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頓時憂心不已,追問一番,李惟儉才低聲說了太子可能作亂之事。頓時變了臉色,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四哥何苦這會子往刀山火海裡跳?”
李惟儉不好明說是因著鳳姐兒與司棋,隻推諉道:“王命在身,不得不為啊。”
黛玉蹙眉道:“咱們家家業就是幾輩子都吃用不完,大不了四哥不做這個官兒了。”
李惟儉笑道:“妹妹說笑了,若沒這一身虎皮撐著,又哪裡守得住這些家業?你放心,我不過是去去就回。再說就算太子真個兒奪了嫡,到時也須得用我這活財神。”
黛玉知勸說不得,叮囑一番,說道:“琇瑩身手了得,不若讓她跟著吧。”
李惟儉搖頭:“不好,琇瑩走了,妹妹身邊兒豈非少了看顧?”
黛玉便道:“既然琇瑩留下,那就多帶一些護衛。”
李惟儉應下,當即點了十幾名護衛,連同丁家兄弟一道兒,買了馬匹便往京師動身。待兜轉一圈兒,李惟儉將幾名護衛遣回,自個兒領著八、九人便往京師而來。
此時京津官道業已修葺,李惟儉一路打馬而行,半道又換了衣裳,尋了漿糊、胡須改了容貌,二百裡路朝發夕至,自李惟儉以下都是一身風塵,李惟儉更是磨得大腿升騰。
緊趕慢趕,總算在城門關閉前到了京師。一眾人等分散開來,三三兩兩隨著行人進城。
李惟儉牽馬而行,待過了城門,遙遙便見前頭有一老婦好生眼熟。那老婦手中還牽著個十一、二的少年,待離得近了才瞧清楚,這二人乃是劉姥姥與板兒。情勢危急,李惟儉與劉姥姥也沒什麽交情,隻心下歎息,這會子進城,只怕想出去就難了。
當下錯身而過,估算了下距離,先行往十條胡同尋去。
卻說劉姥姥這會子面色急切,一旁的板兒眼見劉姥姥走不動,便道:“奶奶,不若板兒先走一步?”
劉姥姥搖頭道:“誰認識你?人家好歹認我這張老臉,你上回來才幾歲,人家哪裡還記得?”
板兒又道:“要我說,奶奶,也不用太過著急。那些賊人說得咬牙切齒,可不過都是虛言,這京師哪裡容得下賊人混跡進來?”
劉姥姥卻道:“不得不防啊。再說人家與咱們有恩,錯非當日二奶奶與老太太送了銀子,咱們家只怕就要典賣田產,哪裡有如今的日子?”
眼看實在走不動,恰好前頭有人力車,劉姥姥一咬牙叫了一輛,領著板兒急急往榮國府而去。到得榮國府,此時天色將暮,劉姥姥上前交涉,誰知自鳳姐兒、邢夫人、平兒先後管家,這家中門子、管事換了個遍,如今竟尋不到個臉熟的。
劉姥姥攀談一番,那門子不耐煩道:“你這老嫗快快走遠了,這榮國府豈是你這等人能進的?”
劉姥姥求肯道:“我真個兒與榮國府有親,敢問周瑞家的可在?二奶奶可在?我來了兩回,前一回還得了老太太賞賜呢!”
門子道:“周瑞一家早就打發到莊子上了,二奶奶也犯了錯,被璉二爺休棄了,老太太更是死了二年多,你可還認識旁的?”
劉姥姥頓時瞠目不已,恰好賈芹來尋賈璉回話,見得這邊攀扯不清,徑直發話道:“哪裡來的老虔婆?快快打發了,免得惹了爺礙眼!”
劉姥姥還要再說,那門子已然不耐煩,推搡一番,到底說了如今鳳姐兒就住在城裡。劉姥姥與板兒得了話兒,緊忙又去尋鳳姐兒。
卻說這日鳳姐兒正意興闌珊靠在軟榻上,自李惟儉回金陵丁憂,鳳姐兒除卻處置暖棚營生,余下光景多是發呆,隔上一二個月,平兒方才會領了巧姐兒、二姐兒來看望。
鳳姐兒心下滿是幽怨,想著李惟儉趕緊回來,又想著待他回來定要給他個好兒。正思量間,外頭忽而進來個婆子道:“奶奶,有個叫劉姥姥的老嫗來尋,說是報信兒來了。”
“劉姥姥?”不過匆匆兩面,鳳姐兒思量一番才回想起來,嘟囔道:“怕是家中又過不下去了……罷了,領進來吧。”
婆子應下,轉頭兒領了人進來。鳳姐兒正品著杏仁茶,那劉姥姥與板兒進來也顧不得叩頭,急切道:“奶奶,大事不好,有賊人要謀算榮國府!”
