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與那孫紹祖錯身而過,走出一段這才停步回首觀量,眼見其進了榮國府角門,這才快步離去。
行不多遠,便到了後街一處茶樓。薛蝌上得二樓雅間,叫了些許茶點,不過略略等了片刻,便有一老仆匆匆而來。
見得薛蝌,那老仆打躬道:“二爺久等了,小的路上耽擱了。”
薛蝌沒說什麽,隻揚了揚下巴,那老仆便在對面落座。薛蝌親自為其斟了一盞茶,低聲問道:“掃聽的如何了?”
那老仆道:“二爺,大體掃聽分明了。寧國一脈自賈敬死後,只剩下個薔二爺,承嗣一事又落在榮國一脈身上,這寧國一脈便算是徹底沉寂了;王家那邊廂卻不好說——”
“怎麽個不好說?”
老仆蹙眉道:“都說王子騰的官袍是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的,只怕賈家親兵盡數發落乾淨,聖人便要狡兔死、走狗烹啊。不過王子騰後頭還有個賦閑的王閣老,只怕另有謀算也說不定。”
薛蝌頷首,那老仆又道:“梅翰林如今不上不下,坐館數年,一直不得外放。且聖人如今重實學、能吏,梅翰林又屢次上書彈劾陳閣老,只怕這來日前程堪憂啊。”
薛蝌蹙眉思量道:“這般說來,我若提及婚事,那梅翰林——”
老仆笑道:“二爺自有思量,梅翰林雖瞧不上勳貴,如今卻更瞧不上新黨。若二爺提及,梅翰林八成就應了。”
薛蝌沒言語,心下思忖不已。好半晌,眉頭舒展,薛蝌歎了口氣道:“如此,我知道了。”
老仆起身拱拱手,隨即快步而去。
薛蝌足足到入夜時分方才回返榮國府,方才到得自家門前,就見一高大丫鬟提著燈籠快步而來。
見得薛蝌,那丫鬟隻招呼一聲便匆匆而過。
薛蝌立在門前觀量了一眼,來迎的丫鬟便道:“二爺,那是二姑娘身邊兒的司棋姑娘。”
薛蝌頷首,渾不在意進得小院兒裡,那司棋卻提著燈籠尋到了外祖母家。
入得內中,司棋吹熄燈籠,蹙眉便問:“什麽事兒?怎地連明兒都等不得?”
內中王善保家的與司棋的母親秦王氏俱在,聞言其母便起身唬著臉兒一把扯過司棋道:“什麽事兒?天大的事兒!你外祖母方才偷聽了嘴,大老爺要將二姑娘許配給那姓孫的!”
“啊?”司棋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哪個姓孫的?”
王善保家的道:“還能是誰?便是那孫紹祖!”
司棋頓時蹙眉不已,秦王氏用力抽了司棋胳膊一下子,急切道:“你這丫頭,都火燒眉毛的,好歹說句話啊,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司棋想著這般事兒總要問過儉四爺再說,便道:“我能如何打算?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秦王氏急了,罵道:“我怎麽生了你這般輕狂小浪婦!走一步看一步,你莫非真真兒要跟著二姑娘一道兒嫁過去不成?”
此時大戶人家規矩極大,尤為看重貞潔。妾室入家門,須得內外隔絕數月,以觀這妾室有沒有懷過外人的種。其後大婦打發婆子驗明正身,這才準許其與男主人同房。
妾室尚且如此,丫鬟也差不離。司棋這般早早**的,只怕前腳入得孫家,後腳兒就得被人給攆出來。
也是因此,秦王氏才會這般焦急。罵過一嘴,又道:“我看那儉……那人是指望不上,偏你信了他的話,人家不過當你是個玩物罷了。你看看這偌大府邸,哪年哪月不打發丫鬟出去?
那碧痕伱可知道?之前仗著有幾分顏色,好歹在胡同裡混個花名。如今染了病,被老鴇丟出門外,沒幾日就死了。到頭不過一鋪草席卷了,埋了亂葬崗!我的兒,聽為娘的一句勸,趁著如今還不曾事發,盡快尋個小子配了吧!”
司棋頓時惱了:“哪個小子配得上我?娘你少胡唚!”
“你!”秦王氏看向王善保家的,那王善保家的正要開口,司棋便冷笑道:“把我配了小子,能得幾分銀錢?”說話間自袖籠裡抽出一疊銀票來,徑直砸在桌案上,冷聲道:“配了小子,每日家與人為奴為婢的,又能得幾個銀錢?五百兩可夠?”
