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賈母大吃一驚!盯著鴛鴦說道:“虧錢也就罷了,怎地還欠了順天府外債?”
鴛鴦就道:“我昨兒掃聽了好一會子,才知順天府有個拆借股子的營生,給付兩成定金,就能操弄十成的股子,這兩日那股子暴漲暴跌的,大老爺脫手不得,買後跌過兩成,賣時漲過兩成,可不就欠了人家順天府的?”
“這,這這……”
鴛鴦又道:“這事兒我昨兒就知道了,只是不知內情,也是今兒掃聽明白了才敢跟老太太說。”
賈母連連運氣,問道:“攏共欠下了多少銀錢啊?”
“許是五千多兩。”
此時榮國府人口滋生,漸漸有了入不敷出的架勢,可這五千兩銀子賈母還真沒放在眼裡。勳貴人家,臉面看得比天大。因是賈母便道:“你去問過那幾個書辦,到底多少銀錢。再打發人請太太、鳳哥兒一道兒過來。”
鴛鴦應下,賈母惱道:“這個孽障!”
鴛鴦扭身去辦這兩樁事自是不提,賈母坐在軟塌上不住的運氣,半晌才歎息一聲,任憑周遭丫鬟、婆子勸慰,賈母只是不吭聲兒。
如今掌家的是王夫人,管家的是鳳哥兒,這公中銀錢支取,總要經過了王夫人點頭才作數,不然便要從賈母的體己銀子裡頭出。
賈母那銀子還留存著給三春做嫁妝呢,怎能輕易支取?因是她便琢磨著,待會子如何說通自己的二兒媳婦兒。
過得半晌,先是鴛鴦回返,說大老爺總計欠順天府五千一百六十兩,那兩個書辦做主,將零頭抹去了,隻消賈赦償還五千一百兩就好。
跟著環佩叮當,王夫人並鳳姐兒一道兒來了。
兩女上前見過禮,又彼此對視一眼,這才各自落座。賈赦欠錢的事兒傳得連下頭仆役都知曉了,這二人又怎會不知?又聽得前頭來了催帳的順天府書辦,因是老太太此時將她們尋了來,為的是什麽自然不問自知。
賈母歎息道:“兒媳婦,這外頭的事兒想來你也知道了?”
王夫人頷首應了一聲。
賈母就道:“咱們這等人家,總不能失了體面,你瞧瞧公中還能支取多少銀錢,暫且先答對了催帳的,總不好讓外頭人說嘴。”
王夫人沉吟著,冷著臉道:“老太太,家中的情形您大抵也是知曉的。闔府幾百口子人,人吃馬嚼的,趕上下頭莊子年成好,這出息還算將將夠用;若趕上去歲那般年成不好的,就得吃老本兒。鳳哥兒,是不是這回事?”
王夫人看向王熙鳳,王熙鳳就蹙眉說道:“老太太,實在不是太太與孫媳婦拿喬兒,這般多人口,哪月不要支取個二、三千兩銀子的?這莊子上的出息才多少?今年不夠花用,本就從公中支取了,若再支取五千兩……只怕要打那股子的主意了。”
“這……我記得攏共從儉哥兒那兒買了三萬股子?要不然先賣個五千?”
王熙鳳路上早已與王夫人達成了共識,因是便說道:“老太太發話兒說賣,自然能賣得。可老太太須得想清楚,咱們家買那股子本就不指著賣了股子賺錢,想的是多一份出息。這賣了一些,來日出息少了,只怕還是個麻煩。”
賈母正琢磨著如何再說,外間有丫鬟就進來道:“老太太,大太太來了。”
賈母原本愁悶的臉上頓時泛出怒容來,道:“她怎麽來了?”
說話間邢夫人領著丫鬟進到內中,見過禮當即抽了帕子哭將起來:“老太太,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賈母呵斥道:“伱不在跟前兒伺候著,這會子跑我這兒來哭什麽喪?”
邢夫人哭道:“就是大老爺打發了我來尋老太太的。老太太也知,大老爺丟了官職,這閑賦在家難免苦悶。可巧就聽聞人說那炒那股子能賺得銀錢,大老爺就想著咱們家日漸入不敷出的,總要多些出息,這才自掏腰包去那交易所……嗚嗚,誰知折了本不說,還欠下了銀錢。”
王夫人冷著臉輕哼一聲,王熙鳳鼻觀口、口觀心,賈母聽不下去了,連忙擺手止住話頭:“莫說了,莫說了,那五千兩我想法子就是。可有一點,今次我搭上老臉填補了虧空,來日若再有這等事,我可就不管了!”
