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丹陽各縣部族酋首,也是心懷敬畏,無不跪伏。
他們甚至連陳仆是怎麽就突然被打敗的都不知道,只聽說漢軍又展示了一次“仙術”,能夠飛簷走壁登上懸崖,如天兵下凡夾擊了陳仆的守關部隊,然後陳仆就覆沒了。
這些消息,顯然是從投降的陳仆部眾口中傳出,因為確實沒有任何一個交戰方的士兵,看到諸葛亮是怎麽幫關羽的部隊爬上懸崖的。
而諸葛亮那邊,戰前還跟關羽合計過,表示要盡量封鎖消息,保密這些新式登山裝備的存在,以提升威懾力——雖然丹陽的山越已經臣服了,可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再跟其他地方的山地蠻族打仗。如果能保密好的話,下次再用也能確保突然性。
關羽深以為然,所以打完後依然不許那些丹陽攀巖手吹噓,只是給了人人一筆金帛重賞封口,將來還把這些攀巖手單獨編成一隊新軍,不跟其他原部隊有過多交集。
有了錢財賞賜和嚴刑峻法恩威並施,那些士兵也就願意閉嘴了,保密工作一時做得非常好。
山越人至今只知道一個戰敗的結果,也就只能用他們自己的認知經驗,來逆推過程。最後揣摩出諸葛家有飛行仙術,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諸葛家原先已經會點鐵成金術了,再多一個飛行仙術似乎也沒什麽吧,誰讓山越人文化水平本來就低,理解不了更復雜的情況。
“諸葛府君仙術無雙,關將軍神勇無敵!山野蠻鄙情願歸降朝廷、供府君驅策!絕不敢再有反復!”
大軍駐扎到涇縣城內後,祖郎親自給關羽、諸葛亮敬酒勞軍,還拿出食物補給關羽的軍需,言語極為謙卑。
諸葛亮原本想謙虛兩句,但看到山越人把他和大哥視為仙人,似乎能另收奇效,他也就不再解釋,含糊過去了事。
對於蠻夷,有時候需要依靠更簡單粗暴的辦法贏得他們的敬畏和崇拜。
諸葛亮想明白這個道理,也就端著架子隨機應變:“你們能迷途知返,我大哥自然會給你們機會,一視同仁。
我大哥的仙術,雖不至於什麽鐵都能點成金,但其煉銅煉銀之法,足以勝過舊法十倍百倍。春谷縣也有銅官鎮,我觀丹陽各縣風水,能開礦者不少。
大哥還跟我提過一種‘梯田’之法,並山間種茶炒茶諸法。只要山越各部安安分分效力,無論開礦煉銅、修路種茶、從軍平賊,將來自然能讓你們族人衣食無憂,遠勝往昔。”
祖郎聽了諸葛亮親口提到煉銅點金,還說會觀地理風水找礦,這才大喜,連忙表示山越各部以後絕對遵從諸葛家提出的發展計劃。
諸葛亮畫了一圈餅之後,這才把話題一收,順勢轉折:“……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非一年半載可成。眼下倒是另有一樁差事,足以證明你們的誠心悔過、真心忠於朝廷。”
祖郎:“請先生明示!”
諸葛亮拿過一張地圖,順著涇水往下遊一指:“你們山越各部擅長翻山越嶺,這涇水沿岸河谷地勢,應該很熟悉了吧?我要你們為大軍提供軍糧,以及開路向導,幫助大軍順流而下,直取蕪湖——
袁術如今已經稱帝,而孫策作為袁術舊將,至今還未與袁術正式決裂,征南將軍完全有理由視孫策為附逆之賊。你們若能助取蕪湖、以防劉勛與孫策勾連,便足以證明你們自新之志。”
祖郎想都沒想:“蕪湖麽?這我熟,這涇水兩岸各縣,沒有我去不了的。請關將軍今日稍歇,明日一早我就派出向導幫關將軍開路!”
