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根細細的,長長的靈竹,竹身上除了三兩條枝丫,數十片尖葉,再看不出如何奇異來。
見成空上人不在意,通明上人神識展開,這清靜竹便完全不同了——它仿佛在呼吸,枝葉上彷如饕餮,吞吐著四周的靈氣。
他神識欲要再深入些,就忽覺神識一墜,耳邊傳來陣陣道音,竟是昏昏欲睡,似要沉淪其中。
“醒來!”
忽聽一聲清喝,通明上人不由回神,想起方才那感覺,看向清靜竹的目光不由隱含恐懼。
“成空上使……這……”
他能成就化神,自是有一份傲氣在的,卻差點栽在這一根清靜竹上。
如何不震怖?
“並非你太弱,而是這靈竹,在我太上道也是無上至寶。”成空上人安慰道,“若非我是來對付大自在魔教,我也無法執掌這寶貝。”
“也就是你運道好,修行的乃是我太上道功法,並非魔門之輩……”
“不然……”
通明上人聽成空上人這麽說,心中更高看著清靜竹三分,又想起成空上人說著清靜竹如今正有病,又覺得遺憾非常,想著能不能找些對靈植了解的大能問問。
但一想,成空上人何等身份,他都找不到能治這病的人。
自己又能如何?
“來了!”正當他思來想去之時,就聽成空上人輕笑一聲。
什麽來了?
通明上人不由茫然,忽然就心有所感,朝自家老巢——通明山方向看去。
這次來九山界,百仙盟不說傾巢而動,也是精銳齊出,通明山上也就幾個元嬰帶著一些修為低微的弟子和凡人,十分空虛。
這事自然也是成空上人的意思。
通明上人本有些擔心大自在魔教乘虛而入,卻又拗不過成空上人。
此時……他的擔憂應驗了。
即便隔通明山極遠,他依舊能看到通明山上空,一道道金色光華衝天而起。
他知道,這是通明山上遇到了大敵,山中同門開啟了護山大陣——這甚至都不用猜,因為這金色光華根本衝不破頭頂沉沉的血雲,更不論那通明山四周的沉沉黑煙。
“大自在魔教襲擊通明山!”
一旁的飛舟上,有元嬰大喝,語氣急切。
其余百仙盟弟子門人更是群情聳動,更有人想回援——不少弟子的家人都還在通明山呢。
通明上人心卻沉了下來,旁人看不出,他還看不出麽?
血雲,不過是化神出世的異象!
那道血河他可太眼熟了——正是那曾經攻打九山宗的血河老祖。
甚至通明山方向妖氣魔氣交織,不相上下,竟是來了不止一個化神!
如今恐怕回援都來不及!
眾弟子只是急,他卻已經有些絕望。
“莫慌。”
卻聽成空上人輕笑一聲,似是早有所料。
他朝著那通明山方向輕揮清靜竹,竹身上玉色光芒衝天而起,橫跨萬裡長空,直摧層層血雲,竟是一擊便將那血河與黑煙,掃得乾乾淨淨!
一時間,天地也為之一清。
但這還沒完,玉芒空中一停,凝結成一個青竹虛影,立在高空,無邊無際,橫壓蒼穹。
通明上人只聽薑成空又揮了揮那清靜竹,輕吟道:
“太上道薑成空,送道友往生。”
那天際的竹影散開,化作朵朵金花,落向地面。
眾人還在莫名之時,就聽一聲慘呼響徹萬裡,像是極為痛苦。
一柄血色仙劍倉皇飛起,想要逃走。
通明上人心中大驚,這不是那血河老祖的本命飛劍麽?
但那朵朵金花附著其上,發出令人心煩的吱吱聲,片刻後,那仙劍上竟顯得坑坑窪窪,靈光不再。
連那血河老祖的化神氣息,竟也消散不見。
“死了?”
通明上人再望向那清靜竹時,就更明白為何成空上人說自己運道好了。
這玩意對付大自在魔教,是真厲害啊!