秦王氏還不曾動彈,那王善保家的一把抄起銀票來,仔細辨認點算,隨即笑道:“這是……那位給的?”
司棋傲然道:“我自有打算,大不了尋個由頭髮作一番,被趕出府去就是。媽媽、外祖母素日裡多掃聽著,有什麽信兒盡早知會我一聲兒也就是了。”
返身點了燈籠要走,忽而又想起什麽,轉頭吩咐道:“二姑娘那邊盡量瞞著,免得知道了又要我來哄勸。”
王善保家的笑著不迭應承:“放心就是,如今這事兒就隻我一個人知道,一準兒不會外傳。”
司棋哪裡肯信?心下思忖著能瞞一天是一天,左右沒幾日儉四爺便會回來,到時候自有儉四爺拿主意。因是略略頷首,轉身便提著燈籠而去。
她一路進得大觀園裡,又到得綴錦樓,進來便撞見小丫鬟篆兒打了熱水來。篆兒眯著眼笑道:“司棋姐姐,這麽晚是去做什麽去了?”
司棋本就心下氣不順,聞言叱道:“我要去哪兒還要跟你稟報不成?哼!”
白了篆兒一眼,司棋徑直進了綴錦樓。篆兒鬧了老大不自在,蹙眉瞧著司棋進了綴錦樓,這才朝著其背影做了個鬼臉:“呸!還不是跟我一樣做丫鬟?脾氣倒比姑娘還大!”
抱怨一嘴,篆兒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細布衣裳,又想起司棋一身綾羅,連岫煙姐姐都不曾穿得,心下不由得暗歎,這大戶人家的丫鬟,許是比小門小戶的小姐還要金貴呢。
那司棋是二等丫鬟,每月足足一吊錢呢,姑娘才幾個錢?
昨兒大太太叫過去一遭,敘說一通,定下岫煙姐姐每月二兩銀子月例,篆兒也有五百錢。篆兒聽得此言,頓時雀躍不已。
不料轉頭那大太太又說,岫煙姐姐與自己用不了那麽些銀子,左右住在二姑娘處,有二姑娘的就短不了她們的,又說邢忠夫婦不易,勸說著岫煙姐姐每月拿出一兩銀子來貼補。
若單隻克扣岫煙姐姐也就罷了,偏篆兒那五百錢也被克扣了一串錢去!
入住綴錦樓幾日,二姑娘迎春身邊兒的丫鬟、婆子眼見她們主仆寒酸,伺候起來便愈發不盡心。許多時候,都是主仆二人能自己就自己來,使喚那些丫鬟、婆子,還要往裡頭搭銀錢。
篆兒端著水盆愈發苦惱,這大觀園裡吃食還好,好歹每日都能吃到葷腥,就是還要每日家的為銀錢發愁。
自另一側上得綴錦樓,進得房裡,便見邢岫煙借著燭火正仔細縫補著衣裳。
篆兒放下水盆,湊過來嘟著嘴道:“姐姐,衣裳破了怎地不找園子裡的針線上人縫了?”
邢岫煙用貝齒咬斷細線,笑道:“使喚針線上人少不得要幾百錢,咱們啊,還是能省則省吧。”
篆兒悶頭眨眼,憋著鬼主意。
邢岫煙好笑道:“又打什麽鬼心思呢?”
篆兒便湊過來坐下,扯著邢岫煙的胳膊笑道:“姐姐,那位李大……李伯爺早前可是說過,若咱們遇了難處,可徑直去尋他。李伯爺可是財神啊!也不指望旁的,姐姐說我去求了李財神,多了不敢說,至少也得給了三五百銀子吧?
有了銀子,姐姐就不用這般辛苦了。”
邢岫煙頓時板起臉來教訓道:“李伯爺當日不過隨口一說,再說那些河鮮又值幾個銀子?你去挾恩圖報,豈非讓人瞧不起咱們?篆兒,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什麽時候都不能丟了臉皮。”
篆兒嘟囔道:“臉皮是有了,可肚子又如何?”
邢岫煙道:“難道還餓著你了不成?”
