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孫氏竟已淪落到如此地步,孫策居然死了,他親弟弟都得逃亡投奔。
不過薛悌也知道輕重緩急,現在不是瞎琢磨的時候,於是連忙讓程普帶他去見孫權。
不一會兒,薛悌便來到驛館,見到了那疑似孫權的年輕人,對方服色並不華麗,也沒有攜帶印綬旗幟等信物,但確實生有異相,碧眼和紫色短須,薛悌倒也不敢輕視。
他哪裡知道,孫權這幾天一直小心謹慎,途徑袁譚佔領區時,甚至貼身藏了一把剃刀,隨時準備發現情況不對就刮胡子。
好在那巡邏和看守韓當的袁譚部將做事不仔細,也沒細查韓當那些“書吏隨從”,沒注意到孫權的異相。孫權這才保住了他那短短的胡子(因為才剛二十歲,所以還不能叫“紫髯”,要再蓄幾年須才夠長)。
出於謹慎,薛悌跟孫權稍微敘談幾句,問了些情況後,便讓程普帶上一切可以證明孫權身份的東西,然後派他屬下的督郵高堂隆帶兩百士卒,護送孫權去許都。
對於薛悌的懷疑,孫權並沒有表現出過激的反應,也沒覺得受辱,只是不卑不亢地坦然上路。
孫權和程普在高堂隆的護衛下一路西行,所有人都有馬,速度自然不慢。
彭城本就在徐州最西邊,所以一天之後就進入了豫州境內的沛縣、豐縣。又行一日,再離豫抵兗,到了濟陰郡。
按照路途規劃,抵達濟陰郡後應該折向西南方,途經梁、陳二郡前往許都。
但孫權一行在濟陰郡時,遇到兗州當地官員盤查詢問,高堂隆說明來意後,對方卻讓他暫時緩行,需要通報。
高堂隆不解,自己明明身負薛悌交代的覲見使命,兗州這邊的官員憑什麽阻撓,但他不想鬧出沖突,也就暫時盤桓一兩日。
兩天之後,那兗州軍官再次來傳令,讓他們先往西北去濟陰郡治定陶縣。
高堂隆據理力爭,對方卻表示,這是代濟陰郡守的命令。還說去了定陶後,雖然會繞點遠路,但後續可以一路沿著濟水逆流而上、轉鴻溝運河,水路往潁川,可以讓貴客免於車馬顛簸。
程普和孫權本就不是很急於見曹操,孫權只是來投奔當個富家翁、得個閑爵的,見狀也就不想橫生枝節。高堂隆見孫權都答應了,也沒有反抗。
一行人折向西北,又行一日,抵達濟陰郡治定陶。
也正是在這定陶縣,孫權見到了又一個重量級人物。
當天晚上,那據說是暫代濟陰郡守職責的神秘官員,召見了孫權和程普。
雙方一見面,對方觀察了一下孫權形貌,又問了幾個問題,才表明自己的身份:
“老夫賈詡,暫代程仲德行濟陰郡守職責。程府君臨時另有要事差遣,你們要拜見司空,也不必去許都了——司空不在許都,而在北邊的鄄城,屯兵河上。
孫郎若是懼怕,可在此稍住,待司空閑暇回返時,再於途拜見。若是急於求見,我自會另派人護送你去鄄城。”
此人竟是賈詡?孫權和程普均頗感意外。
不僅意外於賈詡的身份,更意外於賈詡透露的消息。
好在孫權還是很快平復了心情,他對於濟陰、東郡、濟北等地的地理也不是很熟,就好言好語請賈詡拿地圖給他們看。
賈詡也不拒絕,孫權草草看了一下地圖,才生出一個念頭:“鄄城已瀕臨黃河,曹公親至鄄城,莫非又要對袁紹用兵?”