邢夫人連忙屈身一福謝過賈母,起身訕訕道:“那五千兩都幫了,剩下那八千兩老太太是不是也幫著想想法子?”
賈母愕然,好半晌才道:“怎麽又多出來八千兩來?”
邢夫人低聲道:“前兒折了本,大老爺不甘心,就去尋儉哥兒借了八千兩。”
賈母但覺一陣天旋地轉,駭得丫鬟與王夫人、王熙鳳連忙上前照拂。又是掐人中,又是撫後心的,好半晌賈母才平複下來。
“罷罷罷,我管不得了,你們既然都有主意,那便自己尋主意去!”
邢夫人見賈母要撒手不管,禁不住說道:“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眼兒啊,上回二房那兩千兩虧空……”
不待其說完,王夫人便忍不住插嘴道:“嫂子既然拿老爺那兩千兩說嘴,那咱們便好好說道說道。老爺那兩千兩銀子,也是前年咱們家挪騰不開,這才從戶部借了的。這既然用在了公中,還錢自然也要從公中出。
嫂子這回欠下的,可有一分銀子讓公中得了?”
邢夫人愈發訕訕,說道:“這不是還沒得空兒嘛。”
賈母心裡頭將邢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原本那五千兩差不多就能說動王夫人從公中支取了,如今倒好,多出八千兩來不說,還拿前番的事兒說嘴,這人怎會這般眼皮子淺,不會觀望風色?
再說下去,只怕會鬧得不可開交,賈母忍著怒意指著邢夫人道:“你且回去跟大老爺說,那八千兩他自己尋主意去!公中頂多將外頭的欠帳還了!”
邢夫人這會子也知捅了馬蜂窩,當即不再多嘴,屈身一福領著丫鬟走了。
賈母又與王夫人好一番說嘴,此時孝道大過天,婆婆這般說小話兒了,王夫人即便再心有不甘,也隻得捏著鼻子認下了。
王夫人吩咐了王熙鳳,後者便打發管家與那兩名書辦說好了,明兒一早榮國府派人提了銀錢去順天府還帳,那兩名書辦這才離去。
本道此事暫且告一段落,不想應了那句話了:按下葫蘆浮起瓢!
賈母因著方才那一遭揪心,連午睡都不曾睡安穩,到得下晌時候正靠在軟塌上小憩,鴛鴦便驚慌地奔行進來,說道:“老太太,不好啦!”
賈母蹙眉,但覺太陽穴直凸凸。她揉著太陽穴強自起身道:“又怎麽了?”
鴛鴦面上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極為別扭道:“大太太這會子扯著二姑娘往儉四爺的院兒去呢,說是……說是要將二姑娘抵給儉四爺。”
“啊?”賈母眼前發黑,雙耳一片嗡鳴。心中哀歎,這世上怎會有這等蠢貨?
“你,你既知道了,為何不攔下?”
鴛鴦道:“二奶奶聽聞了,去攔了一遭也沒攔住……”
是啊,連王熙鳳都攔不住,更遑論只是丫鬟的鴛鴦了。
賈母抄起拐杖重重頓地,道:“走,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意欲何為,是不是非得氣死我才算罷休啊?”