“啊?這話兒是怎麽說的?”鳳姐兒唬了一跳。
劉姥姥當下急切到來,這才說明原委。
卻說趙姨娘與賈環去年被賈政發配去了黑山莊子,趙姨娘自覺是主子,與那烏進賢、烏進孝兄弟很是不對付,今兒要盤帳,明兒便要看庫房。且母子二人上下其手,惹得一眾莊頭天怒人怨。
到得去年冬天,趙姨娘染了風寒,賈環央烏進孝請了郎中來醫治,那烏進賢嘴上應著,卻推說大雪封道,足足十來日才請了郎中來。此時趙姨娘業已病得氣若遊絲,那郎中下了兩副猛藥,趙姨娘用罷頓時一命嗚呼。
賈環安葬了趙姨娘,心下惱恨至極。夜裡提了刀子尋過去,殺了烏進賢、烏進孝兄弟,隨即逃之夭夭。
賈環一路隱姓埋名南逃,自小道兒進了關,路遇一山寨,恰好撞見了賈琮。
兄弟二人相見,彼此敘過舊情,賈琮才問賈環欲往何處。
賈環道:“我自去榮國府尋仇!家中上下什麽都偏著寶玉,我不服!”
賈琮合掌道:“正是!賈璉那廝為了承嗣襲爵,幾番要奪我性命,我與其不共戴天!兄弟,如今正好有一樁大事,若此事成了,非但能大仇得報,來日咱們說不得也混個封妻蔭子。”
賈環連忙追問是什麽大事,賈琮卻修起了閉口禪,只是搖頭不語。自此,賈環便隨著賈琮留在山寨,每日習練刀槍,擺弄火銃。
到得這年春天,上頭貴人忽而來了命令,山寨中百多號強梁離了山寨,往小劉莊駐扎。
劉姥姥這會子年歲已大,實在耕不得地,板兒年歲又小,便將自家田地賃了出去,平素給莊子裡洗洗涮涮。
昨兒夜裡,劉姥姥又去莊子裡幫閑,刷洗碗筷時便聽得賊人吆喝著‘辦大事’,又有喝高了的賈環叫嚷著‘血洗榮國府’。劉姥姥眼看四下都是強梁,唬得悶頭不敢言語,她生怕走漏風聲,今兒白天照舊去了莊子裡幫閑,下了值這才領著板兒急急往京師報信兒。
鳳姐兒聽罷不禁蹙眉思量。京師首善之地,哪裡容得下上百賊人聚集?說不得那賊人背後便有貴人扶持,這才藏匿了下來。又想起忠順王前幾日又得了聖人訓斥,當下不禁暗忖,莫非是忠順王要作亂?
她此時居停之處不過裡外三進,仆役二十余,若果然賊人來攻打,定然是受不住的。就算賊人不來,去了那榮國府,自個兒的巧姐兒與二姐兒怎麽辦?
當下趕忙起身,上前拉了劉姥姥的手感念道:“多謝姥姥來報信兒,若茫然不知便被卷入其中,後果真個兒不可預料。”
劉姥姥道:“二奶奶這話外道的,且不說沾著親戚,就說前後兩回二奶奶與老太太的恩情,我也得來報信兒。”
鳳姐兒心下溫潤,當日不過順手而為,不想如今便得了濟。當下囑咐婆子將劉姥姥與板兒好生安頓,自個兒拾掇一番正要出門,婆子又來報:“奶奶,伯爺來了!”
鳳姐兒訝然不已,方才回身便見一身便裝沾了胡須的李惟儉快步走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何時回來的?”