“算他們跑得快。”
成空上人嘀咕道。
他臉色略有些發白,似也消耗不小,怕是這清靜竹用起來對他也是樁不容易的事。
不過,通明山周圍的妖族魔門,確實也跑得乾淨——通明上人也理解這些人的想法,這清靜竹似乎一下子就弄死了一個化神……
誰不害怕?
……
百仙盟弟子不害怕。
他們看著通明山轉危為安,個個高聲歡呼。
連帶著通明上人也是振奮,雖然成空上人這人我行我素,讓他常常難受,心中也有些怨言。
但成空上人能打啊!
通明山面對大自在魔教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
此刻,他便深刻理解了有靠山的好處,更多了幾分忠心。
成空上人瞟了他一眼,嘴角微翹,似看出了他的心思,略帶著嘲諷之意道:“這就開眼了?我太上道底蘊深厚,人才輩出,若無這點能為,豈能坐穩玄微五宗這個位置?”
通明上人毫不在意,只是奉承道:“有上使在,那些魔門之人,今後怕是會望風而逃!”
成空上人看了眼那清靜竹,搖搖頭。
通明上人順著他目光看去,見那清靜竹上的玉色竟有些渾濁,又多了些黃色斑駁……
“這……”
“大自在魔教也不可小覷,不過短時間內,他們摸不清楚我的手段,自然也不會打攪了。”
“別說那大自在魔教……有上使神通,誰敢打攪我百仙盟?”
通明上人又拍了一記馬屁。
他倒是說的不錯——大自在魔教吃了大虧,如今怕是得觀望些日子。
旁的勢力,通明上人真不放在心中。
四十幾座飛舟,在空中不再遮掩,氣勢洶洶,朝著九山界飛馳。
樓船的陰影幾乎遮蔽了天上的日光。
一路上,果然人人避讓,往來修士紛紛落下雲頭,仰望著他們經過。
甚至沒一人敢與他們並肩飛行,生怕招惹了他們。
別說通明上人,便是百仙盟這些弟子,也是個個志得意滿,歡笑連連,極為痛快。
通明上人也理解他們,這段日子,他們被大自在魔教壓著打,心中難免沒有鬱氣……今日算是發泄了些。
“那是誰!”
有弟子驚呼。
一道虹光跨過長空,百仙盟上下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便見那虹光已經落在他們面前。
通明上人猛得站了起來,回頭看向成空上人,果然,成空上人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手指又落在了那清靜竹上。
這虹光當然瞞不過他倆的神識,但令兩人驚疑的是,他們的神識發現了有人來襲之後,竟是來不及將這發現傳遞過來……
等虹光到了兩人船前,自身的神識,才發出姍姍來遲的警報……
雖然他們自有護身手段,但這虹光之快,依舊讓他們覺得反應不及——若是真有惡意,他們恐怕要吃個虧。
虹光消散,鄭法的身影露了出來,他笑著朝這些百仙盟的弟子拱手道:“百仙盟道友來訪,鄭法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他說完抬頭,隻覺得這些樓船上的修士俱是望著他,臉上都有些沉默……
不是,這些百仙盟道友……不愛笑的麽?
通明上人見是鄭法,張了張嘴巴,轉頭,看向成空上人。
成空上人眼中的驚色也還未曾消散,一下子,通明上人心中便平衡了,心中有句話想問沒問出來:
上使,人才輩出的太上道有這種金丹麽?
您也開了眼吧?
……
雖然氣氛有些怪怪的,但鄭法還是被請進了成空上人所在的樓船。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薑成空的真人,第一眼看上去,也覺得此人貌不驚人。
“見過成空上人。”
鄭法行禮道。
哪知成空上人也微微起身,雖沒站起來,也是朝他回禮道:“鄭法掌門,有禮了。”
他語氣中沒多少敬意,卻又讓通明上人多看了他一眼——這人從來沒回過他的禮!
鄭法也不知道薑成空對自己算是客氣的,只是道:“我九山界已經準備好了百仙法會的一應場地和器具,只是不知道這法會幾時開始?”
通明上人道:“按之前的約定,三日後開始……還有些要觀禮的道友需要些時日才來。”
鄭法點點頭,笑道:“那就讓百仙盟的道友們休息三日,我九山界也有些風物,聊可一觀。”
通明上人似乎也想起了什麽,開口道:“那趙驚瀾姐弟,這次也來了。”
趙家大小姐和七少爺也來了?
