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邃。
科林快步走在學派道路上,寒風徐徐吹來。
這般冷的天氣,呼吸之間輕輕吐出的輕微熱氣,都會在瞬間化作白霧。
左右掃視一圈,寬闊的道路上,竟只有他一個人行走。
說起來,還沒有幾次在如此晚的時候來過學派。
沿著道路走了一會,他來到了阿特博爾德的居所外。
這還是如往日一樣,有一圈高大的樹木遮蔽著,不過倘若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在它們身上看出一些損傷的痕跡。
科林嘗試著往前走了一步,熟悉的阻力傳來……看來,娜多已經恢復了。
他微微笑了笑,使出巫術伎倆,解除屏障,邁步走了進去。
穿過樹木,來到花園,這裡已經是還是一片荒蕪的景象。
穿過蜿蜒小路朝前眺望,科林望見在原有別墅的廢墟旁一棵巨大的古樹正在冰天雪地中舒展。
若不是有著皚皚積雪堆積,光看其繁密的枝葉,讓人不禁有一種此時還是盛夏的錯覺。
阿特博爾德與莉莉安站在正站在樹下,一個身影格外高大,另一則格外嬌小,對比強烈。
“導師,學姐。”科林走近問候道。
“嗯,處理完事情了?”阿特博爾德回頭笑著問道,一旁的莉莉安朝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已經更改了學派徽章。”科林回答道,他的視線越過阿特博爾德高大的身影,看向了巨大古樹。
在古樹的下方,正靜靜躺著一具蒼白的屍體。
這是馬喬裡的屍體,這段時間一直被阿特博爾德妥善存放在儲物指環當中。
按照黑堡的規矩,除非徹底定罪,否則隨身的儲物指環是不會被取下的,畢竟禁錮了魔力,也無法使用儲物指環。
看著這個前不久還與自己交談過的人,現在卻變成了一具殘破的屍體。
科林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默然,腰背不由得更加挺直。
沒有人開口,三人就這樣陷入了肅穆的沉默當中。
院子外圍的一圈大樹隔絕了外界,也讓聲音變得輕微,院子裡除開雪花落下,便沒有別的聲音,安靜極了。
光論感情來講,他與馬喬裡之間算不得深厚,但這場送別,或者說葬禮,卻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參加類似的活動。
他心中有著對葬禮的好奇,但更多還是感傷。
巫師世界,死亡太過輕易。
從黑石島到現在,自己身邊遇到的人死了一個又一個。
有一些熟悉,譬如埃莉卡,而更多只是見過,甚至連名字也已經模糊。
他幾乎都要忘記葬禮這回事,都要忘記在前世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當你死亡之後,還會有人為你祭奠……
但死亡,從來都不是輕易的詞語。
科林不禁又想到黑石島,倘若有誰的死亡,他腦中的印象最為深刻,那毫無疑問,必然是埃莉卡。
雖然他並未見過她的死亡。
——在巫師塔控制室見到埃莉卡時,她便早已經死去,剩下的只是殘骸誕生出的幽靈罷了。
但他見過死亡的她。
在那個曲折的山洞中,埃莉卡的屍體早就已經面目全非,算不得長的時間並沒有讓她的屍體變成“乾淨”的骷髏,而是一幅難以描述的景象。
腐肉模樣與惡臭的味道,迄今他還記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特博爾德緩緩出聲道:
“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讓我們開始今夜的第一個流程——送別馬喬裡。”
說完,阿特博爾德便徑直邁步走到了馬喬裡屍體側面,緩緩伸出了手。
淡淡的魔力光輝在他手掌中湧動。
葬禮就這樣開始了,或許不夠開場的儀式感,但卻足夠真情實意。
莉莉安默默走到馬喬裡屍體前不遠處,肅穆觀禮。
科林見狀也跟著走了過去,肅穆的面色中帶著一絲好奇。
簌簌——
下一刻,細微的聲音響起,馬喬裡周圍半米方圓的冰雪在無形力量的作用下飛速消融,露出了褐黃的土地。
那些沉眠於泥土中的草種緩緩蘇醒,一個接一個舒展開身子,漸漸拱出地面,抽出嫩綠的枝丫。
只是瞬間,馬喬裡躺下的地方便重新變為一片如茵綠地。
鮮嫩的青草包裹著他,也刺入了他的身體。
漸漸的,隨著青草越長越長,在某個瞬間,伴隨著輕微的噗呲一聲,第一根亮著微光的青草從馬喬裡的身上長了出來,輕輕隨風搖曳。
