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由堅固鋼岩鋪就的平整地面。
停放著一艘堪稱巨大的靈舟。
它足有數百米長,十幾層樓高。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頭來自上古的猙獰巨獸,一動不動陷入沉眠。
一輛輛馬車駛來,進入靈舟所在的平台。
下面一片繁忙,不同靈術師三五成群聚在一處,不知在說些什麽東西。
靈舟中層的觀景甲板平台。
兩道身影居高臨下,欣賞著遠處鬱鬱蔥蔥的景色。
其中的女子身材高挑修長,容貌清冷美麗,頓時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
而站在她旁邊的年輕男子,看上去卻是普普通通,衣著服飾更是普普通通。
別說和女伴明顯是大家子弟裝扮相比,就算是隨便丟進某個城池的人堆裡,怕是都很難將他一眼找出。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
對周圍投來的注視渾不在意。
靈舟更高處的一個房間,兩個男子相對而坐。
中間的矮桌上,擺著幾碟點心,還有一壺冒著嫋嫋蒸汽的清茶。
“那個高挑女子,好像是赤山靈域晏家子弟。”
其中一人透過窗戶觀察,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而且看她的衣著佩飾,以及袖口上的標識,還應該是某一房的嫡女,非是那些沒落的庶出後輩。”
“哦?那和她說話的年輕人呢,封郢老弟能不能看出來是什麽根底?”
另一人放下手中茶盞,表情語氣頗為好奇。
封郢躊躇一下,緩緩搖了搖頭,“看不出來,他隻穿一襲白色長衫,上面什麽飾物標識都沒有,看相貌也和記憶中有名有姓的天才靈術師對不上號。
那麽要想弄清楚此人身份,除非是過去和他切磋交手,才有可能從其施展的靈術中推測判斷。”
說到此處,他忽然一笑,“宋杓大哥這麽關心他們,怕不是看上了晏家的那位女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見到這般清冷美麗的姑娘,我若說不動心那才是假的。”
宋杓拈起一塊點心,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片刻後,他卻是歎了口氣,“可惜看起來她已經名花有主,卻是早早投到了他人的懷抱,不由得就讓我感慨歎息,心中頓時生出更多興奮之意。”
封郢幫兩人將茶水續滿,渾不在意地道,“左右不過是一個偏遠靈域的小家碧玉而已,宋兄想上的話,直接找機會上了就是,倒是不必有太多糾結遲疑。”
說到此處,他再次轉頭看向窗外,目光落在憑欄而立的兩人身上。
“至於晏家小姐身邊的年輕人,可以先探查一下他的根底,只要此人不是中央靈域的弟子,我覺得根本就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
“我其實非常在意。”
宋杓眸子裡閃過一道光芒,“在我辦事的時候,最好讓他在床邊守著服侍,這才是我最在意的地方。”
封郢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看那人沒有絲毫靈力環身的樣子,所住的地方也非是環境更好的頂層房間,想來不是什麽真正厲害的人物,最多也就是個比赤山稍強的靈域子弟而已。
宋大哥既然有此想法,那探查的事情就交給小弟去做好了,最遲到明天早上,定然給宋大哥一個滿意的答覆。”
靈舟甲板觀景台。
衛韜手扶欄杆,極目遠眺。
晏瑢一襲淡青長裙,將身姿襯托得更加高挑修長。
“先生在想些什麽?”