篆兒就道:“我看二姑娘身邊兒的司棋姐姐,去小廚房裡都是使銀錢來點菜。咱們不使銀子,什麽可心的都撈不著。”
邢岫煙就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有菜有肉的,莫要再得寸進尺。你再這般說,我可留不得你了。”
篆兒頓時道:“我不過是為姐姐叫屈,我自己如何都好說。”
邢岫煙搖了搖頭沒言語。仔細將補過的石榴裙疊放好,心下忽而記起蟠龍寺下那位貪圖河鮮的少年官人。恍惚一陣,又暗自搖頭。
今時今日,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竟陵伯,再不是她能隨意攀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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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館。
這日清早,黛玉用過早點又去榮慶堂陪著賈母說過一會子話兒。因她去的早,便將一切看在眼中。
寶釵沒來時,賈母待寶琴雖也好,卻總越不過她這個外孫女去;待寶姐姐一來,老太太待寶琴頓時又熱絡了幾分。
趕上早飯送來,老太太打發了眾人各自回去,獨留了寶琴一並用飯,還親自給寶琴夾了幾枚豆腐皮包子。
那寶姐姐雖一直嫻靜有加,可瞥向寶琴的眼神兒已有幾分不善。黛玉看在眼中,頓時心下明晰,敢情外祖母此舉是故意要氣走寶姐姐,倒不是真心疼愛寶琴。
黛玉頓時心下稍寬。寶琴來的這幾日,賈母一個勁兒的噓寒問暖,將其捧在手心裡,便是黛玉心中都有些吃味。如今明了外祖母所想,那先前的吃味便煙消雲散。
回返瀟湘館用早飯時,黛玉不禁暗歎,還是小時好一些,不用想那般多旁人的心思,簡簡單單的多好?轉念又想,若只是小時候,只怕便沒了儉四哥。
想起李惟儉來,黛玉心下惦念不已,也不知儉四哥此行順遂否。正思忖著,紫鵑便來勸說多吃一些,隨即雪雁瞥見外間人影晃動,緊忙迎了出去,繼而嚷道:“姑娘,大奶奶來瞧你了。”
黛玉緊忙放下碗筷起身相迎,到得門前果然就見李紈領了素雲而來。
黛玉便笑著屈身一福:“大嫂子怎地來了?”
二人邊說邊往裡走,李紈就扯了黛玉的手兒笑道:“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就想著來你這兒瞧瞧。喲,還不曾吃完早飯?”
黛玉道:“今兒吃的慢了些,不過也吃好了。”
她心下暗忖,大姐姐李紈向來都極有分寸,料想此番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因是便將其余丫鬟、婆子打發了,又命紫鵑、雪雁撤下飯食,與李紈在廳堂裡落座了。
李紈問過素日飲食,又說過一會子閑話兒,忽而道:“素雲,剛好紫鵑也在,你不如求了她學打絡子。”
素雲頓時笑道:“奶奶說的是。”說著轉向紫鵑、雪雁,笑著道:“我昨兒想著給蘭哥兒打個絡子,不想卻生疏了,怎麽打都打不好,正要求你們幫襯呢。”
那紫鵑也是心思通透的,當即笑道:“還當是什麽呢,不過是打絡子,素雲姐姐瞧一眼便會了。”
說罷當即引著素雲、雪雁出了正房,到後頭耍頑去了。
黛玉喝了些暖胃的棗茶,眼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大嫂子可是有話與我說?”
李紈笑著頷首,道:“這大嫂子聽著生分,不若跟儉哥兒一般叫我大姐姐就是了。”
黛玉小吃一驚,頓時臉面羞紅。心下明了,這般事兒李惟儉定然一早兒就告訴李紈了。
她心下雖羞赧,卻也羞答答叫了聲:“大姐姐。”
李紈頓時喜得連連頷首,壓低聲音嗔道:“儉哥兒也是的,這般大事瞞得死死的。錯非母親前回來京,還不知儉哥兒要瞞到什麽時候兒呢。”
黛玉趕忙道:“怨不得儉四哥……我父親也是為我考量。”
李紈歎息道:“陰差陽錯啊。若我母親早知此事,也不至於急切間……不過好在是雲丫頭,知根知底兒的,也沒什麽壞心思。”
黛玉就笑道:“雲丫頭性子爽利、耿直,鬧了別扭、紅了臉兒,也是轉頭兒說過了就好。”
“是呢是呢。”李紈繼而道:“算算妹妹要到明年臘月方才除服?可與儉哥兒商議何時請旨了?”
黛玉便道:“總要及笄才好說旁的。”
李紈思量著道:“要我說,也不必拘於及笄與否。林鹽司什麽心思,儉哥兒也與我說了。待妹妹除了服,不妨先請了旨意,儉哥兒那般掛心,何時圓房還不是妹妹說了算?”