關羽全程沒怎麽說話,只是捋著胡子裝高冷,然後端著酒爵偶爾喝一杯,聽了祖郎的表決心,他也只是微微點頭,需要動嘴的差事都交給諸葛亮應付,他樂得輕松。
關羽如今已經很清楚:口才方面,自己並不擅長,既然跟諸葛亮同行,當然要藏拙了。
次日一大早,天色剛亮,略作休整後的關羽軍,便順流而下,沿著涇水加速行軍。
祖郎也緊急籌備了大量的小船,讓部隊行軍時能省些力氣。
涇水在流出宣城山區時,水速還是非常快的,近百裡的路一上午就能順流走完。
當關羽軍駛出山區,進入蕪湖平原時,距離蕪湖城池只剩七十裡路了。
蕪湖地區自兩年前開始,就被孫策軍佔領,此後再無戰事。劉繇反撲最激烈的時候,也沒能打到這一帶過,所以當地的孫策軍戒備也不算森嚴。
加之南邊的涇縣大帥祖郎,最近一年多和孫策相安無事。誰也沒料到會有陸路人馬從涇縣、宛陵一帶的山區,突然沿著涇水殺出。
關羽軍進入蕪湖平原後,又前行了十余裡,孫策軍的斥候才飛速傳訊示警。
而沿途村鎮百姓,一開始看到來襲兵馬中似乎有大隊山越人,不由驚恐躲避。
關羽一開始沒關心這些細節,隻想快速推進,還是隨軍的諸葛亮注意到了,立刻建議關羽:
“雲長,還是讓我軍斥候前出哨探,並多帶文告。所經村鎮,皆應傳檄安民。告知百姓此乃王師戡亂,而非山越入寇,不必驚慌。”
關羽覺得很有道理,反正要悄咪咪直接偷襲到蕪湖縣城,是不太可能了,既然如此,還不如把旗號打起來,名正言順收服民心。
孫策在江東的擴張,其實一貫是不得人心的。
他一開始是以袁術部將的身份,把朝廷冊封的牧守一個個打跑,然後自立。從劉繇到陸康、許貢、周昕,哪個不是朝廷正式冊封的?反而孫策乾掉他們之後,自己表的牧守,法理上來說都是偽職。
而袁術如今都稱帝了,孫策還沒跟袁術劃清界限,還在待價而沽。
僅這一點,就讓當時江東佔領區人心惶惶,很多有識之士都擔心自己被裹挾附逆了。
諸葛亮打出已故的劉繇的旗號,加上劉備的旗號,還有諸葛瑾這個正牌朝廷新冊封“丹陽太守”的旗號,讓斥候們帶著傳抄文告先行安民,蕪湖當地百姓很快就被安撫住了。
加上祖郎這次派來的山越兵,只是負責給關羽帶路的,被關羽盯著,完全不敢造次,與民秋毫無犯。
一些讀書明理、消息靈通的本地士紳,在看清形勢後,立刻選擇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午後申時初刻,蕪湖城內的府衙裡,孫策留在蕪湖的主要文官、丹陽郡丞李術,才接到了南邊斥候傳來的急報。
此時關羽軍已經殺進蕪湖平原兩個時辰,距離縣城只剩最後四十裡地。
要是關羽軍有配備騎兵的話,此刻怕是都已經沖到城外了。只可惜關羽軍是翻越黃山、走涇水河谷行軍,騎兵沒法翻山,這才行動遲緩。
“什麽?關羽居然從南邊涇縣殺來?那裡不是祖郎的地盤麽?祖郎居然投降關羽了?還打出為朝廷平叛的旗號?!”
李術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已經一年半沒遇到敵人了,聞訊頓時大驚。趕忙讓人召集孫策留下的江防守將蔣欽,詢問對策。
而蔣欽此刻正在城西的蕪湖水寨中,李術找到他議事,又花了小半個時辰,估計關羽軍又急行軍出十幾裡地了。
蔣欽聞訊後,同樣大驚失色,不由暗暗叫苦:“關羽軍竟有上萬人馬?他怎麽會突然打到蕪湖的?我們蕪湖小縣,城池低矮,兵馬不足兩千,如何固守?不知城外百姓可有入城、堅壁清野?”
李術聽到這問題,內心就頗感氣憤:
“那些刁民都投敵了!還主動給關羽提供水食,伱還指望他們堅壁清野?聽說敵軍參軍名叫諸葛亮,極其歹毒。
關羽剛殺來,他就派人四處宣揚,說孫將軍是附逆之臣、封的官職都是偽職,還說他們是代表朝廷來平叛的!”
李術越說越氣,尤其是說到諸葛亮的時候。
因為李術自己就是孫策封的丹陽郡丞,而諸葛亮是天子明詔封的丹陽郡丞,那妥妥的就是來搶他本人飯碗的啊!
