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霞美城,這座地處北陸道若狹國遠敷郡的小山城中,一名十七歲的少年正站在望櫓上,朝著西南方向駐足遠眺。
少年頭戴惣熊毛植齒朵前立兜,身著黑漆塗色色威胴丸具足,略顯青澀的面龐上,一雙明眸炯炯有神,緊蹙的眉頭中,蘊含著與他這個年紀不相符的緊張和焦慮。
雙腿佩楯上印刻著的“四割菱”家紋以及腰間的“吉岡一文字”,昭示著他所代表的家族和身份。
“主公,臣還是不明白,您為何言之鑿鑿宮川殿會起兵謀反。”少年身後,一名身著黑色當世具足的少年武士畢恭畢敬地問道。
他口中的宮川殿,乃是若狹武田氏最重要的分家——宮川武田家的當主武田信孝。
作為若狹武田氏現任當主武田信豐的堂兄,他麾下的“宮川黨”,本是風雨飄搖的若狹武田氏不多的幾支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武士眼前的這名少年,則是武田信豐的異母弟,如今的霞美城城主,通稱“彥五郎”的武田信重。
就在一個月前,他才剛剛完成元服,正式作為武田家的一門眾出鎮一方。要知道在此之前的十余年,他都是在京都建仁寺與殘燈佛影為伴。
可誰能想到,眼前這個一身戎裝的少年,早在從京都啟程返回若狹的那晚,便被一個名叫周良川的男子奪舍了。
上一世,作為一名歷史遊戲愛好者,周良川唯一的樂趣就是宅在家裡玩《信長之野望》《太閣立志傳》《天下統一》。在日本做研修生期間,長期的作息和飲食不規律,最終讓他不幸罹患癌症。在與病魔搏鬥了半年後,一道白光將他帶到了這個時代。
周良川甫一醒來,便發現跟前圍坐著不少剃著月代頭、身著各色垂衣的青年男子,身後一群留著垂發,穿著日式小袖的婢女忙裡忙外,這幅熟悉的畫面讓他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穿越了,而且穿越到最熟悉的日本戰國時代。
“我這是在哪裡?”周良川一邊咳嗽著,一邊有氣無力地詢問道。
眾人見他蘇醒,皆是大喜過望,紛紛湊上前來噓寒問暖,其中一個戴著折烏帽子,蓄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最為激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彥五郎,你終於醒了,真是嚇死為兄了!”
“四割菱?”看著男子衣服上的家紋,虛弱的他既驚又喜,心想:“是穿越到了甲斐武田家了麽……不知現在是信玄公,還是勝賴公任當主的武田家,看他們這麽關心此人,想必其在家中地位不低。”
“放心,這裡是後瀨山城,你已經安全了。”中年男子安慰道。
“後瀨山城?”周良川腦子“嗡”得一下懵了:“這裡不是甲斐?”
中年男子用手摸了摸周良川的頭:“奇怪,退燒了啊?怎麽還在說胡話,你從京都回若狹,怎麽還跑到甲斐去了?”
“若狹?!”周良川後來才知道,這名中年男子,正是若狹武田氏當主,也是自己的異母兄長,武田伊豆守信豐。
從他口中得知,自己奪舍的這個武田信重,是在回若狹的路上遭到山賊襲擊,失血過多昏迷了三天三夜,想必自己這才有機會借助他的身體重生。
至於歷史上的若狹武田氏,周良川略知一二:
作為甲斐武田氏的眾多分家之一,其先祖武田信榮跟隨六代將軍足利義教討伐一色道貫,因功獲得若狹守護的役職,傳至武田信豐已是第七代。
天文七年,也就是今年早些時候,屢戰屢敗、帶領若狹武田氏“由盛轉弱”的武田信光心灰意冷決定出家,由嫡長子武田信豐繼承當主之位,這引發了家中重臣的擔憂和不滿,尤其是“武田四天王”中排在首位的小村城主栗屋元隆。
這種不滿情緒正好被野心家武田信孝利用,他聯合栗屋元隆發動了一場叛亂,意在通過“下克上”廢黜武田信豐,讓自己登上宗家當主的寶座。
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剛剛還俗的武田信重竟聯合自己的嶽父,同為“武田四天王”的熊谷勝直公開支持武田信豐,見此情形,其他重臣和國人也紛紛倒戈,“宮川之亂”最終以失敗告終。
叛亂雖然平息了,但對若狹武田家來說,不但元氣大傷,更是另一場悲劇的開始。
平庸無能的武田信豐並沒有認清本家日漸衰弱的現狀,依舊對外頻繁用兵,對內征收苛捐雜稅,最終使得君臣離心離德、國人一揆此起彼伏,若狹武田氏自此內亂不斷、徹底衰落。在被兒子逼迫隱退後僅七年,若狹被越前朝倉氏吞並,若狹武田氏名存實亡。
由此可見,當年家臣們對武田信豐的不滿確實情有可原,武田信光所托非人,可謂是間接造成了若狹武田氏的滅亡。而“宮川之亂”後不久便戰死異鄉的武田信重,如果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是否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呢?
“當然後悔!”周良川不禁心生一個想法:既然上蒼給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自然要在這個時代好好活下去,闖出一片天地!
“就讓我以武田信重的身份,給這個時代創造一點別樣的風景吧!”
……
傷愈後,重獲“新生”的武田信重,抓緊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
他明白,仍是“重臣合議製”的武田家,贏得家臣和地方豪族的擁護才是關鍵。 因此,自己妻族熊谷氏的支持尤為重要,要是能說服首鼠兩端的逸見氏和內藤氏也支持自己,哪怕是隔岸觀火,也是一個很大的幫助。畢竟擁有上帝視角的武田信重,本就對武田信豐和武田信孝有著天然的優勢。
霞美城位於三方郡和遠敷郡交界處,東面是熊谷氏的大倉見城,西面是內藤氏的天之瀨城,周邊更是有白井、山縣、香川等重臣和國人勢力,既是危機四伏,更是十分險要。
武田信豐之所以將霞美城交給武田信重,一方面是希望他能作為一門眾,替自己盯好周邊的勢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各方互相牽製,不會對自己的統治構成威脅。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武田信豐萬萬不會想到,這座小小的山城,竟會成為武田信重事業的開端。
隨同武田信重來霞美城的,除了武田信豐撥給的一百二十名雜兵,以及當年陪他一同出家的松宮清長、香川盛久等幾名側近好友,就剩嶽父熊谷勝直給予的十名武士和八十名雜兵。
滿打滿算二百來人,這就是武田信重的全部身家。憑這點兵力,守住霞美城尚且不易,更別提實現自己的第一個小目標——奪取若狹了。
好在有熊谷一族的撮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信重密集拜會延攬熊川松宮氏、麻生野香川氏、岩屋溫科氏等周邊勢力,對當前的形勢有了進一步了解,也獲得了這些豪族國人的好感。
時間轉瞬即逝,天文七年十一月,北陸被皚皚白雪覆蓋,信重望眼欲穿的“宮川之亂”已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