黛玉頓時羞不可抑、連耳根子都紅了,忙道:“大姐姐,再這般說我可接不下去了。”
李紈便笑道:“陰陽調和,左右妹妹總要經歷這一遭的。”頓了頓,盤算道:“這般算來,妹妹總要十五年方才能過門,雲丫頭又小一歲,說不得還要遲上一年。哎……”
眼見李紈歎息,黛玉低聲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李紈苦笑道:“妹妹也知,我這弟弟在京中兩房就只剩下他一根獨苗。母親前番來京師,也是想著開枝散葉,這才張羅著為其求親。只是妹妹與雲丫頭都這般年歲,子嗣一事說不得還要等上幾年。
儉哥兒……又是個不肯消停的。前番去青海,我與母親便提心吊膽,好在菩薩保佑,總歸是平安回返。可若有下回……”
“大姐姐的意思是?”
李紈便求肯道:“儉哥兒府上那秋芳年歲也不小了,當姐姐的求妹妹一事,可否……可否讓秋芳誕下子嗣啊?”
黛玉便紅著臉兒道:“這般事,儉四哥自己拿主意就是……”
李紈笑道:“若不得你準許,他哪裡肯要子嗣?”
是了,那傅秋芳過門數年,一直不見動靜。原是儉四哥不想惹得自己不快。黛玉心下熨帖幾分,隨即便道:“大姐姐不妨回頭兒與儉四哥說了,就說我並不在意這等事兒。”
李紈頓時大喜過望,扯了黛玉的手兒笑道:“好,好,有妹妹這句話就好。妹妹放心,儉哥兒斷不會犯下寵妾滅妻之事。若果然冷落了妹妹,我頭一個就不答應!”
黛玉愈發羞赧,隻別過頭去,聲如蚊蠅道:“儉四哥……不會的。”
李紈觀量黛玉神色,見其果然不甚在意,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她這邊廂說通了黛玉,就看那邊廂王熙鳳能不能說通湘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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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湘雲眨了眨眼,眸中懵懂褪去,面上轉眼紅雲漫步。
王熙鳳咯咯笑道:“都下過小聘了,怎麽這會子還羞上了?”
“我……我我——”湘雲腦子發懵,這會子話都說不利索了,半晌才道:“我又不管這些。總不能來日叫我來帶孩子吧?”
王熙鳳就道:“就算不帶在身邊兒,來日那孩兒也要喊你一聲母親呢。”
“母親?”湘雲心下愈發古怪。
去歲還不曾想過這些,今年定了親事不說,轉眼就要當娘親了?
“探春與環哥兒不就是?”頓了頓,王熙鳳勸說道:“儉兄弟孤苦伶仃的,其伯父、伯母又遠在金陵,也不知為此催問多少回了。大嫂子實在耐不住,又不知如何開口,這才尋了我來問雲妹妹。”
“我,我都行。”
王熙鳳就道:“雲丫頭性子爽利,不是個小氣的。我想著你也不會反對。如此,我這就去尋大嫂子回話兒?”
“嗯。”湘雲悶著頭點了點小腦袋。
王熙鳳禁不住揉了揉湘雲腦袋:“這丫頭,再過二三年也要為人妻、為人母了呢。”
說罷,王熙鳳起身,也不用湘雲相送,徑直領了丫鬟去了。湘雲便蹙眉煩惱著待在怡紅院書房裡,雙手撐著下巴,透過紗幕看向窗外,隻覺得方才一切都虛無縹緲。
成婚、生子,本道這些離自己極遠,不想如今便要思量這些了。
過了一會子,翠縷笑著進來道:“大姑娘,琴姑娘打發人來借那自行車了,姑娘可要一並去耍頑?”
湘雲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你把自行車送去吧,我就不去了。”
翠縷觀量其神色納罕不已,湊過來探手撫額,卻被湘雲閃過。翠縷便道:“古怪,姑娘又不曾生病……可是方才二奶奶說過什麽?”
湘雲點點頭,又趕忙搖了搖頭,轉而道:“翠縷,你說來日我若成了婚,還能如現在這般自在嗎?”
恰此時映雪進來,聽得此言便笑道:“若說旁人我還不知,可瞧瞧儉四爺兩回給姑娘送了什麽來。我估摸著啊,來日姑娘過了門兒,只怕想要月亮,儉四爺都不敢摘了星星回來呢。”
翠縷笑將起來,湘雲思量半晌,好似果然如此?於是也笑了起來,於是心下的煩惱拋諸腦後,起身道:“走走走,我去教寶琴如何騎車!”
