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首輔,大行皇帝遺願可是真的?”亓詩教低聲問道。
方從哲面色不變,道:“既是萬歲說的,那自是無疑。”
官應震道:“你懷疑是假的?怎麽可能,萬歲聲淚俱下所訴說,若是假的……總之不可能假的,萬歲還那般小。”
官應震含蓄了些,沒有把心機、欺騙等詞付諸言語。
亓詩教頓時也釋然:“也是,萬歲尚年幼……”
三人漸行漸遠,最後衙門不同,終分道揚鑣。
拐角處,方從哲頭也不回,表情依舊,只是低聲叱道:“萬歲年幼?天家哪有年幼之分?未化羽的真龍,那也是龍。”
很顯然,方從哲已經敏銳的從昨日、今日的朱由校所為意識到些什麽。
畢竟正常無知的少年,可不知道立威,也不知道分化,更不知道什麽叫製衡。
但當今天子的操作,可都蘊含了這些操作,無論是當群臣斥責王安,還是面見眾監,還是昨日文華殿中冷不丁重新拿回主動權配合著自己逼得左光鬥出來駁斥楊漣,損楊漣的聲望,又或者今日利用啼哭、先考之言重新把持了主動,逼得他們偃旗息鼓,阻止了他們繼續爭吵,並一錘定音解決了陵寢、賑災事論。
便是賑災,新天子都讓他和劉一燝各派人來做。
這種悄無聲息的製衡,他都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稍不注意,都會讓人忽略掉,而隻關注到新天子的表演。
這也讓他沉寂無比的心,隱隱的火熱起來。
每個人都自己的抱負,不管是高拱,還是張居正,又或者是申時行,都有著自己施展雄才偉略的野心。
而他方從哲自然也是有的,但是獨相七年,他是筋疲力盡的,別提施展抱負,隻勉強維持著國家的運轉,彌合著皇帝和臣子的關系,小心防備著他人彈劾,都花光了他的精力。
但今日再見少年天子時,那早已經熄滅死亡的初為臣子時的雄心壯志彷佛閃過他的腦海。
“呵。”
方從哲又嗤笑一聲,像是嘲笑,這聲嘲笑之下,猶如一盆冷水澆在心頭,他重新盤算著什麽時機乞骸骨合適。
…………
臣子想什麽朱由校不知道。
此時回到乾清宮的他,正在總結自己在朝廷的表現。
“太做作了,不夠自然順滑。”
朱由校輕歎一聲,並不太滿意這次的表現。
因為缺少了一環,那就是廷臣的配合。
應該在自己說出皇考遺願後,再由外廷的文臣來提出遵皇考遺願,然後自己再否掉,拉扯一番,再有臣子請停,這才算比較好的。
而現在是,一切都是自己哭啼,自問自答間獨斷了此事。
這其實很危險的,一旦有楊漣那樣的言官激烈反對,那他就會被尬在那裡,權威也會掃一地。
所以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保持著皇帝威嚴,由臣子執行自己的意願去上場和別的人打擂台,最後自己再以裁判身份下場,許以執行自己意願的臣子行事。
現在自己親自下場,又做運動員又做裁判,現在大家還不熟悉,可能不在意,但是次數多了,大家就會不滿了。
除非自己有讓對方不滿也得憋著的肌肉——軍隊。
但現在不是沒有?所以就只能盡可能的使用政治手段,而政治手段是有規則的,規則是不能打破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次次都打破規則,因為那樣就沒人和你玩了。
朱由校心中總結:“所以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啊,外廷必須要有自己的臣子!不然每次都被動至極。”
那如何才能獲取外廷的自己人呢?
朱由校目光看向了正端著飲子過來的客氏。
“過來吧。”朱由校喜道。
客氏聞言反而扭捏起來,她一邊“不情願”挪步,一邊警惕道:“我隻送飲子……你可千萬,別……”
又是這種技師作態!朱由校也是不由分說。
不待客氏話音落下,朱由校便已經伸出魔抓把玩。
朱由校斟酌了一下,一邊把玩一邊引導道:“何必讓你親自乾這些活?外間都沒有人了麽?”
客氏一邊抵擋,一邊嬌羞道:“大多去白虎殿幫忙,從今日到大後日,那邊都比較忙,留下的都愚笨不堪,哪有好用的?”
“是嗎?那你問問王安,安排些機靈的小黃人來。”朱由校佯裝隨意說道。
“呵,好用的人哪有那麽容易找到?”
客氏說著,忽然小心翼翼起來,她道:“我倒是認識個太監,為人機靈,就是年事高了些,說來也有緣,昔年曾給才人做過典膳,萬歲應該見過。”
來了!
朱由校隨意道:“先說說是誰。”
“那人姓魏,叫魏進忠,現在是在惜薪司。”
朱由校假裝思考了一下,說道:“讓他先過來,我見過一面再說。”
客氏旋即大喜:“那可謝過萬歲了。”
“哦?那要怎麽酬謝?”朱由校似笑非笑問道。
客氏歡喜:“討厭……”
但很快客氏就化歡喜為幽怨了。
因為就在她不上不下的時候,魏忠賢得知萬歲召見,已經瘋跑過來,殿外跪求覲見了。
所以朱由校便第一時間丟下了客氏。
隻惹得客氏渾身不得勁,連帶怨恨起現在還是魏進忠的魏忠賢。
來到外間,召入魏進忠後,朱由校饒有興致打量著這個後世比客氏還要罪惡滔天的魏忠賢。
此時的魏忠賢低眉順眼,五十老幾的人,諂媚與圓滑幾乎達到了渾然天成的境界。
“你便是昨日入文華殿通報的老太監?”
魏進忠連忙回話:“回萬歲的話,正是老奴。”
朱由校好奇道:“聽說你原來不是叫魏進忠,而是叫李進忠?”
魏進忠連忙道:“回萬歲的話,老奴本姓魏,進忠便是本名,老奴繼父姓為李,老奴以李進忠入宮後,左右思量,就決定恢復本姓。”
“你這名倒是起的還行。”
魏進忠連忙說道:“老奴亦是如此覺得,入得宮來,老奴便欲像名字那樣,一則發奮而進,一則盡忠於皇家,取其兩全其美。”
瞧瞧這話說的多漂亮。
朱由校微微一笑,惡趣味橫生,道:“忠賢二字寓言極其好,比進忠要好。”
魏進忠連忙喜道:“謝萬歲賞識老奴,老奴世世為農,識丁不多,若萬歲不棄,老奴願以這兩個字張貼於床前,日夜警醒。”
“何必如此麻煩?索性將這二字賜你為名吧。”
“多謝萬歲,老奴感激流涕,無以為報……”魏忠賢說著,竟真的落下了幾滴眼淚。
這副作態,朱由校自愧不如。
他道:“不多感謝,客巴巴說你機靈,我也正有一件差事要你去做,辦好了,惜薪司你就掌印。”
魏忠賢連忙說道:“萬歲您盡請吩咐,老奴必傾盡全力。”
惜薪司掌印他還真不太在乎,不過他現在不怕有活乾,最怕的朱由校不用他,只要朱由校肯看他,便是沒有賞賜他都願意乾。
朱由校笑了笑,道:“今日朝會之事,你可知道?”
作為時刻都想著往上爬的人物,耳聽八方那是基礎技能,聽到朱由校如此問話,魏忠賢連忙道:“略有耳聞……”
朱由校笑了笑,再沒有別的話,便讓魏忠賢下去。
這下輪到魏忠賢懵逼了。
不是,您要我做什麽事,您倒是吩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