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控制的江夏郡,北部隔著桐柏山與汝南郡相望。沿著桐柏山區一路往西滲透,便可以抵達南陽郡和潁川郡交界地帶。
因為那兩個郡之間,也是以桐柏山脈為分界線的。而各路諸侯對邊境山區的控制力都比較弱,第三方以小股山地斥候滲透,還是很容易滲進去的。
一邊派出哨探的同時,劉備另一路也沒閑著,便同時打發諸葛均作為使者,順江而下先去徐州、然後由徐州至青州,向袁譚示警。
山區道路難行,桐柏山區的滲透哨探至少要半個多月才能打個來回。至於諸葛均那一路,至少個把月才能到袁譚那兒,往返至少兩個月。
劉備原本還想等桐柏山那路稍有眉目後,提醒一下劉表。結果半個月後,四月初哨探斥候回來,劉備才愕然發現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劉表已經退軍回宛城了。
“莫非是景升兄的兵馬被曹賊重創了?”聽說劉表退兵的消息,劉備的第一反應就覺得是劉表慘敗了。
他內心甚至還有一絲不忍,覺得“我要是早點警惕,多問問孔明,提早提醒景升兄,會不會不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劉備還自責“滅了孫策之後,自己太松懈了,享樂慶功浪費了太多時間”。
然而當哨探斥候把打聽到的全部情況和盤托出後,劉備的愧疚瞬間就消散了,因為後續的發展根本不是劉備想的那樣。
按照哨探回報的情況,後續是這樣的:
“回稟主公!劉表上個月確實在葉縣、博望兩次戰敗,但損失都不算大!可曹操乘勝求和,還把剛攻佔的博望縣歸還給了劉表,並且歸還了此前兩戰俘獲的荊州軍俘虜。
曹操還承認了劉表對宛城的統治,以朝廷旨意升劉表為左將軍、並申明此前張羨自稱荊州牧是一個誤會,是桓階矯詔,許都朝廷認可的荊州牧還是劉表。劉表也因此承認了曹操的議和。”
劉備聽說全部始末後,一時頗為驚訝,再次找來諸葛亮、龐統商議對策。
諸葛亮和龐統聽說後,也是微微有些意外,但談不上驚訝,顯然他們對劉表“見好就收、不復遠圖”的脾氣太了解了。
畢竟歷史上的劉表,在官渡之戰後的六七年裡,也是左右騎墻,搖擺不停。一會兒寫信勸和袁尚袁譚,一會兒又承認曹操,打不過就加入。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大志不再,猶猶豫豫一點都不奇怪。
而且原本的歷史上,以劉表的實力,他連宛城都拿不回來。這一世,已經算是受益於蝴蝶效應,因為曹操在官渡打敗袁紹多花了兩個月、而劉表又不用親自平張羨,騰出手來提前打宛城,這才拿下了宛城。
東漢時荊州的區劃本就是包含宛城/南陽郡的,劉表能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很滿足了。
“景升兄居然與曹賊議和了?只求拿回宛城、見好就收?對此我軍當如何應對?景升兄不會被曹操拉攏過去,與我們為敵吧?”劉備面對這一情況,率先說出了自己的主要擔心。
諸葛亮反應倒是很快,立刻分析道:“劉表連繼續打曹操都不敢,如何敢與我們為敵?他應該只是想先佔穩宛城,慢慢控制南陽郡,等將來另有機會再伺機而動。
相比於劉表,我們更該關注曹操,曹操在葉縣、博望算是乘勝求和。而自古征戰,多半是乘勝追擊,豈有乘勝求和的?這愈發說明,曹操就是想集中兵力,在短期內對袁紹發動新一輪的大戰。
我估計派阿均去出使袁譚、示警袁紹,已經來不及了。不過至少我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劉備聽了,也不再糾結已經不可挽回的事情,反正就算被諸葛兄弟料準了,損失的也只是袁紹,跟他沒有直接利益關系。