主仆三人推車出得怡紅院,方才轉過假山,就見探春與翠墨一對兒主仆停步假山後的石橋上,探春抹著眼淚,翠墨正勸說著。
湘雲最好打抱不平,見得如此,又怎會袖手旁觀?將自行車丟給映雪,湘雲快步而去,到得近前便問道:“三姐姐怎地在這兒哭鼻子?”
探春只是搖頭不語,翠墨便蹙眉道:“還能為何?又是因著姨娘!”
翠墨忿忿不平道來,卻是賈環昨兒與丫鬟耍錢,又輸了一串錢。今兒一早說漏了嘴,隻推說丫鬟們耍賴哄他銀錢,趕巧探春來看趙姨娘,趙姨娘便逼著探春去幫賈環將那一串錢討回來。
探春是要臉面的,哪裡肯?推脫不過,到底自己掏了一串錢補給賈環。可即便這般也不得好,很是被趙姨娘尖酸刻薄了一番,又提及上回探春給寶玉納鞋,卻不曾給賈環做過鞋子之事。
探春氣惱不已,與趙姨娘吵嚷了幾句,待進得大觀園裡,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便哭將出來。
湘雲原本義憤填膺,可聽完緣由,頓時歎息一聲不知如何是好了。再如何,那趙姨娘也是賈政的妾室,從探春這兒論也算半個長輩。且人家母女之間的齟齬,她又怎好摻和?
因是只能湊過來勸說探春兩句,心下暗忖,攤上趙姨娘這般的母親,還不如沒有母親呢。
正待此時,遙遙便見寶姐姐快步轉過沁芳亭,朝著薛姨媽小院快步而來。
寶釵見得湘雲勸慰著探春,雖心下急切卻也停步來問:“三丫頭這是怎麽了?”
湘雲便道:“還不是因著那趙姨娘?”當下長話短說,將那趙姨娘的不是說了一通。
寶釵聽罷,蹙眉道:“的確有些過了,三妹妹何不與太太說說?”
探春悶著頭沒言語,寶釵便勸說道:“你到底年歲還小,總不能一直憋在心裡。”
探春哪裡敢與王夫人說?若說了,轉頭王夫人教訓過趙姨娘,趙姨娘回頭兒又來尋她不是,如此往複,豈不是惡性循環了?
寶姐姐歎息一聲:“罷了,總歸是母女之間的齟齬,雲丫頭你先勸著,母親尋我有急事,待回頭我再與你們說。”
湘雲點點頭:“寶姐姐快去吧。”
寶釵頷首,隨即起身快步到得大觀園正門,那東側便是連通薛姨媽院兒的角門。寶釵領著鶯兒入得內中,遙遙便聽得薛姨媽驚道:“蝌哥兒,到底怎麽回事兒?梅家為何退了婚?”
寶釵緊忙快步入內,便見從弟薛蝌蹙眉坐在下首,母親薛姨媽面上滿是憂慮。
與薛蝌彼此見過禮,寶釵便陪坐一旁,就聽薛蝌說道:“還能如何?如今家道中落,梅家本就存了瞧不上的心思。侄兒前回登門,那梅家便不冷不熱,一句也不曾提及婚約之事。”
薛姨媽納罕道:“你可曾與梅翰林說過,寶琴如今被姨娘收做了乾女兒?”
薛蝌苦笑拱手道:“伯母,侄兒不提此事還好,提了此事,反倒被梅家人痛罵了一番。”
“啊?”
一旁的薛蟠拍案而起:“姓梅的欺人太甚!真當我薛家是好欺負的?”
薛姨媽呵斥道:“你給我坐下!”
寶釵趕忙攔住:“哥哥不急著惱,總要問明了緣由才好說話。”
勸住薛蟠,寶釵看向薛蝌道:“蝌兄弟,那梅家人如何說的?”
薛蝌苦著臉道:“也不知梅家人是從何處掃聽的,得知姨娘收了寶琴做乾女兒,老太太又恩寵有加,留在房中照看,梅家人便說……說……”
薛姨媽道:“說什麽啊?”
“說親戚情分哪兒會如此?只怕此舉是在養童養媳。”
“啊?”