而這一根青草只是前奏,緊接著,嗤嗤嗤,一根根散發著微光的接二連三長了出來。
只是眨眼之間,面前的馬喬裡屍體上冒出了一株株散發著瑩瑩微光的青草。
然而這幅場景,不僅不恐怖,反而有些另類的美感。
遠遠望去,馬喬裡仿佛變成虛幻,躺在茂盛的草地之中,一根根青草不受阻礙的與之重疊在一起。
即便是從屍體中長出,但這些青草仍是潔淨的,絲毫沒有沾染任何的血腥痕跡。
雪地之中,它們整齊地隨風搖曳著,瑩瑩光芒匯聚如同星海。
在這樣的過程中,馬喬裡蒼白的面色漸漸變得紅潤,身上顯眼的血跡也漸漸消失。
倘若不看那些身體殘缺的部分,他現在的模樣就像是安靜的睡著了。
“這是起源於精靈一族的葬禮。”莉莉安說道:“在魯道夫家族,我們將它稱之為星葬。”
“的確猶如夢幻星空。”科林低語,湛藍的雙眸倒映著面前瑰麗的“星海”。
“接下來祖父會為他念悼詞。”莉莉安說完,便與他並肩站著,安靜觀禮。
阿特博爾德悼詞並不長,當然,也算不得短。
也正是聽著悼詞,科林才終於明白馬喬裡為何從未選擇離開阿特博爾德。
在多年前的某個夜晚,馬喬裡的家人因為意外盡數死去,只有他被阿特博爾德多搭救而存活了下來。
阿特博爾德或許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但馬喬裡卻銘記在心。
於是後來經過了一些艱難的努力,來到錫聖學派,成為了阿特博爾德學生。
那時候是近五十多年前,說起來,馬喬裡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
不過對於巫師學徒來說,這隻算的上是中年。
如果沒有這個意外,馬喬裡至少還能活上五十年。
心緒浮動之間,阿特博爾德的悼詞到了尾聲,
“……祝願,我親愛的馬喬裡。”
不多時,阿特博爾德說完這句話,便宣告葬禮來到了最後一個步驟。
他轉身走到科林二人身旁,和他們一同安靜站立。
又過了一會。
那些搖曳的綠草漸漸停止了,光亮忽然變得黯淡了些。
可下一刻,瑩瑩綠光卻驟然亮起,緊接著如流水般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再然後,這些光亮如同火種一般“點燃”了周圍的植物。
首先是他們面前的巨大古樹,淡綠的光芒從根部一路往上蔓延,轉瞬間便席卷了每一片樹葉,將其化作散發著瑩光的神秘古樹。
緊接著是周圍的灌木,矮樹,方圓近二十米范圍內的植物,都如同巨大古樹一般發起光來,舒展著身姿,微微搖動。
仿佛在為光亮中心的馬喬裡哀悼。
這是極絢爛的景象,科林掃視著周圍,對於星葬的含義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然而繁華總是易逝的,這般絢爛的景色只是幾秒之後,便轉瞬消失了。
亮光沿著來時的路朝著馬喬裡屍體退去,形成了一個泛白的光繭。
再然後,光繭消失,鮮花盛開了。
馬喬裡的屍體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但在這寒冷的雪夜,一朵朵爭奇鬥豔的明媚花朵卻在屍體原本的位置一個接一個盛開了。
一片閃爍著微光的花海就此形成,這幅場景奇異瑰麗,擁有著攝人心魄的感染力。
就這樣,幾人又沉默地站了一會,直到花朵上殘留的微光徹底消失。
阿特博爾德揮手召出了幾張樹椅,與一張原桌,招呼著坐下。
雖然別墅還沒有建好,但一個簡單的聚會場地,還是難不倒一名二階巫師。
隨著三人坐下,阿特博爾德再揮了揮手,自他們周圍飛快升起一圈虯結的藤蔓。
片刻後,一個圓頂的臨時藤屋便將他們以及馬喬裡化作的那片花海包圍起來。
騰。
阿特博爾德又點燃了篝火,橙黃的光亮帶來了溫暖,也讓那些因為失去微光無法抵禦寒冷侵蝕而萎靡的花朵稍微舒展了一些。
或許是有著巫術的加持,藤屋的保溫性不錯,篝火燃燒處也有著專門的通風。
屋內很快便變的舒適起來。
“條件簡單,也只能這樣了。”阿特博爾德環視一周說道。
似乎是覺得還缺什麽,他拍了拍腦門,又繼續取出了一個厚實的鑄鐵烤架,放在了篝火上。
然後拿出了一些食材,有熟食,也有一些應該是要現在烤製的肉類,譬如牛排之類。
“說起來已經許久沒有在戶外烤肉了,當年在外冒險的時候,這可是最最經常做的事情之一。”阿特博爾德感慨道。
不大的藤屋,燃燒的篝火,鑄鐵烤架,還有圓桌上此時擺著的食材調料。