劉備把心思收回來,專注於眼下,繼續追問:“景升兄不至於被曹操徹底拉過去,這算是不幸中之幸,那我軍能利用這一點,敲打警告景升兄麽?當然,不能把景升兄逼到曹操那邊去。”
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受害後,劉備就想著撈點什麽。雖說劉表與曹操和談,與劉備陣營沒有直接關系,但劉備好歹也算是“積極奉衣帶詔”的勢力,他可以道義上譴責一下劉表,為將來鋪墊。
諸葛亮、龐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想得比劉備更細節。龐統因為這幾天沒撈到表現機會,就立刻獻策道:
“主公,我以為我們可以派出使者,就此事適度譴責一下劉表,身為漢臣,應該繼續尊奉衣帶詔。順便還能進一步拉攏荊州士人的人心。
這樣,我們可以把劉表與曹操和談作為一顆伏子埋下來,如今暫時不對他動手,將來時機成熟時,手上可以多捏一個把柄。”
劉備覺得頗有道理,微微點頭,又問諸葛亮意見。
諸葛亮的想法跟龐統其實差不多,只是他不需要急於表現,就能慢慢想,想得更細節一些。此刻被劉備點名,他才緩緩補充:
“我以為士元所言,原則上沒問題,不過可以再細膩一些。比如,我們可以給劉表一個臺階下。眾所周知,荊州內部如今各派分裂嚴重,有親善我軍的寒門士人、流亡北士、中小豪強,也有親曹的蔡、蒯兩族。
劉表年老,豈能有精力事事親自處斷?想來無論他最終決策繼續抗曹還是就此和談,都會有人力勸諫言。
比如劉表要是決定抗曹,多半是機伯等人倡議,又或是劉磐、黃忠求戰。
而劉表選擇和談,在決策之前,肯定也有蔡瑁張允、蒯良蒯越進言勸和。我們可以忽略劉表的決策之過,隻盯著蔡瑁等人的進言,把這事兒說成是‘劉表誤信讒言’,也給劉表一個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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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們的譴責效果會更強,劉表受到的刺激也會更小、更能保住他本人的面子,不至於倒向曹操。將來真有變故,我們要對荊州下手,理由也更充分。”
劉備瞬間就醒悟了,這不就跟“清君側”一個道理麽,只不過現在變成了“清州牧側”,始終不說劉姓宗室州牧有問題,隻說是他身邊有奸佞蒙蔽扯後腿,破壞了宗室諸藩拱衛天子的大業。
如此一來,對於更好地拉攏荊州人心向自己,確實有莫大的幫助。
這個外交譴責的機會,不用白不用,絕對不能浪費。
哪怕自己還沒有對劉表動手的打算,但是先捏一個白送的額外宣稱在手裡,總歸是好的。
此後幾日,劉備就按諸葛亮和龐統做出來的計劃,派出了孫乾去劉表那兒“慰問”,對劉表與曹操和談的行徑表示了“惋惜”。
還說如果劉表願意悔過自新,再次發起攻勢,劉備也願意添兵助戰。
劉表對此當然是表示了慚愧和婉拒,說“曹軍已勝袁紹,如今勢大,豫州不復空虛,非進兵良機”。
孫乾還裝模作樣苦勸,告訴劉表“曹操乘勝求和,可見其心虛,必是要抽兵再戰袁紹,景升公切不可被曹操瞞住”。
面對孫乾的勸說,劉表面露尷尬,他是不想出力扛傷害的,隻想趁著曹操跟別人死磕的時候撿便宜。所以哪怕知道孫乾所說是真的,他也不想改變,
反而幻想著“要是袁紹心中不服,卷土重來,再跟曹操來一場類似官渡之戰的大戰,相持咬住曹操,我再動手也不遲”。
不過以劉表的身份,肯定不能把這種齷齪的想法說出來,所以面對孫乾的譴責,就由蔡瑁和蒯良反駁。
蔡瑁毫不客氣地駁斥道:“哼,劉備倒是會唱高調、自稱第一批奉衣帶詔討逆,但天下人都知道他雷聲大雨點小!衣帶詔已有一年,怎不見他出兵伐曹?
我主雖然兵力薄弱,但為天下伸張大義之心不減,好歹還與曹操力戰,奪回了南陽郡大部。劉備迄今為止,可曾從曹操手中奪得一郡之地?還有臉譴責我主?”
