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來自正門。
這個世界的人難道有後半夜串門的習慣?
看著窗外天空中的紅月,安吉爾猶豫著要不要開門。
首先還是要準備一把稱手的武器,她環顧四周,視線從壁爐旁的燒火棍上掃過,又看向書房門口擺放的花壇,最後如同被神秘力量吸引一般回到身前的書桌上。
跟隨腦海中的記憶,她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本大部頭辭典後,掀開抽屜底下的暗格,裡面擺放著整齊的一疊紙幣,散落的十余枚硬幣,一個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懷表,一本封面泛黃的筆記本,以及安靜躺在筆記本上的一把左輪手槍。
無視其余物件,安吉爾徑直伸手將左輪手槍拿起,木質握把和金屬槍身讓她久違地感覺到一陣安心。
時間不等人,她快速甩開轉輪,確認了彈倉內裝滿了五發子彈,而且都是未擊發過的實彈,接著又退出子彈,估算了一下重量和尺寸。
“0.45口徑,這可不適合女性使用,後坐力恐怕會有些大。”安吉爾研究著手中的子彈,“但這具女性身軀隱藏的力量不亞於成年男性,單手握持這把3磅重的手槍卻沒有絲毫費力,甚至顯得遊刃有余。”她重新裝填好彈倉,舉著槍快速變換了幾個姿勢,發現這隻纖細的手臂力量驚人,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鬥有了更大的信心。
“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安吉爾不再猶豫,拿起左輪手槍朝客廳走去,為了保險起見,她也帶上了那根燒火棍。
繞開面向街道的凸肚窗,她來到正門旁。門後悄無聲息,似乎來人已經等不及而離開了。
安吉爾並沒有被這樣的表象欺騙,她回憶起“刺客”,或者說所有非凡者都具有的一項基本能力,“靈視”。
她用舌頭頂了頂左下方的後槽牙,開啟了原本屬於科爾·格蘭傑的靈視能力。
進入靈視狀態的非凡者可以觀察到視線內擁有靈性的物體,包括各種非凡物品、富含靈性的材料,當然也包括生命體。
這種靈性光芒甚至可以穿透厚度較低的障礙物。
在靈視下,昏暗的屋內除了自己身上散發的淡淡的靈性,只有門後那一抹黯淡卻足以透過門縫的白色光芒。
通過靈視再三確認來人依然站在門後,她趕快關閉了靈視,僅僅這十幾秒,安吉爾就感覺自身靈性已趨於枯竭,這固然有她身體和精神不穩定的原因,但靈視功能力對靈性消耗之大也顯然易見。
她右手持槍頂在門框邊,左手拎著燒火棍,沉聲問道:“是誰?”要是你五秒內不回答,我可就開槍了——她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是我。”柔和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帶著一絲婉轉的顫音,聽上去像是一名年輕的女性。
略微思索了一下,安吉爾想起聲音的主人:雪倫夫人。
雪倫·霍伊是廷根市最有名最漂亮的寡婦,也是社交場合最受人追捧的女士,她是霍伊男爵的第二任妻子,但不幸成為了遺孀。
雪倫夫人在廷根的商政界都廣受歡迎,不光是她的身份特殊,還因為她那長袖善舞的手段,以及和多位政要保持的“秘密關系”。但對科爾·格蘭傑來說,雪倫夫人最為特殊的身份,是引導他走進非凡世界,成為“刺客”的導師。
根據腦海中的記憶,雪倫夫人本人也是一位非凡者,和科爾一樣也由“刺客”晉升,但具體到了序列幾,科爾並不清楚,只知道至少也是序列7的“女巫”。
已經清楚來人是誰,但安吉爾並沒有把門打開,而是把手槍擊錘扳開,毫不掩飾地讓零件摩擦的聲音傳到門的另一側:“請回吧。”
門外的人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被槍指著,而是淡定地說道:
“呵,聽起來你已經成功晉升了。我說過,這次晉升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對你都是脫胎換骨般的變化。等過幾天伱的狀態穩定,我建議你到老地方來碰個面,這對你掌握魔藥的力量有幫助。”
“你找的東西我放在信箱上,那家夥在廷根晨報上懸賞了兩百鎊,你可以去把賞金拿了,算是我給你晉升成功的獎勵。”
“對了,這還有我給你帶的一些女性衣物,你也不想天亮後穿著男裝出門吧?”