偽職遇到正職,豈能不嫉恨。
說完他還嫌不解氣,又補了一句:“哼,聽說那諸葛亮不過一十七歲黃口小兒!曹賊挾君亂命,可見一斑!孺子都能當郡丞!”
蔣欽見郡丞都如此失措,他守城的信心也頗受其挫,不由沉吟道:“敵眾我寡,且民心浮動,不如早做打算,退至牛渚,與周司馬並力據險而守!
牛渚之險,遠過蕪湖,水陸皆有要津隘口,不比這蕪湖只有江防水寨,卻無堅城山勢。而且我們退往牛渚,就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提前把鄉野百姓撤回關北,堅壁清野以待主力回援。”
蔣欽有此論調,也是基於孫策當初給他和周泰的任務,就是確保江防,所以他們的兵力都是水兵為主,防禦重心也在封鎖長江。蕪湖這地方,是沒有堅固城池的。
蔣欽和周泰都是水賊出身,早年在廬江郡巢湖、濡須水一帶作案,跟隨其他丹陽豪帥廝混。投奔孫策之後,孫策也主要用他們平定內部的零星叛亂,維持西線江防,也算是專業對口。
李術聽蔣欽都生出了保存實力之念,不由愈發動搖,於是吩咐道:“你且去水寨準備戰船,一旦城池陸上三面被圍、又堅守不得,就要隨時準備從長江上突圍。
縱然蕪湖不可久守,我們也不能立刻放棄。你剛才所說也有點道理,我們需要用蕪湖來為牛渚守軍爭取準備時間,否則敵軍推進太快,牛渚那邊同樣來不及堅壁清野!”
蔣欽聞言,立刻就回水寨準備。
而李術則吩咐收拾府庫值錢財物和甲胄器械,準備轉移,一方面又派出斥候和信使往北報急。
當晚入夜之後,關羽軍便逼近了蕪湖,先派人勸降未果,便離城五裡下寨,準備來日打造飛梯試探攻城。
然而李術和蔣欽終究也沒能安穩多久,一夜提心吊膽後,次日一早,蔣欽竟發現上遊長江江面上,有規模遠超蕪湖守軍的敵方水軍,逼近了水寨。
來敵打的正是太史慈旗號,一副為劉繇軍報仇的姿態。
蔣欽大驚,知道一旦江面上的逃脫之路也被封死,蕪湖守軍怕是再難走脫,於是立刻把這個情況告知李術。
李術權衡再三,考慮到蕪湖城內民心不附,城矮兵寡,終於一咬牙,下令將士們坐戰船飛速撤走,搶在太史慈合圍長江逃生水道前離開。
李術等人逃到半路,就迎上了從牛渚來的周泰軍。周泰是今晨剛奉孫策所封丹陽太守徐琨的命令,分兵南下增援蕪湖的。沒想到還沒趕到,蕪湖文武就帶著部隊跑了,周泰隻好與蔣欽合兵一處,重新回牛渚固守。
而當日午前,關羽再次對蕪湖發起試探性攻勢。因為城中主力已跑,隻余部分鄉勇,他們立刻選擇了開門迎接王師,關羽幾乎兵不血刃入城。
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地享受著入城的快感,關羽不由感慨:“子瑜真是信人,說好了不讓我白幫忙、保證我能入蕪湖、與大哥隔江援護,竟真的做到了。
從攻破林歷山,到迫降祖郎拿下涇縣、再到蕪湖,一共不過短短七日,破三處強敵,推進三百余裡,雖古之名將,不過於此矣。我哪怕當時直接請命放棄圍攻林歷山,另行繞路回柴桑、再走長江順流去廣陵,七天都未必走得到。”
關羽一邊說著,內心也重新盤算了一遍這個帳目,感慨與不可置信之情,溢於言表。
七天啊,中間還打了兩仗呢。他當時要是走回頭路繞開敵人,這點時間真到不了蕪湖。
打仗比走路還快,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而關羽入城後不久,太史慈也佔領了蕪湖水寨。蔣欽臨走時,在水寨稍微放了一把火,燒掉了不少木質建築,以防資敵。太史慈讓人先救火,忙到午後才入城,跟關羽、諸葛亮相見。
關羽問起太史慈行程,太史慈隻說他是受諸葛瑾指派。在當日林歷山大戰的捷報傳回柴桑後,諸葛瑾就立刻下令讓他進兵蕪湖,最後剛好跟陸路來的關羽前後腳趕到,只差了不到一天。
嘗到了甜頭的關羽不由意氣風發,又臨時起意問諸葛亮:“若是我軍再乘勝追擊,直撲牛渚,先生以為如何?”
