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轉眼到了乾熙六十二年、七月一日。
松江府、崇明島。
這會兒烈日高懸,天氣正好。
一處海灘前,已經死了快三年的張培元。
此刻雙手枕著腦袋,半眯著眼睛躺在潔白的沙灘上,正蹺著二郎腿抖著小腳丫。
瞥見遠處一艘海船漸漸靠岸。
張培元興奮地從沙地蹦了起來,雙手拍掉屁股上面的沙子,而後舉高手腕,猛地朝那艘船揮了起來。
“我在這裡……”
隨著海船的人群從船上下來,一個胡子灰白的老者健步如飛,他的後面還跟著一對模樣相似的雙生兒。
那胡子灰白的老者來到近前,目瞪欲裂,下意識抬手卷起衣袖,一把拉過對方,咬牙切齒道:“張培元!”
“這些年,你就是這般照顧我家……公子的?”
張培元打著哈哈,陪起笑臉道:“徐福,且慢,容我細說。”
“六年前,我是臨時抱道腳,上趕著繼承天官之職。”
“小師叔那陣子年齡尚小,我也不好帶著他去神京領玉牒,這不,那可惡的戶部便一直沒給我發放歲俸。”
“尤為可氣的是,龍虎山腳下,那近千畝良田,官府也不讓我去割稻子了。”
“阿福,我心裡苦啊!”
說到這裡,張培元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況且那個年頭……小師叔不是被仇家尋麻煩嗎?我豈敢帶著小師叔這般招搖進京。”
“就這般,我和小師叔這幾年都是過得緊巴巴的,所幸,阿福你帶錢來了。”
徐福聽到後面那句,不情不願地松開攥著張培元的衣領。
將擼高的袖口重新放了下去,徐福開始考慮老東西未來的路,問道:“你這回詐死,可有什麽盤算?”
張培元認真想了一會,說道:“這簡單,我自是尋徐老爺享福去,小師叔就勞阿福你照顧了。”
“對了,這六年來,小師叔頭次緊張一個人。”
徐福目露驚訝之色,轉而臉露好奇,“何人?”
“巡鹽禦史林海。”
“是他?”
張培元點了點頭,隨後將他們去超度林海夫人亡魂一事說了。
徐福撚著白胡子忖度一會,“龍虎山獨門秘技《明月經》都傳了出去,看來林海對我家公子曾多有照拂。”
“非也非也!”
“阿福,我覺得,小師叔早就看上林海獨女了。”
“四年前,小師叔替她擦拭眼淚,又寫了什麽東西,逗得那小女孩,笑著拿小拳拳捶小師叔,哎喲!那拳頭軟錦錦的。”
張培元一面說著,一面比手畫腳,拿他的手輕輕捶打在徐福的肩膀上。
“嘖嘖嘖!小小年齡,她的顏色便已頗為出色,待她及笄那還得了!”
“小師叔還特意讓我轉告林海,教會他那獨女學了一套拳。”
“還叮囑林海,必須讓他的獨女每天打一回拳,再修習《明月經》和《行氣銘》。”
徐福眼睛一亮,開懷大笑,“既如此,那你還是回揚州府,替我家公子好生照顧他們林家父女。”
“探花郎的嫡女,還行罷!”
“我會給你留下得力人手,有事你招呼他們出面去辦。”
張培元一擊手掌,目露興色,“我能去瘦西湖和秦淮河嗎?”
“只要你不擔心,詐死被人知曉,隨你。”
張培元扼腕長歎,現階段還是不要去招惹小師叔,不然他指定不是踹他屁股,而是拿刀砍他。
高興的張培元自是不清楚,受他欺騙的小師叔,將來會給他帶來一個天大的驚喜。
……
揚州,瘦西湖。
杜鵑畫舫。
錦瑟輕紗曼舞,亭亭玉立於甲板之上。
她的那雙美目似含著秋水,流轉著說不盡的柔情與一抹詫異。
倏忽。
錦瑟的目光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落在魚時微畫船首的身影上面。
徐京墨!
他的身高長高了不少!
較之兩年前,徐京墨的眉宇間藏著幾分書卷清氣。
鼻梁還是那麽高挺,唇瓣紅潤。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透著一股從容與自信。
頎長的身子穿了一襲飄逸的道袍。
那道袍以素雅的月白色為主,邊緣繡著流雲般的銀色紋路,隨風輕擺,如同仙袂飄飄。
當年一別。
再見面,對方已是考取南昌府的少年秀才。
隨著武大幾個護院將繩梯放下,徐京墨登船而上。
“徐公子,久違尊顏,再見如故,甚慰妾心。”
錦瑟朝著帶有書卷氣卻又不失英武的少年秀才,行了個萬福禮。
徐京墨頷首作揖,感慨道:“故人重逢,恍如隔世,姑娘一切可好?”
“承蒙公子掛念,奴一切安好。只是這兩年間,公子杳無音信, 好狠的心!”
“姑娘莫要講笑。”徐京墨臉色一正。
“咯咯咯!”錦瑟掩嘴輕笑,將徐京墨請上二層。
一時落了座。
還是當年那個位置,錦瑟再次揮退侍女。
端木娘子似是聽見徐公子到來,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了進來。
“哎呀呀,今兒奴家便聽見喜鵲在船頭鳴叫,不想卻是貴客登船。”
徐京墨站起身,探手入懷拿出一遝‘豐寶錢莊’銀票,十張一千兩,一張一百兩。
“這是張培元早年間欠下的一萬兩,多出的百兩,算作畫舫的利息。”
端木娘子眉開眼笑,伸手接過,熱情道:“謝過徐公子,奴家這就命下人備宴,公子好生吃杯酒。”
錦瑟目送拿著錢票離開的端木娘子,轉過螓首,仔細地沏著西湖龍井,不消片刻,視線又落在徐京墨的身上。
“妾身在此,恭喜公子高中秀才,也祝公子旗開得勝,早日得償所願,金殿傳臚。”
接過錦瑟遞來的香茗,也不知對方是不是有意。
徐京墨隻覺尾指處傳來一陣柔軟感,涼絲絲的。
淺抿了一口茶,徐京墨語調平緩道:“這天下,人人都想往上爬,人人都想做人上人,商賈逐富貴,文人要名利,武將求權勢。”
“我就不同了!”
錦瑟聞言,眨著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杏眸,嬌嗔道:“公子,與旁人如何不同?”
“我隻想胡姬壓酒,高麗婢起舞,東瀛婢暖床。”
“聽著,公子像是不想欺負,咱們周人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