她暗暗觀察著衛韜的表情,小心開口說道。
“我一直在想,那個家夥送給我這樣一份大禮,背後到底有什麽目的。”
“原本以為,他是想借機侵入我的體內,然後行那真靈奪舍之舉,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他竟然是真的死了,從肉身到神魂俱都飛灰湮滅,點滴不存,唯剩下一方殘破廢墟之地,被他親自送到了我的手中。”
衛韜收回目光,再次陷入思索,“而且我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也不認為幾條修行道路齊頭並進,便一定會引發難以解脫的撕裂瘋狂。
退一步講,就算事情真像他說的那樣,我將來必將陷入迷惘,那他也沒必要賠上自己的性命,只是為了向上托舉一把,提升我的實力層次,加快通向迷茫的進度。
難道活著不好嗎,至少可以躲起來蟄伏守候,等我真到了那一步的時候再跳出來,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緩緩說著,一點點閉上眼睛。
悄無聲息間,在衛韜意識深處,顯現出一塊廢墟之地。
它長寬不過百米,內裡充斥著灼熱腐蝕,以及腐敗衰落的氣息。
但如果仔細感知,卻又能發現一絲淡淡的生機,正在從廢墟中央的坑中冉冉升起。
雖然這道生機幾乎微不可查,但它確確實實存在,甚至還一點點改善著廢墟之地的整體環境。
生機的來源便在坑底。
這是一株僅有杯口粗細的小樹。
無論是枝乾還是樹葉,全都翠綠欲滴,甚至還能隱隱察覺到絲絲縷縷的靈意,聚而不散環繞著整個坑底。
它是從晏家取來的神樹幼苗。
也是當今世上唯一的一株幼苗。
當時還有幾個老先生不太同意,恨不能當場就要將這種行為以家**處。
但在晏瑢以一己之力壓服全族,成為晏家當代家主之後,所有一切頓時就變得潤滑順暢起來。
別說是這株神樹幼苗,就連庫存的神樹果實,比玉髓還要珍貴百倍不止的東西,都變成了他隨取隨用的日常食物。
衛韜默默注視著神樹幼苗,感受著從中散逸出來的一絲生機,眉宇間卻是浮現出一絲陰霾。
在灼熱腐蝕廢墟之地,它縱然將根系深深扎根地下,也無法汲取到足夠的養分,再加上還要反哺周圍環境,因此比起剛剛種下的時候,明顯看著有些虛弱衰敗之意。
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下去,這株神樹幼苗怕是要被活活枯死,夭折在他的手中。
這可是準備送給師姐的定情信物。
同樣也是可以拿來加強自身實力,幫助他修複洞天之域的寶物。
如果就這樣毀掉,當真是有些可惜。
衛韜默默想著,腦海中不由得響起神術師的臨終之言。
除了洞天之域的修行真意外,甚至還有關於虛空縱橫的些許內容,也一並傳入到了他的意識深處。
初級虛空行者,穿梭黑暗虛空,進入不同天地,掠奪資源強化己身。
更高層次的虛空行者,注重感悟世界本源力量、把握天地規則印下痕跡。
而頂級的虛空行者,甚至已經做到了與諸多世界共同呼吸,想要以此達到超脫而出,長生久視的目的。
所以說,以他現在的層次,應該是介於初級和高級虛空行者之間,既掠奪資源強化己身,同時也感知本源體悟規則。
就像是這株神樹幼苗,既是修行資源的一種,也是靈力本源某種形式的外在表現。
只要能把它種活,對於他掌控神術師的洞天之域,當能算是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
時間一點點過去。
忽然哢嚓一聲輕響傳來。
將他從出神入定之中喚醒。
衛韜睜開雙眼,看到巨型靈舟底部,開始亮起淡淡的柔和光芒。
“看來快要出發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他對著晏瑢說道,“照顧好剩下的神樹,保護好我的師門,這就是你最重要的兩件事情。”
“等我在上層星環辦完事情,查清楚關於章嵇的一切,便會返回來找你。”
“請先生放心,您的意志必將得到最為徹底的貫徹執行。”
晏瑢深吸口氣,最後又問了一句,“屬下上來的時候剛剛谘詢過,頂層的房間還有空余,要不要我去為先生……”
“不用,這裡的房間就可以,可以滿足我的所有需求。”
衛韜一擺手,“玉髓和神樹果實不是這麽花的,我們還沒有富有到可以隨意浪費各種資源的時候。”
“先生教訓的是,屬下明白了。”
晏瑢微微屈膝一禮,轉身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
只剩下衛韜自己,依舊站在觀景台欄邊,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鋼岩平台周圍,人群和馬車開始撤離。
不久後,幾處觀景甲板也被清空。
所有人都返回到各自的房間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靈舟表面亮起越來越璀璨的光芒。
直到一陣輕微震動出現,所有光芒悄然斂去。