“確如孫郎所料。”賈詡一直在觀察對方,能看出這點來,並不算難,但孫權還很年輕,這說明孫權至少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草包。
孫權僅僅猶豫了一兩秒,便決斷道:“既如此,有勞賈公護送在下前往鄄城覲見。”
賈詡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次日一早就安排人護送孫權轉向正北而行,一天之後就抵達了鄄城,見到了曹操。
算算日子,從孫權在“日照”登陸,兩日至諸縣,又三日至彭城,三日至定陶,一日至鄄城。前前後後,一共九天就即將見到曹操。
而如果從孫策一行被袁譚在瑯琊的巡邏軍發現算起,那至少也有七天了。另一邊韓當被袁譚軍送去臨淄面見袁譚,起碼會比孫權見到曹操早三四天。
如果袁譚足夠敏銳,足夠重視,他其實是有機會發現孫家徹底覆滅、孫氏全部北逃、曹操在彭城對下邳的假動作有詐。甚至都不需要等到劉備的示警使者諸葛均抵達。
然而,袁譚並不是什麽特別敏銳的洞若觀火之才,他每天要處理的事情不少,又分不清輕重緩急,沒有追著“韓當來降”這條線第一時間一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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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夜,鄄城縣衙。
程普被攔在了外面,另有人招待,孫權則被許褚單獨帶進了內院。
看這架勢這陣仗,程普也知道,孫權是被曹操單獨召見了,他隻好等著。
孫權內心稍稍有些忐忑,但很快克服了。他已經是一個毫無威脅的窮途來投之人,曹操不會拿他怎麽樣的。只要曹操還想招攬天下人心歸附,就得善待自己。
如是想著,孫權跟著許褚轉過幾道院墻,終於來到內堂。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觀察對方容貌,但孫權年輕視力好,還是趁著雙方相隔十幾步時,趕緊觀察了幾眼,等走到五步之內,才保持俯首。
“沒想到威名奸名俱盛的曹操,居然如此矮胖,不過須髯倒是頗為威武,坐下後足以掩飾。”孫權心中暗忖。
而曹操果然全程沒有站起來的打算,,就是坐在榻席上,抬頭看著孫權。
倒也不是他倨傲,或者看不起孫權,純粹是矮子喜歡保持坐姿以掩飾自己的矮。尤其曹操這種矮是腿短導致的,上半身並不短,坐下之後就不容易看出矮了。
“敗軍之將、奉義校尉孫權,拜見司空。”孫權走到曹操近前,恭敬行禮。
曹操也趁機觀察了一下孫權的長相,對他紫色的稀疏短須和藍綠色的瞳仁,也是頗感驚嘆。
“此子倒是生就一副富貴異相,竟淪落至此,看來相術也不可全信。當年與孫文臺也曾相熟,此子形貌為何完全不似孫文臺?”曹操心中暗忖,也對孫權長得不像孫堅而有所狐疑。
不過他不會糾結於這些問題,趕忙跟孫權聊了一些關於劉備平定江東的戰事近況,孫權也都知無不言,如實相告。
曹操深諳用兵之道,自然能聽出孫權所言真假。短短幾句對答之間,他已經試出了孫權的見識,也確認這孫權絕非冒牌。
曹操略一思忖,心中已想好了如何封賞:“令兄力戰逆賊劉備,為國捐軀,可敬可嘆。隻恨孤當初被袁紹掣肘,不及回軍南下救援——你說令兄遺孤,此番也跟著一起來投了?”
孫權連忙拱手答道:“確實如此,舍侄孫紹,年僅兩歲,幸得先天壯實,海上風浪顛簸半月有余,也扛過來了。”
曹操點點頭:“孤即日便表奏天子,讓孫紹襲令兄烏程侯爵位,烏程縣在劉備之手,孤便另擇地劃兩千戶,取其租稅以為爵祿。另授你為吳侯、討虜將軍、領廬江太守,吳縣雖也在劉備之手,孤亦另劃兩千戶為食邑。”
至於廬江太守,當然只能遙領了,本就是個掛職。
孫權連忙謝恩。
聊完封賞安置,曹操對孫權還有些興趣,就又聊起家常,以及孫權這一路來的見聞、艱辛。孫權也不藏著掖著,把他一路上的苦逼之狀如實轉述,曹操見他堅韌,能處變不驚,對他愈發欣賞。
又聽孫權提到在經過諸縣、莒縣時,為了不被袁軍攔截,不得已犧牲了韓當作為幌子,投了袁譚,曹操也微微一驚,忽然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韓當投了袁譚?縱然袁譚不知你也在北投之列,但韓當麾下將士近千人,俱被袁譚收容,即使有韓當下令封口,也無法面面俱到!
只要袁譚想到讓人隔離盤問其中的屯長、什長,不難得知江東孫氏已徹底覆滅!此事最多能瞞得幾日而已!袁紹若遲遲不中計,尚未以大軍南渡黃河,入我圈套,豈不壞我大事!”
有那麽一瞬間,曹操對孫權起了嫌棄之念。
他倒是希望孫權來投的,但孫權做得如此不隱秘,有可能導致袁紹重新評估曹劉之間的緊張局勢,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孫權原本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一開始也不知道曹操要再次誘殲袁紹,但昨天見了賈詡之後,孫權就想到了這點。所以今天一整天,從定陶趕來鄄城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各種托辭安慰曹操、以免被曹操遷怒。
當下孫權立刻半是自辯半是安慰道:“曹公不必擔憂!韓將軍掩護我等過境那兩天,我也暗中觀察了袁譚駐防瑯琊的部將,袁譚治軍廢弛,哨探不力,必不能如此迅捷反應。
在下來投,絕不會壞了曹公大事!請曹公拭目以待!當日過諸縣之時,我蹭途徑諸縣葛氏祖塋,憑吊史事,以古鑒今,今之諸葛氏,不過葛嬰之才,劉備或許有高皇帝之志,但曹公之堅毅,卻在項梁之上。
項梁一敗便逝,曹公卻能堅韌不拔,有項梁之宏略,兼申商之法術、韓白之奇策。當年項梁若能敗而再戰,天下又豈有高皇帝的份!袁紹、劉備,皆不能勝公,此必然之理也!”
然後孫權就把當日跟程普閑聊時,慢慢想明白的那番道理,用比喻漸漸說全,和盤托出。
曹操一開始聽孫權自辯摘清責任,便有些不喜。後來聽孫權公然拍馬屁,更是生出些許厭惡。
但聽著聽著,發現孫權這馬屁拍得別致,倒也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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