當下幾個丫鬟過去攙扶賈母,鴛鴦連忙打發婆子去叫了軟轎來。過得好半晌才抬著賈母朝東北上小院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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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惟儉與嚴奉楨去尋了詹崇,後者自是客客氣氣接待了。待聽聞李惟儉所求,當即笑著應下,隻說來日定當親自送上門兒。
李惟儉哪裡肯?咬死了來日登門去取,這才與嚴奉楨出了巡城禦史衙門。正趕上飯口,二人尋了個酒樓吃將一通,這才各自散去。
臨近未時,李惟儉回得榮國府,交還了馬車,前腳自夾道方才回了自家小院兒裡,後腳兒大太太扯著迎春就來了。
紅玉納罕著報了,李惟儉同樣納罕著迎將出來,見過禮後奇道:“大太太,二姐姐,你們這是——”
他眼前,邢夫人扯著掩面哭泣的二姑娘迎春,隨行的丫鬟、婆子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邢夫人擠出一抹笑容道:“儉哥兒,這外頭不是說話兒的地方,咱們還是裡頭去說吧。”
“也是,那大太太、二姐姐請。”
將人讓到廳堂裡,那邢夫人好似生怕迎春跑了一般,便是坐下了也不曾撒手。
不待茶水奉上,邢夫人就急切道:“儉哥兒,先頭兒的誤會就不提了,不論如何我這頭兒總是有些錯兒的。”
李惟儉沉吟著沒言語。
就聽邢夫人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就有話直說了,那八千兩銀子,大老爺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了,可也不能平白的佔儉哥兒的便宜。今兒我聽聞你跟迎春情投意合的——”
“誒?”李惟儉連忙打斷道:“事關二姐姐清白,大太太可不好這般亂說。”
邢夫人白了其一眼,不管不顧道:“好好好,我說錯了,是儉哥兒與迎春郎才女貌的,莫不如將這事兒先定下,那八千兩就算作彩禮了。”
迎春愈發掙扎,面上羞紅一片還噙著淚珠兒,卻到底忍不住偷眼瞧了李惟儉一眼。
李惟儉心中罵娘,這叫他如何回答?點頭了,自己不甘心;不點頭,豈不是傷了迎春的心?
邢夫人這小心思不言自明,將此事戳破,若成了,便將迎春這個庶女丟給李惟儉做正妻;不成,此事鬧得人盡皆知,難道老太太與那王夫人還能眼瞅著大房繼續丟榮國府的臉不成?
於邢夫人而言,面子哪兒有裡子重要?
真真兒是好算計啊!
李惟儉思忖著該如何說辭,正待此時,紅玉進到道:“四爺,老太太來了!”
救星啊!
李惟儉連忙起身:“老太太來了?我這就去迎迎。”
他看向邢夫人,卻見其面有得色,說道:“我也去迎迎。”
一行人等去到院兒門前,方才站定,賈母一行便到了近前。軟轎落下,鴛鴦等丫鬟攙扶了,賈母自軟轎中緩緩行出。
瞥見李惟儉,賈母面色稍霽,笑著說道:“儉哥兒住了這般久,我還不曾來瞧過呢。今兒臨時起意,卻是做了惡客。”
李惟儉拱手作禮笑著道:“老太太這話兒說的,素日晚輩請都請不來呢,怎會是惡客?”
賈母頷首,轉眼瞥見邢夫人與迎春,惱火地瞪了其一眼,說道:“你來尋儉哥兒有事兒?”
邢夫人低眉順眼兒道:“這不是還欠儉哥兒銀子嘛,兒媳婦是來與儉哥兒商議償還的。”
“償還?莫非要拿二姑娘抵債不成?混帳行子!我賈家怎會有你這樣的兒媳婦兒?”
邢夫人委屈道:“老太太,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大老爺……”
賈母被噎得愈發氣悶,隻道:“你倒也三從四德,隻這賢惠也太過!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
邢夫人悶頭不吭聲兒了。
賈母卻不罷休,跟著數落道:“自你進門兒來,府裡頭的事兒丁點兒忙幫不上,反倒跟著添亂。每日家隻知縱著他胡鬧,這回是逼著嫁閨女,下回是不是要逼著我去見老國公啊!”
此時禮法、孝道大過天,賈母這般說了重話,邢夫人哪裡還站得住?當即屈身跪了,連連賠著不是。
賈母就道:“這是儉哥兒的院兒,我不好與你多說,且先去將大老爺照料好了,旁的來日再說。”
邢夫人紅著臉兒應了,起身臊眉耷眼領著人去了。二姑娘迎春也要走,老太太自知迎春這會子傷了臉面,只怕過後要多想,連忙讓鴛鴦陪著回轉其小院兒。
待不相乾的都打發了,賈母稍稍舒了口氣,面上這才和善起來。
瞧著李惟儉道:“讓儉哥兒瞧了笑話兒了。”
李惟儉道:“家家都有本兒難念的經啊。老太太,咱們裡邊廂說話兒。”
“好。”
幾個丫鬟攙扶著賈母,隨著李惟儉一路到得正房裡。賈母要在下首坐了,李惟儉哪裡肯?緊忙將家母推在了主位上,自己個兒陪坐在下首。
賈母笑吟吟四下掃量了一眼,便見李惟儉身邊兒幾個丫鬟各有顏色,待瞥見香菱,便說道:“這丫頭瞧著有幾分面善呢。”
香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