靈舟也在此時悄然離地,朝著空中緩緩升起。
“在靈舟平穩飛行前,請諸位靈術師留在自己房間,不要在外隨意走動,更不要前往觀景甲板……”
外面的狹長通道中,不停有甜美的提示女聲響起。
再通過某種靈術器具,清晰傳入進每個房間之內。
衛韜有些好奇地聽了片刻,便起身關緊房門,再次開始研究莫名其妙得來的洞天之域。
靈舟越升越高。
不多時便沒入雲層之中,再也看不到下方的風景。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猶如鬼魅,無聲無息出現在衛韜房前。
他側耳靜聽,片刻後伸手按在門上。
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
緊閉的艙室房門被輕輕推開。
他身形一閃,無聲無息進到房間之內。
光暗瞬間變幻。
還有灼燒腐蝕的氣息,伴隨著蒸騰的熱浪,刹那間將整個人盡皆籠罩。
頭頂上方是暗紅如血的天空。
腳下則是焦黑一片的斷壁殘垣。
所有一切都是那麽的魔幻。
仿佛推開了靈舟上的一扇門,卻直接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另外一個世界。
“這又是什麽情況!?”
“我不是在靈舟上嗎,為什麽突然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難不成我現在是在做夢?”
“還是說剛剛和宋公子一番飲宴,喝多了靈酒才產生的幻覺?”
封郢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他閉上眼睛,再一點點睜開。
然後再閉上,再睜開。
接下來,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甚至從身上掏出一柄短刃,在掌心劃了一道傷口。
鮮血淅淅瀝瀝流淌下來。
很快被焦黑地面吸收殆盡,幾乎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臉疼,手也疼。”
“這特麽竟然是真的。”
“所以說,我不是在做夢,我竟然是穿越了。”
“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只是推開一扇門,便來到了星環之外的異世界。”
封郢環視四周,表情充滿疑惑茫然。
中間還夾雜著無比失望的神色。
穿越到的這個世界,似乎也太寒磣了些。
空間長寬不足百米,一眼便能看到邊際。
氣息衰敗腐朽,不見絲毫生氣存在。
除了暗紅如血的天空。
就只剩下汙穢焦黑的地面。
甚至無法看到第三種其他的顏色。
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封郢抬頭仰望天空,心中莫名閃過這兩個詞語。
如果要被一直困在這裡,他認為這就是對自己最好的形容。
但僅僅數個呼吸後。
他便不得不推翻了這一判斷。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忽然驚恐發現,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精神越來越萎靡不振。
皮膚變得松弛,甚至出現了道道皺紋。
就連烏黑濃密的頭髮也乾枯發白,再也不複之前的模樣。
“我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是什麽地方,竟然在吞噬吸收我的生命力!”
封郢眼神驚恐,表情無助,踉踉蹌蹌朝著廢墟之地邊緣跑去。
此時此刻,什麽巴結中央靈域的宋公子,探查白色長衫年輕人的底細,都已經完全被他拋在了腦後。
所有念頭都匯聚一處,只剩下如何讓自己活下去而已。
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才能想辦法從這個可怕的地方脫離,返回到熟悉安全的星環世界。
數十米距離轉瞬即逝。
封郢站在廢墟之地邊緣,死死盯著身前的黑暗虛無,隻感覺大恐懼湧上心頭,讓他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他抬手拭去口鼻間溢出的鮮血,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不停翻滾湧動,直至破開阻礙,迅速佔據了幾乎全部的意識。
“家中老祖宗還活著的時候似乎說過,下層靈術師以器具之物施法,上乘靈術師以山川河流列陣,洞天之主則可以自開一域,界域演法。
所以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界域演法,開啟了洞天之域的神術師的界域演法。”
“這特麽的竟然是界域演法!?”
“我只是想探查一個從邊遠靈域來的家夥而已,結果推開這扇門,竟然闖入到了一位神術師的洞天之域!?”