李惟儉低聲道:“林妹妹等還在津門,此番是我先行潛進京師的。話不多說,京師這幾日要亂,你快快隨我先去伯府,待明日一早盡快出城。”
鳳姐兒抓著李惟儉道:“巧姐兒與二姐兒還在榮國府。”
李惟儉便道:“我尋個法子,先行將平兒與巧姐兒、二姐兒支出城去,免得遭了殃及。”
鳳姐兒連連點頭,當即領了丫鬟隨著李惟儉出來。外頭早就預備了馬車,鳳姐兒上車前觀量一眼,卻見後頭還跟著一輛馬車,心下納罕,也不知內中坐著誰人。
馬車轔轔,轉眼到得伯府,待到得儀門前,鳳姐兒下了馬車,這才瞧見身形高大豐壯的司棋正從馬車上下來。
鳳姐兒眨眨眼,旋即氣惱著看向李惟儉。李惟儉訕訕道:“這……司棋還在伱前頭。”
鳳姐兒頓時無語,隻道:“果然,這天下的貓兒就沒有不偷腥的!”當下甩手而去。
那司棋瞧著鳳姐兒模樣,頓時寒了臉兒,嗔惱道:“神氣個什麽?如今還不是跟我一個樣兒?”
說罷又到得李惟儉近前,膩聲道:“老爺,我今兒住何處?”
李惟儉道:“後院兒……莫非你還想住進正房不成?”
司棋道:“我被老爺養在外頭,如今太太都不在,我就住一晚又有何妨?”
李惟儉沉著臉道:“既如此,那回頭兒納你進來就是了。”
司棋暗忖,這養在外頭,素日裡什麽都是自個兒說了算,便是丫鬟婆子都恭恭敬敬喊自個兒奶奶。若進了門,說不得便要四下伏低做小,哪有在外頭快意?當下緊忙賠笑道:“老爺,我方才說笑的。我這性子,進了門說不得便要與旁人鬧起來,還是在外頭自在些。”
忙碌一番,鳳姐兒與司棋兩個安頓好了,隨即都各生心思,想著李惟儉夜裡會不會尋過來。她們卻是想多了,如今變亂在即,李惟儉忙著將書房中見不得人的筆記盡數藏匿,待忙完都三更天了,哪裡還有心思去尋兩女?
到得翌日一早兒,李惟儉便打發留守丫鬟去請探春與平兒。
聽聞李惟儉回來了,探春與平兒都訝然不已,平兒多心,想著說不得鳳姐兒也來了,便領了巧姐兒與二姐兒一道兒而來。
到得東路院,進得內中果然便見王熙鳳也在。巧姐兒抱著二姐兒上前,母子三人歡聚自是不提。
卻說平兒、探春與李惟儉見過禮,待落座後,探春就道:“儉四哥悄然回返,可是有事?”
李惟儉頷首道:“三妹妹聰慧,如今京師變亂在即,我實在放心不下,這才趕回來處置。”
此時鳳姐兒便將昨日劉姥姥報信的事兒說了,直把探春、平兒唬得變了臉色。
平兒便道:“年前烏家兄弟隻說病了,打發了個侄兒來送年禮,瞧著倒是比往常豐厚一些,也說了趙姨娘病故之事,卻沒提賈環竟殺人逃走了!”
探春更是蹙眉道:“這兩個都是沒出息的,隻想著家中不公,卻從未想過自個兒努力上進,如今竟勾通強梁要毀了賈家!”到底是親兄弟,說著探春氣得紅了眼圈兒:“咱們這樣的人家,底蘊深厚,外人想殺是殺不滅的,非得自殺自滅起來……呵,我當日隨口一語,不想竟一語成讖。”
李惟儉說道:“事到如今,還是先應付眼前事吧。三妹妹,你即便與世叔說了,可璉二哥與長樂宮往來密切,只怕未必肯信。為今之計,乾脆尋了個由頭,先行出城躲避。”
正說話間,便有茜雪匆匆入內,變了臉色道:“老爺,丁家兄弟回報,說是城門關了!”
內中一片訝然之聲,鳳姐兒手足無措,牽了兩個女兒道:“這,豈非出不得城了?”
平兒也慌亂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可瞧見大軍進城了?”
李惟儉挑了挑眉頭,說道:“無妨,既然走不成,那就不走了。”頓了頓,又道:“悅椿樓下有一密道,內中大小密室十三間,大不了躲進去等兵亂平了再出來。”
鳳姐兒這才舒了口氣,道:“就是儉兄弟狡兔三窟。”
李惟儉蹙眉不已,這是什麽話?
眾人卻也不計較鳳姐兒胡言亂語,探春起身道:“事不宜遲,我先行回家與老爺說明利害,總要先將家中女孩兒藏了起來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