諸葛亮倒是依然冷靜,沉著地說:“牛渚有雞籠山等險隘,水陸皆可設防,怕是倉促不易取得。而且此番取蕪湖,更多是靠著偷襲之利,敵軍不可能想到我軍會突然從祖郎掌控的山區出現、發動偷襲,以致敵軍不及調度兵馬設防。
而牛渚守軍已有戒備,蔣欽、周泰合兵一處,倉促怕是不易攻取。而一旦我軍迅猛強攻,孫策必會把會稽前方的軍隊全部抽調回來,跟我們殊死一搏。牛渚乃秣陵最後門戶,一旦牛渚丟失,孫策為了秣陵的安全,會不惜代價跟我們決戰的。”
關羽正在驕傲狀態下,倒是不太看得起孫策,當下只是冷哼一聲:
“難道我們隻取一個蕪湖,不再取牛渚,孫策就肯認了這個啞巴虧不成?要我說,反正都得罪了,不如得罪個徹底。聖人尚且雲:五十步笑百步,有以異乎?”
諸葛亮聞言不禁啞然失笑,暗忖關羽讀書果然比他還不仔細。
書上明明說的是“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要不就是“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而且這兩段都是孟子說的。
不過關羽這麽隨口嫁接化用,意思倒是挺對,諸葛亮也就懶得咬文嚼字了。
他就事論事地答道:“如果我們止步於此,擺出一副‘我們現在還不想威脅秣陵,只是想奪取一座可以封堵對岸袁術濡須口的港城’的姿態,那麽孫策或許還真會繼續固守,暫時不跟我們擴大沖突。
因為我們打出的是奉旨討逆的旗號,是因為孫策還未跟袁術正式決裂,才給了我們口實。如果我們見好就收,並且通過各種渠道強調、暗示我們的進攻理由。
孫策可能會放棄繼續曖昧不明,而是立刻飛馬遣使去許都,向曹操表明心跡,說他願意正式與袁術徹底決裂,並不會再附逆,以求曹操承認他還是漢臣,下旨讓孫家與我們暫時和解。如此,雖然雙方將來還難免有一戰,但暫時卻是有可能講和的。
雲長如果非要趁著這幾天再多撈點好處,我也不反對,但不能對牛渚下手,一旦對牛渚下手,就堵死了孫策這條媾和之路,而玄德公和我們,也確實無力同時對付孫策和袁術。哪怕先穩住孫策一年半載,這樣不好麽?
而且,蕪湖在我軍之手後,我軍只要願意,就可以基本封堵死孫策倒戈後、反攻袁術治下廬江郡的路線。一旦孫策真的投朝廷而反袁,又沒有路徑實打實打袁術擴張地盤,那麽我們就可以白白撿到一段發展的時間,孫策卻只能乾等著,一年半載之後,形勢強弱或許會有新的變化。”
關羽雙目凝神,緊張地捋著胡子,被諸葛亮這樣一解說,一條他此前從未設想的發展路線,似乎突然就曲徑通幽了。
“既如此,不如觀望觀望。反正我們如今已經佔了蕪湖,可以隨時堵截袁術從廬江郡順江進攻大哥的那一路人馬,保住大哥側翼無憂。
這個主要目標已經實現,其他都是添頭。先生神機妙算,就依先生籌劃吧。”
關羽不再質疑,諸葛亮也就按他的意思,先把眼前的部署吩咐了下去。
而諸葛亮似乎還真沒料錯。在秣陵城內的徐琨緊急加強城防、屯兵牛渚、並且向孫策告急後。
孫策在一時的憤怒後,居然真就控制住了情緒,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立刻反攻劉備,而是先派一個有威望的使者入朝,給自己弄一個洗白的身份。
因為要是現在直接反擊的話,孫家那個“袁術逆黨”的烙印就永遠洗不掉了。
待價而沽弄砸了啊!沽還沒沽到,先被諸葛家以討逆的名義奪了一小塊地盤,這個啞巴虧,恨得孫策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