封郢呆呆站在那裡,一時間如墜雲裡霧裡,甚至忘記了應有的恐懼。
忽然,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由遠及近而來,很快便到了近前。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帶著些許驚訝詫異的說話聲。
“老先生,你是什麽人?”
“為什麽出現在了我的家裡?”
老先生?
我還不到四十歲,竟然就成了老先生?
封郢木然轉身,目光落在數步外的那道身影,瞳孔不由得驟然收縮至針尖大小。
這個人,竟然是他!?
和晏家姑娘在靈舟上聊天的男子?
這處疑似洞天之域的地方,竟然是他的家裡!?
所以說,這位的真正身份,其實是一個神術師!?
封郢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是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
神術師。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座大山。
將他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這位面前,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所謂的宋公子,甚至是上層星環更加尊貴的人物,身份地位都沒有任何差別。
都是隨手就能捏死的蟲蠆螻蟻而已。
“不說話?”
“還是心中有鬼,不敢正面應答?”
衛韜面色轉冷,微微皺眉。
封郢雙腿一軟,不由自主跪伏下來。
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只知道那位一直沒讓他起身,就隻好一直強忍著身體的虛弱,艱難保持住了跪拜的姿勢。
直至吐出最後一口氣,都沒能從一片焦黑的地面站起。
“竟然不知不覺就死掉了?”
“我只是走神想了下問題,根本沒有對他出手,這人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衛韜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著身前的那具乾枯屍體,忽然感知到一絲生機,沒入到了廢墟中央的空地。
唰!
他一個閃身,刹那間來到坑底。
神樹幼苗還在那裡。
看上去和之前並無什麽不同。
只是在枝條上抽出了一枚嫩芽,依稀可見翠綠樹葉的模樣。
唰!
光暗悄然轉換。
衛韜回到了靈舟房間。
此時已經到了晚上,牆角四盞燈光亮起,柔和光芒將整個屋子盡皆照亮。
他喝掉已經放涼的茶水,起身推開了房門。
悄無聲息沒入到空蕩寂靜的長廊中。
“還以為晏家那小姑娘要去上層星環,結果她竟然只是前來送人,還未開船便已經離開了靈舟。”
更上層的一間豪華臥房內,宋杓仰躺在寬大靠背椅上,任由身後的美麗少女按摩肩膀。
“少爺不必著急,奴婢已經將此事安排妥當。”
少女手上動作不停,面帶微笑柔柔說道,“在那位晏家姑娘離開時,奴婢便已經和方伯打過了招呼,或許等您辦完事返回的時候,前來迎接的便有晏家姑娘在隊伍之中。”
“唉,還是你辦事妥帖,比其他那些粗手笨腳的蠢貨強了不知道多少。”
宋杓哈哈一笑,按住了肩膀上白皙細膩的小手,“說罷,你想要什麽獎賞,只要少爺我能辦到的,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少女微微俯下腰身,吐氣如蘭道,“奴婢什麽都不要,只求少爺今夜能輕些,別再……”
她的話沒有說完,整個人毫無征兆愣在當場。
腐蝕灼熱的大地,暗紅如血的天空。
原本還在靈舟豪華臥房的他們,卻是猝不及防換了一個地方。
“嗯!?”
“怎麽這麽嗆,又這麽熱?”
宋杓眉頭皺起,緩緩睜開眼睛。
他陡然一個激靈,猛地從靠背椅上起身。
面色瞬間變得一片煞白,驚疑不定環視四周。
“這,這裡……”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似乎是神術師的洞天之域!?”
“可是當初九大神術師死的死,沉眠的沉眠,我卻是從未聽說過,最近有哪位恢復了意識。”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宋杓定睛看去,頓時像看到鬼一樣,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
“你,您是……”
他嘴唇翕動,結結巴巴。
衛韜平靜注視著他,面上漸漸浮現出溫和笑容。
“我忽然想起叛門而出的那位師兄,他曾經提到以人為肥的辦法,當真是一念起而天地寬,再也不怕將神樹幼苗養死的情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