孫乾當然也不能折了劉備的名聲,據理力爭:“我軍雖然不曾從曹軍手中奪取州郡,但那也是江東孫賊附逆、牽製我軍所致!我軍形勢不比景升公,我們乃是腹背受敵。
貴軍去年冬天能全力北上,不也是因為我軍先撲滅了張羨,然後請景升公重新任命了武陵、零陵等郡太守,並且讓被裹挾的桂陽太守趙范反正、重新聽命於景升公。
那江東孫氏,與貴軍也一貫是世仇,若非我軍隔絕淮泗、豫章,怕是貴軍還要分心應付孫氏!我軍一直在忙於拔除背後芒刺,哪裡還有余力北上?會稽之地至今未平,等南方安定、稍作整頓,自然會北上的!”
孫乾一番話,把劉備征服荊南,美化成了隻征服了一個張羨本人駐守的長沙郡,另外三郡都說成“依然是被劉表的人統治”的狀態,從而為劉備過去一年的忙碌不休無暇直接攻曹,找到了充分的借口。
蔡瑁也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強詞奪理,乍一想不知如何反駁,一時竟愣了。
蒯良便趕忙跳出來救場攪混水:“公佑先生此言怕是不妥!自古未聞討逆者不除元兇首惡,而專注於黨羽的!昔大將軍何進為誅宦官,妄聽袁紹愚策,招董卓進京,遂禍亂天下。
若是聽曹操之言‘但誅首惡,付一獄吏足以’,又豈有此後十余年禍亂?由此可見,討逆當直搗腹心,首惡既誅,余眾自服,這是造殺孽最少的平亂之法!”
孫乾卻絲毫不讓:“子柔先生號稱天下高士,今日竟如此強詞奪理,此一時彼一時也。何進之時,天下尚未徹底大亂,但誅首惡自然有可能解決十常侍之禍。
但如今天下已經戰亂十余年,分崩離析,討逆豈是誅殺首惡就能解決的?若是誅首惡有效,王允殺董卓後,何以旋即為李傕郭汜所滅?董承、呂布於許都密謀誅曹,何以被群逆反撲?
王允、董承的教訓,早已給了後來者教訓,所以我主才決定穩扎穩打,不可冒進,不敢奢望畢其功於一役。”
蒯良聽孫乾舉了王允董承的例子,一時雙方也無法互相說服,最終蒯良只能用“哪天劉備軍正式北伐、直接攻曹了,我荊州軍自然會再考慮相助”為由,搪塞了孫乾的譴責。
這番嘴炮,雖然沒能說服劉表立刻對曹操再次開戰,但也算是把荊州內部的擁曹派刻畫得更加清晰了。連蒯良蒯越都藏不住了。
孫乾走後,不過幾天工夫,荊州上下就已經對此番劉表答應曹操議和的事情,形成了共識:使君原本是不想跟曹操議和的,使君也是忠義想救駕的,只是被蔡瑁張允蒯良蒯越蒙蔽,才選錯了手段。
這些風聲,既有孫乾按諸葛亮龐統的計劃散播的,甚至還有劉表自己的人散播的,也算是為劉表的行為貼金,把劉表本人的責任摘乾凈,顯得劉表更為超然。
畢竟劉表也不希望落個慫的名聲,他更希望外人說“劉表不是真的慫,是被蔡瑁騙慫了”。
而劉備陣營,也算是為自己“殺了孫策後沒有第一時間立刻增援袁紹、沒有立刻伐曹”扯了一塊遮羞布,換取了更加靈活的時機選擇。
後續只要劉備需要,他完全可以多休養生息幾個月,好好消化自己的地盤,並且再搞一點投資回收周期稍慢一些的種田建設。
如今天下尊奉衣帶詔陣營的諸侯,也就袁紹、劉備、劉表三家。只要袁紹、劉表這兩家信了劉備,接受了劉備的徐徐圖之,劉備的大義名聲就不會受損。
至於其他劉璋、馬騰、張魯、士燮等諸侯,他們本來就不是奉衣帶詔陣營的,有些甚至還是尊奉曹操一方的,是曹操的盟友/下屬。
劉備滅孫後有沒有第一時間立刻打曹操,他們根本就不關心,也沒資格去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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