留下奇怪的三句話,門外的人就沒了聲音,安吉爾再度開啟靈視,卻毫無發現。
她身體卻絲毫不敢放松,仍舊持槍指著門口,直到五分鍾後門外依然沒有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武器。
賭對了。
記憶中科爾·格蘭傑和雪倫夫人關系不錯,尤其是成為“教唆者”之後,也許是覺得科爾快速增長的實力值得投資,讓雪倫夫人跟他的關系更進了一步,嗯,就是那種關系。
站在安吉爾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幾乎可以確定雪倫夫人使用了教唆者或更高序列的魅惑能力。但當事人科爾·格蘭傑毫無疑問是被雪倫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直到晉升“女巫”的前夕,他知道了魔藥會使自己變成女性,這才如夢初醒,毅然拒絕了雪倫夫人的要求,聲稱自己絕不會服下魔藥。
當然,安吉爾能出現在這裡,可見科爾所謂“絕不”似乎也沒那麽堅定。
基於記憶中兩人的關系,安吉爾成功扮演了一個晉升成功後情緒不穩定的女性,把雪倫夫人拒之門外,成功混過了這次會面。
她有預感,一旦打開房門,兩人相見,事情絕對會朝著不好的一面發展。
確認雪倫夫人已經離開後,安吉爾打開正門,探頭出來四下張望了一陣,見街上無人,迅速伸出手把門旁信箱上的包裹拿走,隨即關上了房門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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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有什麽陷阱或詛咒吧?
安吉爾望著桌上的包裹,沉思著。
她拿著燒火棍戳了戳包裹,外層的蒙布輕易地塌陷了下去,裡面似乎不是什麽堅硬的物品。
獲得武器後冷靜下來的心又再次躁動起來,安吉爾很清楚這是接觸到雪倫夫人後的變化,是實力的差距引發的焦慮,她那輕柔的言語也有著莫名的作用。
這讓她認識到“語言”對非凡者來說也可以是一件武器。
把燒火棍放在一旁,她單手舉槍,另一隻手掀開了包裹的蒙布,一枚精美的徽章滾落在桌面上,下方則是幾件疊放整齊的衣物。
難道真是來送衣服的?
把左輪手槍放在隨手可及的位置,她從桌上拿起一件衣物,抖開一看,發現是件風格意外保守的連衣裙,其余幾套也都是女性裙裝,甚至還有幾套內衣和兩雙平底鞋。
“最起碼不是高跟鞋……”安吉爾自我安慰道,“衣物也不是暴露款式的。”哪怕莫名其妙變成了女性,她也完全沒法接受那些暴露程度太高的服飾。
放下女性衣物,拿起掀開包裹時滑落在一旁的徽章,她仔細觀察起徽章的外觀。
這是一枚黃銅製成、約半個手掌大小的徽章,呈對稱的八邊形,手感厚重。一面的中心鑲嵌著蠶豆大的淚滴形紫水晶,在紅色月光,黃色燈光的雙重照耀下折射出奇異的光芒。另一面刻著“贈昆汀·科恩——阿茲克·艾格斯”字樣,細看之下,後面還有一行飄逸的小字,“貼身攜帶,切記”。
原來是他人贈予的,難怪這失主會花兩百鎊懸賞這件物品,光看這工藝和廉價的紫水晶,街邊禮品店估計10鎊就能買到,頂多加點錢刻字。
確認這只是枚普普通通的紀念徽章之後,安吉爾就對其失去了興趣,把這“兩百鎊”隨意扔在了一邊,既然雪倫夫人說了這東西可以拿去領賞,她不介意有空的時候去試試。
“雪倫夫人危機”解除後,她又開始思考起自己目前的處境。
一想到自己30多歲的男性,突然來到異世界,變成了現在的妙齡少女,還背著一身命案,安吉爾就頭疼欲裂,恨不得用左輪手槍對著自己腦殼來上一槍,試試能不能返回原來的世界。
不過直覺告訴她,應該不是怎麽死過來的就怎麽死回去那麽簡單,在地球那邊的死亡,一定觸發了某種極其特殊的機制,才讓靈魂來到了這個世界,附身在同樣死去的科爾·格蘭傑身上,還在“女巫”魔藥的作用下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對了,科爾·格蘭傑是男性,而我現在是女性身體,那他犯下的那些命案,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再怎麽說,也抓不到我的頭上來吧?
