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領受了賈詡最新指教的王觀,便再次啟程,跋涉四十多裡地,去吳懿營中跑一趟。
然而,這一次王觀根本就連入營的機會都沒撈到。
他剛到吳懿營外數百步,就被弩箭射住了陣腳,還有一群罵陣手高聲大喝警告,不許他再上前,吳將軍不想再跟他談判了。
王觀見狀當然是大吃一驚,沒想到僅僅兩天時間,吳懿怎麽就變卦變得那麽大。
他只能也讓隨行之人臨時充當罵陣手,隔著兩百步遠齊聲吆喝:
“吳將軍!我們不是說好的麽!上次你不信夏侯將軍開出的條件,這次我帶來了夏侯將軍的新承諾,還有種種確保履約的措施,保證能讓你放心!你且讓我入營細細解說!”
吳懿讓弓弩手全部箭在弦上戒備,然後站在營門一側的哨樓上,指揮罵陣手齊聲高呼:
“聽說曹賊最擅用新降軍為前部、跟曾經的友軍自相殘殺。當初打打完官渡之戰,不就是這麽利用袁紹降兵去打袁家的麽!張魯投降後,你們打劉備的釣魚城,也是讓楊昂楊任先上去送死!
曹賊的名聲早就臭了!我們要是降了,怕是轉頭就要被夏侯淵利用,去當打劉備的先鋒!他自己都打不過劉備,還指望我們去送死?白日做夢!再敢靠近就休怪弩箭無情了!放箭!”
吳懿也不想直接殺害使者把事情鬧大,所以只是警告性地放箭,把王觀遠遠驅走。
他很清楚,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如果自己只是把王觀趕走,夏侯淵就得掂量掂量,有沒有余力靠強攻把他這兩萬多人硬打吃掉。
但如果直接把王觀射死了,以夏侯淵的暴脾氣,他哪怕只是為了面子,也會全力孤注一擲跟自己拚命。到時候說不定連陽平關還有沒有余力久守,夏侯淵都顧不得了。
而且這不光是夏侯淵本人憤不憤怒的問題,還涉及到曹軍的士氣。之前曹軍能把吳懿打得那麽慘,是因為曹軍要狗急跳墻,奪路而逃。吳懿讓出陽平關外的要害道口後,讓曹軍有了回漢中的活路,他們的士氣和鬥志就重新回落了。要是現在再鬧出羞辱曹軍的事情,他們的士氣有可能重新被激活。
吳懿只是想自保,又不是想激怒敵人找死,殺使的事情當然不敢做。
王觀也因此撿回一條性命,得以回去復命。但這一來一回加上喊話拉扯,差不多又是兩天被拖過去了。
王觀回到曹營,夏侯淵和賈詡都第一時間來問他情況,想了解益州軍歸順的詳情。
得知吳懿居然殺了楊懷、高沛等投降派,還亮出了非常明確的拒降理由,夏侯淵當然是大怒。
“吳懿匹夫!這是給臉不要臉了,那天居然是他的緩兵之計。文和,我欲立刻起兵,踏平吳懿,你留著守營便是!”夏侯淵氣得直接抄起頭盔就要帶兵出戰。
賈詡雖然也很震驚,但他畢竟是老陰比,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連忙勸道:“將軍不可魯莽!此前我軍雖然大勝過吳懿,但畢竟是因為當時我軍歸途被斷,人人奮勇死戰求生。
現在吳懿已經讓出關前要道,放我們回關,將士們好不容易得到休養生息,誰還願意出關拚命?何況只看人數的話,吳懿的兵還比我們多,益州人口稠密,只是士卒不夠精銳罷了。
反過來說,現在是我們斷了吳懿的歸途,要是還想著趕盡殺絕,被吳懿借機鼓舞起士氣,怕是難以攻破啊!為今之計,不如就等丞相援軍抵達,前後夾擊,吳懿必然自潰!我相信丞相肯定會比劉備先到的!”
夏侯淵也知道賈詡說的辦法比較穩妥,但他最近總有不好的預感,為什麽曹操的主力援軍遲遲沒有消息。
雖說漢中這地方地理環境確實封閉,西邊順著漢水而下的上庸道又被劉琦和黃忠霍峻堵了,但曹操如果遇到什麽變故,想要通知自己的話,走褒斜道這種純棧道的山路進漢中應該還是可以的。
褒斜道這種小路只是比陳倉道狹窄難行,難以通過大軍和運糧,但只是信使傳遞消息的話,並沒有什麽難度。
(注:褒斜道這種小路,只能徒步行進,運糧也只能靠人力背負。歷史上要到諸葛亮三次北伐之後,造出木牛流馬,才能在褒斜道用載具運糧。)
所以夏侯淵總覺得,曹操的援軍是不是真出現了什麽延誤?
這麽一想,他就越來越坐不住了。便不顧賈詡的勸阻,還是堅持要報復進攻一下吳懿。
夏侯淵還堅持撂下一句話:“就算吳懿能借機鼓舞士氣、但他畢竟剛殺了楊懷、高沛。文和你之前不也說過,只要吳懿和楊懷高沛任何一方有死傷、都能有助於削弱敵人戰力,對我們都是好事麽?現在怎麽又變卦了?”
