誇隆重,政治獻金的價目表也逐年水漲船高……”
“那幫逐利如逐命的工廠主、企業主們可不是傻子,他們發現騎士和貴族制度仍是一件利器,將經濟地位鞏固並往上轉化的利器,他們意識到其在工業時代仍有‘市場價值’……很多人喜歡批判‘如今什麽人都能成為騎士’,殊不知受冊封者仍然是社會金字塔上端的階層,從中古時期到蒸汽革命以來,一切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至於我,有更好的起點為何不用?像我這樣的‘名門正統’,在當下仍十分具有市場,我作過精確的考量,結合自身的欲求、條件和資質的考量……我發現只不過犧牲一些自由和隱私,只不過稍稍戴點道德枷鎖,把過往那些講究的禮儀拾起、把先祖的榮譽梳理好、把個人形象拾掇好,就能接觸到原本可能要奮鬥二十年才能接觸到的階層,就能成為一個公國裡大人物的座上賓,獲得一個又一個響亮頭銜、一筆又一筆豐厚的獻金與委托……對於一個唯‘結果論’者而言,如何去作人生規劃,去實現自己的欲求,則就再清楚不過了。”
露娜的長姐卡米拉聽到這裡後發現,這和她心目中的理想騎士形象似乎不太一樣,她起初有點失望,但又覺得沒那麽失望,更多的是有趣,她忍不住評價道:
“所以您是一個追名逐利……哦,原諒我,沒有任何貶義成份,僅僅是在總結您自己的觀點……您選擇了一條能更高效實現自己欲求的道路,這很合理,人人皆有欲求,我們讚美‘芳卉詩人’,正是因為祂永遠能用繁多的贈禮滿足我們所求,不過您把話說得這麽坦誠是我沒想到的……”
“為什麽不呢?”馬賽內古搖頭而笑,“首先,沒有人的出身比我更名正言順,其次,我接的都是正當委托,從不做恃強凌弱這等違反原則之事,最後,騎士守則規定不能撒謊。”
“所以您的欲求是什麽?”范寧好奇問道,“做委托,晉升高位……晉升劍技和槍術?做更多的委托,晉升更高超的劍技和槍術?最終賺上一大筆錢並成為頂層上流人士??”
鈔票無論何時都是個好東西,范寧對此深有體會,提高社會地位需要它,發展藝術事業需要它,就連非凡資源也可以依靠“金鎊置換法”。
馬賽內古搖了搖頭:“賺錢算是過程目標,但不是終極目標,從今日討論的中心話題‘宮廷之戀’來說,我的終極目標與她們的哥哥特洛瓦先生截然相反……”
“坦白地講,我的先輩裡面,這樣的事情隻多不少,什麽‘表白效忠,接受寵愛,貴婦居高臨下地俯視,騎士在塔樓下吟誦情歌’……明明是‘感傷虐戀’,有些人非得說它是‘典雅愛情’,我生來就注定為我的騎士長先祖們一雪前恥。”
這位騎士世家的後代有知者說著,喀噠一下扯掉手裡的皮皮蝦殼,往嘴裡一拋:
“我計劃將看上一位王室貴族家的女兒,伯爵之女勉強,公爵之女更好,階層上不封頂,管她是已婚貴婦,還是未婚千金,看上了就要將她娶到手,真正的從身到心的佔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