鄭法笑著點點頭,知道是通明上人的人情——
這次百仙法會,來的都是些精銳弟子。
七少爺如今也許能算。
但趙驚瀾……怕是順手為之。
不過鄭法心中也頗為領情。
他將一眾百仙盟弟子,引入了九山界。
九山界天宮島上,三位太上長老加著章師姐站在前頭,身旁還有剛剛入夥的軒華夫人。
蕭玉櫻站在遠一點的位置。倒是韓老身份敏感些,又有無雙會的秘密在,不願意與外人碰面,前幾日離了九山宗。
百仙盟來的元嬰更多——
在兩位化神的帶領下,十幾位元嬰,數百名弟子都來參加了這次百仙法會。
見禮之後,通明上人忍不住對著軒華夫人問道:
“可是……軒華夫人當面?”
“妾身見過上人。”
軒華夫人呆了下,回道。
“夫人你如今……”
“我已入了九山宗,擔任長老。”
通明上人沒說話,只是深深看了鄭法一眼,心中頗有幾分不解。
軒華夫人不過元嬰,論修為,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但此女煉器之能,他也早有耳聞……通明山也邀請過軒華夫人加入,自然是沒成。
現在見軒華夫人竟把自己完全當成了九山宗之人。
心中難免頗有些不是滋味。
……
兩方元嬰見禮之後,正在寒暄。
就見一個人影匆匆從虹橋上跑來,口中還喊道:“掌門,掌門……有新種了!”
來人略有些胖,正是錢真人。
他修為低,又在興奮之中,竟是走到了近處才發現這裡有好多人……
再一看,旁的人不認識,可他以前也是百仙盟的人,人群中幾位元嬰,他也是遠遠瞻仰過的!
眾人都看著這大呼小叫前來的修士,見其不過築基實力,目光都是微動。
錢真人這種舉動,在玄微界極為不敬……
遇到脾氣不好的,可能連命都不保。
錢真人臉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這才想起,這幾日是百仙盟前來的日子,不過他最近一直沉迷九山農典,竟把這事拋在了腦後。
甚至……因為鄭法不太在意尊卑,對他們這種研究人員又頗為容忍,他不知不覺,也沒了那份謹小慎微。
這下,竟是闖禍了!
在一眾元嬰的威壓下,他甚至有些雙股戰戰,心中發寒,腦子都凍僵了,不知如何是好。
鄭法望了面色惶恐的錢真人一眼,又回頭,看了看那些百仙盟元嬰,忽然笑道:“還不朝諸位道友見禮?”
錢真人一聽,趕忙說道:“小人見過諸位真人!”
鄭法輕輕招了招手,讓他走到身旁,竟是朝著諸位百仙盟之人道:“這位是錢真人,是我九山宗農學大家,我九山宗上上下下,吃飽肚子可是都靠著他。”
百仙盟諸人見他如此鄭重,不由紛紛朝著錢真人行禮。
“今日他又發現了新種,正好給諸位道友品鑒一二。”
見他這麽說,這些人哪裡不知道鄭法不僅沒怪罪這位胖胖的修士,反而一力袒護。
他們遠來是客,又見成空上人沒說話,自是都說著客氣。
倒是錢真人……他不過是築基,哪見過這麽多元嬰金丹如此和顏悅色?
竟有些手足無措。
此時,人群中有個老者忽然看著錢真人,像是想起了什麽:“你是那千禾宗的……”
這老者像是想不起來錢真人的名字了。
“於門主竟記得小人?小人錢起,原先確實是千禾宗的弟子,千禾宗為妖族所滅,我便入了九山宗。”
“對,錢起,你以前是管千禾宗坊市的吧?”
“是。”
錢真人老實說道。
那於門主點點頭,也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錢真人,眼神中滿是疑惑。
此時,成空上人開口了:
“你精通靈植?”