薛蝌咬牙道:“又說賈家門風敗壞,寧國一脈隻門口的倆石獅子是乾淨的,榮國府也不遑多讓。那寶玉見天混跡脂粉堆裡,又頗……好男風,再是青白的女兒家進了來,只怕也髒了。”
“這——”薛姨媽聽得瞠目結舌,納罕道:“那梅翰林就不怕得罪榮國府不成?”
寶釵總比薛姨媽有些見識,知曉今時不同往日,且賈家能為都在軍中,那梅翰林可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賈家再如何能為,又豈能管得著人家?
因是便道:“梅翰林清流出身,風骨傲一些也是有的。”
薛姨媽還不曾緩過來,隻道:“那寶琴的婚事……就吹了?”
薛蝌惱道:“梅翰林當著侄兒的面兒撕了婚書,還說那聘禮不用歸還……真真兒是欺人太甚!”
薛蟠聽得又惱了,錯非薛姨媽管束著,只怕就要領著人打上門去;寶姐姐心下暗自思量,如今賈家勢頹,不想名聲竟然也臭了?許是那梅翰林一早得知薛家丟了皇商底子就存了悔婚的心思,加之寶兄弟又鬧出這般名聲來,梅翰林借題發揮也是有的。
薛姨媽這會子心下糾結,錯非賈家強留,薛蝌與寶琴本要另尋住處。如今倒好,被賈家……寶玉名聲拖累,好好兒的婚事告吹。這該如何言說?
當下薛姨媽只能痛罵了梅翰林幾句,轉而安撫道:“蝌哥兒也莫急,左右寶琴年歲還小,來日我讓姨娘幫著尋一份好姻緣就是了。”
薛蝌垂頭喪氣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說罷起身,拱手道:“侄兒心中煩悶,就先行告退了。”
“哎,去吧。”
打發了薛蟠送走薛蝌,堂中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盡皆無語。
寶琴婚事本就與她們無乾,成與不成的也不在乎,唯獨事涉榮國府,尤其是牽扯到寶玉的名聲……這讓薛姨媽如何與王夫人說?
好心好意收了乾女兒,偏生被梅翰林厭嫌了。王夫人便是知曉了,只怕除了生悶氣也無可奈何。
靜謐半晌,寶釵忽而抬眼道:“媽媽還是要與姨娘說說,我想著外頭必是有人壞了寶兄弟名聲。可常言道‘空穴來風、事出有因’,寶兄弟若自己檢點,又怎會壞了名聲?
媽媽正好借機勸說姨娘,總要嚴加管束了寶兄弟才是。”
薛姨媽默然頷首,歎息道:“寶玉……名聲怎會這般壞了?”
不提母女二人如何計較,卻說薛蝌被薛蟠送出角門,與呆霸王言語幾聲,薛蝌便悶頭而去。
出得榮國府,走了一段便有老仆尋來。
薛蝌朝著老仆吩咐道:“做戲做全套,撒下銀錢,盡快將此事傳揚出去。”
老仆躬身應了,又猶豫道:“二爺,若傳揚出去,姑娘的名聲可就壞了。”
薛蝌木著臉道:“你知道什麽?妹妹名聲不壞,我又怎好謀大事?”
老仆趕忙應下,隨即快步而去。
薛蝌停步路邊,思量了半晌,方才長出了口氣。
他今兒一早去到梅家,主動提及王夫人收了寶琴做乾女兒,又說賈母對寶琴寵愛有加,隨即提及婚約,隻道若不趕早,只怕便會被榮國府截胡了婚事。
那梅翰林雖感念薛蝌之父當日資助之恩,可中了進士後也對薛家暗自鄙夷。薛蝌來尋,梅翰林本待捏著鼻子認了這門婚事,誰知薛蝌竟抬出榮國府來壓他。
梅翰林清流出身,這些年能為不見漲,可脾氣卻翻著翻的往上漲!聞言頓時大怒,與薛蝌計較起來。
一個心下鄙夷,一個存心退婚,二者當即大吵一架。梅翰林氣急,當場撕了婚書,將薛蝌趕了出來。
這第一步辦妥,接下來便是第二步——將此事顛倒黑白傳揚出去。如此,梅翰林再如何分說,也是撕婚書在先;妹妹寶琴名聲有損,卻是受了榮國府拖累,其情可憫。
到時候正好順勢接了妹妹出榮國府,轉頭兒再送去竟陵伯府……
薛蝌又思忖一番,眼見並無疏漏,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心下暗忖,就是不知此番送妹妹去李伯爺身邊兒是福是禍了。
不過既要攀附,總要先交了投名狀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