這樣的場景,讓科林莫名感到有些輕松,剛才馬喬裡葬禮的沉重之感漸漸消退。
一旁的花海無聲搖曳,科林頓了頓說道:
“導師,其實我也帶了有食物。”
他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了吩咐蕾妮做好的燒鴨與燒雞。
那晚因為怕自己的居所有著埋伏,他吩咐蕾妮幾人去找了家旅店暫時住下。
但卻沒曾想他這一去就是好幾天。
幸好蕾妮身上的魔石足夠,也一直聽從他的吩咐待在旅店,倒是一切平安。
阿特博爾德挑眉看了看科林拿出的燒臘,沒多說什麽,但一旁的莉莉安倒是對這兩個未曾見過的新鮮食物有些興趣。
但今夜的主角還是祖父與科林,她默默的取出自己釀製的花露酒以及一套杯子,為科林二人倒上了兩杯。
“讓我想想該從那裡說起……”阿特博爾德探手隔空感受了一番鐵板的溫度,取出一塊牛排放上去,頓了頓繼續道:
“亞希在很早之前……其實稱呼我為魯道夫叔叔。”
科林微微點頭,他已經知道阿特博爾德當年那個金羽天才兒子——普蘭,曾經與亞希是好友。
所以會稱呼阿特博爾德為叔叔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牛排的油脂在鐵板的高溫之下滋滋作響,香氣撲鼻而來。
“嗯……我還是長話短說吧,都是一些過去了陳年舊事了,你恐怕也已經了解了大半。”阿特博爾德笑笑,為牛排翻了個面,頓了頓繼續道:
“我的兒子普蘭與亞希,當初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一個半精靈,一個純血巫師,這段友情我現在看來還是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他們的確真正成為了朋友,甚至可以一同前去探索險惡卻充滿機遇的秘境遺跡。
要知道在那種地方,不可靠的同伴或許會比遺跡更加危險!”
“只可惜,這樣的關系很快便發生了變化。”阿特博爾德歎息,低聲念出了一個人名,或者說精靈名:
“奧克塔薇爾……這個高等精靈出現了。”
“她俘獲了普蘭的心的同時,也俘獲了亞希的心。”
科林微微點頭,他記得這個名字,這是莉莉安那位高等精靈母親的名字。
“但以亞希與普蘭二人的關系,他們不至於會大動乾戈。”阿特博爾德繼續道:“只是後來還有一件事改變了亞希——那便是普蘭飛速提升的實力。”
“亞希認為那是普蘭在遺跡中得到了某些好處未曾與他分享,但實際上,我知道,普蘭只不過是為了追求那位二階的高等精靈,才加倍努力提升自己而已。
他本就是個天才,學派早早便為他頒發了銀羽銘牌,當然,亞希也是銀羽……只不過銀羽與銀羽之間也存在著巨大的鴻溝。”
“畢竟在學派為他頒發了銀羽銘牌之後,普蘭便放松了下來,對我美其名曰不喜歡做第一,更願意做中間的大部分,銀羽夠了。
但實際上,若是他努力,金羽銘牌早就便有了,也不至於等了足足八年。”
“或許也正是因如此,亞希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他才會如此篤信普蘭獨吞了某種好處,再加上最終追求到奧克塔薇爾也是普蘭,所以嫉妒便慢慢醞釀成了仇恨。”
“這種仇恨驅使著亞希做出了不理智的選擇,靠著普蘭的信任,他設下了陷阱……
之後的情況我想伱應該知道了……在那場變故中,希多士家族有兩名二階巫師隕落,普蘭不治身亡,亞希也成為了希多士家族的邊緣人物。”
阿特博爾德輕輕歎出口氣,奧克塔薇爾只是導火索,真正讓亞希改變的……是他的嫉妒。
“好了,故事已經講完了,接下來我得把你的戰利品先交給你。”
收斂心思,阿特博爾德笑著取出幾枚水晶繼續道:
“亞希的儲物指環在審訊室的時候,已經被還回希多士家族,但我還是為你截留下了一些戰利品,主要都是巫術和知識。”
“知識對於巫師來說,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拿著看看吧。”
科林微微點頭,沒有客氣的接過水晶,心中卻有些遺憾阿特博爾德沒能留下一些魔石。
對於他來說,在某種程度上,魔石是與知識等價的。
他用腳想也能猜到,出身純血大家族的亞希,身家恐怕不菲。
不過沒關系,魔石暫時也還不算缺。
收斂心思,科林開始查看其手中接過的水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