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士訓把手中的刀從屍體胸口拔了出來,閃身避開從傷口中噴濺而出的血沫,順勢在護腿上蹭了蹭刀上的血跡,重新把刀插回鞘裡。他抬頭環顧四周,見橫七豎八的屍體之間,尚能站立的人都與他一樣身著唐軍衣甲,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血腥氣息,中人欲嘔。羅士訓抬手摸了摸臉,籠手上濡濕一片,他也顧不得仔細分辨那是鮮血還是汗水,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回手拔出插在沙磧中的長槊,呼哨了一聲,招呼還能行動的士兵隨他一起翻上面前的沙丘。
沙丘另一邊的戰鬥也已進入了尾聲。
十幾個沒有盔甲庇身的沙匪被數倍的唐軍重甲步卒困在垓心,數不清的長槊正從盾牌的縫隙中不停地向包圍圈中戳刺。
轉眼間,唐軍隊列重新展開,在他們身後,早沒了氣息的沙匪擠挨在一起難分彼此,像一堆爛肉緩緩攤平在黃沙之上。
“還有活的嗎?”
羅士訓雙腳深陷在滾燙沙中,高聲衝沙丘下的石磐陀喊。
石磐陀身上那件對襟窄袖的胡服已經被鮮血模糊了本來的圖案,他彎腰拄著長刀喘息著,慣使用的弓已不知丟到何處,空空如也的櫜鞬滑稽的斜掛在腰間,隨著他的喘息不停抖動。他聽見了羅士訓的呼喊,費力地伸直腰,衝沙丘之上搖了搖手。
羅士訓扔了鐵槊從沙丘上滑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石磐陀的身邊,他扶住石磐陀的手臂,關切地問道:“傷在哪了?”
“腰眼上,硬傷,不妨事。”
石磐陀望著眼前的唐軍校刀手在遍地屍骸中搜尋著尚能行動的沙匪,毫不留情地將長刀砍向沙匪的要害,他臉上尷尬,苦笑了兩聲,轉過了頭。
“多年沒有這般大廝殺了。這兩年與老兄劫富濟貧,向來是與唐軍做對,沒想到今日竟成了唐軍的……”
抬眼間,石磐陀的目光掃到了羅士訓那一身帶血的唐軍衣甲,便閉上嘴不言語了。
“你先歇著。”
羅士訓聲音有些沙啞。他小心地把石磐陀扶到一旁,這才向不遠處一匹無主的戰馬走去。他從戰馬的鞍韉旁解下水囊,剛要轉身,就覺得有什麽東西絆住了自己的腿。
他低下頭,一個滿身血汙的沙匪緊抓住他的甲裙,仰著臉,涕淚交流地哀求道:“軍爺行行好吧。我也是活不下去才做了匪的。我從未殺傷人命,我家裡還有妻兒老小……”
正說著,幾個早殺紅了眼的校刀手聞聲奔了過來。
“羅校尉且閃開,莫汙了手。”
幾個人見羅士訓低頭看著那沙匪,便都停下了腳步。一個年紀稍長的校刀手喊了一聲,並不上前,臉上卻流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神色。
“饒他一命吧。”
石磐陀見那沙匪已身負重傷,心下不忍,在羅士訓身後輕聲道。
羅士訓一言不發。他利落地拔出肋下的刀,手一翻,刀鋒迅捷無匹地在沙匪的頸下劃過。
沙匪倒了下去,鮮血甫一湧出便被身下的砂礫吸幹了。
“此處深入大漠不可久留。速速清理戰場,救護同袍。日落之前歸營。”
羅士訓看也不看腳下的屍首一眼。他挺直腰杆,高聲下達命令。
那幾個校刀手神色一凜,叉手領命而去。
羅士訓拋下水囊,用空出的左手緊緊按牢刀鞘,這才得以將右手裡的刀插回鞘中。他有些僵硬的搬鞍認蹬,倉惶打馬上了沙丘。
血紅的火燒雲下,幾隻饑餓的鷲鷹在戰場上空不斷盤旋著。
羅士訓仰頭望著啾鳴不已的鷲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知道石磐陀一直在看著自己,卻不敢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