想通這一點,安吉爾頓時松了一口氣,至少她現在不用擔心受到官方追捕了。被通緝不但會導致她在城市中寸步難行,對她這個原·聖殿騎士來說也會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哪怕這些事確實不是她做的。
但就算不用擔心科爾·格蘭傑犯下的罪行波及到自己,現在的安吉爾也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原來的男性身份哪怕不被通緝也沒法再使用了。
不知道辦假證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畢竟這個世界沒有網絡和數據庫,只要造得夠逼真,應該很容易蒙混過去。
除了假身份,還要盡快找到新的住所,徹底和“科爾·格蘭傑”這個身份告別,這樣哪怕他以前犯下的事真的被發現,警方也只能查到這間空無一人的住所,以及人間蒸發的科爾·格蘭傑。
等安頓下來,再想辦法找到回去的方法,這裡也是一個擁有非凡能力的世界,回到故鄉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對了,還得清理地下室的儀式痕跡,避免警方聯想到科爾·格蘭傑通過魔藥改變了身份……
幾件事情在心中根據輕重緩急排列好順序,安吉爾頓時全身充滿了乾勁,她到盥洗室找來水桶、拖把和刷子,到地下室把那攤詭異的放射狀血跡洗刷乾淨,桌子、燭台和其他家具也重新打亂順序擺放,熬製過魔藥的坩堝更是扔到了廚房,力求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任何超凡因素。
雖然洗刷過的地板仍然有淡淡的腥味,但和地下室潮濕的空氣混合,已經不那麽引人注意了,安吉爾決定之後出門買些快過期的廉價肉類,假裝遺忘在地下室的角落,這樣過不了多久,腐臭味就會完全掩蓋住血腥味。
把桶和拖把拿回盥洗室洗乾淨,安吉爾換下了已經被汗水和汙水浸濕的衣褲,簡單衝了個澡,穿上了雪倫夫人送來的女性服裝。
“不得不說,這具身體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材,都比以前電視和網絡上見過的那些女明星強多了。”安吉爾手忙腳亂地穿著不熟悉的女性內衣,看著鏡中的妙曼身軀,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遐想。
不知不覺間,她就在盥洗室的鏡子前站了一刻鍾。
“這也太可怕了,連自己都沒法抵抗,要是被其他男性看到……”安吉爾打了個寒顫,驚醒過來,趕忙把連衣裙最上方的扣子也扣上,遮擋住鎖骨和脖頸之間的那片白皙。順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架,為自己的迷茫請求寬恕。
接下來就是解決肚子問題,順便探查一下住所周圍的情況——這兩件事可以一起完成,因為安吉爾發現這裡雖然有廚房,但根本沒法使用。
她已經去廚房檢查過了,看來原本居住在此的科爾·格蘭傑並沒有獨自在家做飯的習慣,那些炊具壓根沒有油煙的痕跡,爐子倒是能點火,可惜調味料已經難以使用了,食鹽受潮結塊,黑胡椒罐裡有著絲絲白點,應該是發霉了,豬油表面甚至都長了一層詭異的毛,只有半罐茶葉由於保持了乾燥,仍然幸存。
把這些變質的調味料都倒進垃圾桶,安吉爾決定出去解決吃飯問題。
也許是靈魂和身體的融合愈加緊密,在半夜醒來直到現在的清晨,安吉爾不斷回憶起一些記憶碎片,其中大多都是不涉及具體記憶的常識性內容,比如瓦斯計費器的使用方法,金鎊、蘇勒和便士(這裡居然也使用便士)的兌換比例,一年同樣有365-366天,每周七天,一天24小時等等。
也有少許有關科爾·格蘭傑身世的模糊記憶,但大多都是近期發生的,越久遠的記憶就越模糊,直到她想破腦袋都回憶不起來。
“就先去他經常光顧的那家餐廳吧,價格實惠,口味也不錯。”安吉爾拉開書桌抽屜,從暗格中疊放整齊的紙幣裡挑出一張面值10鎊的,猶豫片刻又放了回去,換成了三張1鎊,兩張5蘇勒的紙幣,再拿上一小把銅便士。
這個世界的金鎊的購買力可比地球的英鎊高多了,拿大額的鈔票出去買東西既不方便也不安全。
不過科爾這家夥還真是有錢啊,這一抽屜光是金鎊恐怕就不下300了,看來他刺客金盆洗手之前應該撈了不少。安吉爾看著抽屜裡各種面值的、來路不正的鈔票,對隨意拿取他人金錢那最後一絲負罪感也消失了。
出門前,她用舊床單的布條製作了一個簡易的槍套,把左輪手槍綁在右大腿上,放下寬松的裙擺後,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把紙幣和硬幣塞進口袋,安吉爾從後門離開,經過人煙稀少的後巷,繞了個遠路重新回到大街上。
暫時屬於她的那套住房位於廷根市的水仙花街6號,屬於聯排建築中的一套,屋頂是四坡形,灰藍外觀,雖然只有兩層,但煙囪高聳,不比旁邊的三層建築低。
此時已是早上八點,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小販們擁擠在街頭叫賣各自的物品,商鋪也紛紛支起招牌,等待客人光顧。
吸了一口混雜著麵包芬芳,油脂香氣和辣味刺激的空氣,安吉爾終於感覺自己回到了人間,心中那絲無故穿越後的焦慮不安被暫且壓下,久未進食的胃部開始抽搐,提醒自己現在最該做的事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