這話,自然是問錢真人的。
錢真人知道這位乃是太上道上使,聞言更是恭敬,口中也極為謙虛,不敢吹噓:“精通談不上,全賴掌門培養。”
成空上人聞言,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築基修為,一時之間也有些意興闌珊,不再多問。
……
鄭法領著這些人遊覽了一遍天宮島,便將其送上了萬仙島——這島雖不大,但也只有鄭法加上幾位元嬰居住,容納下百仙盟之人綽綽有余。
他也沒有多留,只是讓這些百仙盟弟子自己安頓。
等他走後,十來位百仙盟元嬰齊聚一堂,也是在議論九山界見聞。
其中最值得議論之處,自然是善功體系和那群賢祠。
善功體系他們了解的也不多……但那群賢祠,他們卻看得明白,又有些無法理解。
“這鄭掌門,竟是如此看得起那錢起。”
錢起之前便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又在群賢祠中見到了這人的塑像,印象自然又深一層。
此時,那於門主忽然輕歎一聲,開口道:“那錢起,如今我竟然不敢認。”
聞言,連成空上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什麽叫不敢認?”通明上人問道。
“上人可知那錢起是何人?”於門主解釋道,“他原是千禾宗的坊市執事,最是油滑,我曾見過此人,心中隻覺得他是個阿諛奉承之輩。”
通明上人愣了下。
這位於門主,乃是百草門掌門,百草門又是百仙盟中最善於培育靈植的一派,千禾宗自然是仰其鼻息。
於門主碰見過錢起,也是尋常。
他也不懷疑於門主的記憶力——元嬰修士,不可能連個人都會認錯。
那這錢起……
他想著那錢起模樣,此人雖然修為低,但卻說不上油滑,應對他們這些元嬰的時候,竟還有些隱隱的不卑不亢。
難怪於門主不敢認。
成空上人聞言也是覺得有趣:“入了這九山宗,竟是換了個人似的?這錢起之前在靈農一道的造詣如何?”
於門主笑了下,口中也不客氣:“上使容稟,非是我看不起他。”
“別說他在千禾宗就是個坊市執事。”
“便是千禾宗那些所謂的靈農秘法,也不過如此。”
他這麽一說,旁人都是點頭。
畢竟他在這方面,絕對是百草門的權威。
想想也是,千禾宗以前在百仙盟,也是名聲不顯。
“那鄭法為何如此看重他?”
有人問道。
“怕是無旁人可用了。”
於門主答道。
這話一說,眾人都是一笑,倒也不再說什麽,畢竟這話有點看不起九山宗的意思,他們又是客人。
幾人正說著話,院門口想起了腳步聲。
孫道余帶著一隊九山弟子,手裡捧著食盒,來給他們送餐了。
一眾元嬰自然是無口腹之欲,但九山宗不能不送,不然豈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食盒一打開,他們就發現了不對——這食盒中種種吃食,竟是他們沒見過的。
“這是?”通明上人好奇道。
孫道余恭敬答道:“掌門說,沒什麽好招待諸位貴客的,這是我九山宗自己培育的些許靈植……”
眾人朝著那食盒看去。
確實不大豐盛——沒肉,只有米飯,兩盤葉子菜和一碟靈果。
但……若說都是九山宗自己培育的,這可就不同了。
珍貴不珍貴的不說,起碼是個新鮮玩意?
眾人都看向於門主,只見他看了半晌,才肯定道:“沒見過。”
孫道余笑道:“這確實是我宗獨有的,甚至之前九山界都沒有,還是錢真人帶著弟子,慢慢培育出來的。”
一聽這話,於門主臉上就多了些呆滯,他看了通明上人一眼,喃喃道:“真認錯了?”
“真人?”
孫道余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不由問道。
“那錢真人,真是從千禾宗來的?”於門主語氣中,滿是懷疑。
孫道余畢竟是個機靈人,他一聽這話,就明白於門主在問什麽了。
只聽他笑道:“要說錢真人,確實是與以前判若兩人,令人刮目相看……不過,這也正常。”
“正常?”於門主更是不懂,這個時候,不應該懷疑此人被奪舍了麽?
“碰到我們鄭掌門,誰都會變的。”孫道余似乎想起了什麽,長歎一聲,竟是見怪不怪的樣子。
這下,通明上人心中,就更不是滋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