賈詡:“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我以為,這兩夥自相火並,必然能鬧得天翻地覆,哪裡能想到吳懿如此沉著冷靜,奪軍居然沒有造成任何內訌。這樣看來,吳懿掌握軍心的本事必然不一般,一開始我們低估他了。”
夏侯淵憤怒地一擺手,製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吾意已決,不必多言!”
賈詡苦勸無效,也只能聽之任之。
王觀回來復命後的次日,夏侯淵就火急火燎帶兵出擊報復了。
大軍四更造飯五更出營,走了一整個上午,到了午後未時才趕到吳懿的河池大營。
雙方少不了又是一陣罵戰開局、各自指責對方背信棄義。
吳懿也再次當眾數落了曹操陣營對於新附降軍的種種不義歷史,從曹操對袁紹降軍的利用、到後來讓張魯降軍當先鋒炮灰,全部說了一遍,極盡各種能事鼓舞益州兵士氣,用最粗錢的道理讓大家知道只要投了曹操,必然沒有好下場。
夏侯淵當然是大怒,揮軍發動了猛攻,還一邊狂叫一會兒肯定要先剁了吳懿的舌頭再殺他。
這家夥太會鼓動將士抵抗了,前陣子在陽平關道口把他打崩的時候,怎麽沒看出來這人這麽會挑唆鼓舞士氣?
吳懿也不甘示弱,立刻弓弩齊發,矢如雨注,對曹軍進行層層阻擊。
曹軍頂著箭雨沖鋒,著實付出了一些傷亡,終於沖到壕溝鹿角防線前,前仆後繼往上沖殺。雙方很快陷入了血腥的肉搏拉鋸。
益州軍並沒有劉備軍那麽好的武器裝備,鐵甲率非常低,也沒有用灌鋼一體鍛造的斬馬劍和鐵戟。
但就是靠著普通的槍矛列陣攢刺,倒也一時頂住了曹軍的攻勢。關鍵還是吳懿把益州軍的士氣給鼓舞起來了,而且益州軍的人數畢竟比來攻的夏侯淵部還多出一倍。
在士氣穩固、人人願意作戰的情況下,兩萬多人防守營地、面對一萬多人的進攻,守住也就不奇怪了。
夏侯淵猛攻了半個下午,也頗付出了一些傷亡,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勁。
“果然還是被文和料中了麽?這吳懿在我軍搏命奪路的時候,膽怯而退,當時倒是小看了他。如今輪到他搏命自保,居然能讓久不經煉的益州兵也打出如此戰力。看來他在穩定軍心方面,是個將才啊。”
打著打著,夏侯淵內心也不由如是動搖起來,對吳懿的蔑視也漸漸收起,不敢再狂妄自大。
他已經看出來,吳懿是有兩把刷子的。而想起自己來之前,賈詡的苦口婆心勸說,夏侯淵就更喪氣了。
他不由想到,賈詡當年勸張繡追曹公時,也是有過一番“全師追退兵必敗,敗兵追勝兵必勝”的精妙洞察的。看來,現在又被賈詡精確料準了一回。
這個念頭一起,夏侯淵就更沒信心了。
當天廝殺到傍晚,雙方都死傷不少,夏侯淵見破營無望,只能是果斷收兵,狼狽逃回陽平關。
回到陽平關前大營,賈詡已經在焦急地熬夜等他了。
夏侯淵見到賈詡,也滿面羞愧:“悔不聽文和之言!今日攻營,果然被吳懿擊退了。士氣漲落,對於一支軍隊的影響居然能如此立竿見影!
七八天前還不堪一擊的敵軍,被這麽自陷絕境一鼓舞,居然戰力能變強那麽多。唉,是我失算了!”
賈詡也要照顧夏侯淵面子,隻好順著他捧著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今日之戰,好在傷亡不多,不至於影響防守陽平關的大事。只要及時醒悟就好,後續我們還是穩穩等丞相援軍入川吧。
哪怕丞相來晚,至少吳懿是不會知道丞相會來晚的。就算最後等不及了,或許我們還能以疑兵之計嚇之。”
賈詡好說歹說,終於把夏侯淵安撫住,夏侯淵也同意不再做任何軍事上的折騰,就這麽相持吧。
不過,時間顯然也不是完全站在他這一邊。
隨著夏侯淵和吳懿在陽平關外拉扯了那麽久,南邊閬中縣那邊,被作為棄子和斷後敢死隊的馮楷,也快扛不住劉備和張飛的進攻了。
一旦馮楷的阻擊被突破,劉備主力抵達,足夠夏侯淵喝一壺大的。
另一方面,夏侯淵也不知道,劉備在聽說吳懿率兵出葭萌關、試圖偷夏侯淵後路後。劉備居然也派出了一隊由擅長翻山的巴西板楯蠻組成的信使,翻山越嶺去搜索吳懿的位置,然後給吳懿送了一封信,好讓吳懿安心固守待援。
而這一切,還要從法正偷偷摸摸給劉備通風報信、以及劉備前陣子忽然收到一封從關東送來的密信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