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自詡久歷宦海的高務實,不太相信這些頂級勳貴之家對之前太子玩伴事件沒有半點懷疑,因為從太子玩伴事件發酵到太子伴讀誕生,整件事最終得利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高務實。就算那些勳貴們單純的從“誰得利,誰主謀”這種簡單思路來考慮問題,也一定會對高家伯侄產生疑心。
但是,從剛才的接觸中,高務實感受不到他們對自己的敵意。
這就只有兩種解釋:一是他們的確都是人畜無害的乖寶寶,對於這樣的情況真的沒有半點懷疑,所以他們也就自然不會表現出絲毫敵意;二是他們有懷疑,但是出於某種原因,這種由懷疑而生的敵意被他們很好的掩藏了起來。
按照高務實從某位近現代著名鬥士那裡學來的“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的思維,他是絕對不相信勳貴們對自家伯侄毫無懷疑的。
這些家族之所以歷經百余年仍然長盛不衰,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歷史原因、政治象征等因素,但他們深諳官場習俗,歷代族長堅持小心謹慎的為人處世態度,也必然是其中的重要原因——否則為什麽還有那麽多顯赫一時的家族落下“某某犯某事,發煙瘴地,爵除”,或者“某某死,其子請襲爵,帝不許,除爵”的下場?
那麽,他們有懷疑,卻能掩飾這種懷疑,甚至裝作對高務實的邀請異常欣喜、深感與有榮焉的模樣,就不能不說這些在史書上找個名字都很困難的勳貴子弟們,即便的確沒有什麽正經本事,但至少他們從家中長輩那裡言傳身教學來的官場交際能力,著實足夠精深,區區十歲不到的年紀,便能擁有奧楚蔑洛夫的變色本領。
高務實一時之間,居然想起了當初他通過近十年官場拚搏得來的一個心得:一個領導,哪怕我再怎麽覺得他水平差,但他能混成我的領導,就一定有某個或者某些方面的能力比我更強、做得更好。
現在,這些少年們對自己態度雖然親切,甚至還帶著些巴結,卻反而令高務實萬分警惕,乃至於毛骨悚然——不要因為自己是穿越者就自以為了不起,這些“古人”相比自己,只是少了幾百年的歷史知識,不代表他們為人處事的各種水平比自己差!如果自己不小心從事,陰溝翻船一點都不奇怪。
切記,切忌。
由於時間關系,接下去就是廚子們開始準備午宴,而高務實和這幫少年遊覽見心齋附近景色了。西山和香山附近在明代時與清代不同,此時乃是皇陵和早夭的皇親貴戚們的主要葬地,因此被開發的程度遠不如清代時那麽高,許多人文景色不如清朝,但自然條件卻更加清麗。
不過,遊覽過程本身實在沒有多少值得一敘的地方,大體上仍是七分遊玩享樂,三分互相吹捧,不必多費筆墨。
甚至午宴本身,也乏善可陳——倒不是沒有好菜:燒香菇、蟠龍菜、炙蛤蜊、炒大蝦、田雞腿、筍雞脯、三事、烹火腿、酒糟虷、燒鹿肉、燎肚子、帶凍薑醋魚、生爨牛、花珍珠、炙泥鰍、酢腐、水母匯、油煎雞、炙鴨、一撚針、水煠肉。
這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是蟠龍菜、三事、油煎雞、水母匯和生爨牛。其中蟠龍菜此前曾有介紹,就不再提了。
“三事”這道菜有必要特別說一下。
它是由海味(海參、鮑魚或魚翅)加上肥母雞、豬蹄筋三種食材混合,加調料,小火慢煨而成。這道菜是後世福建名菜佛跳牆和湖南名菜祖庵魚翅的發源。 油煎雞的做法和後世南方流行的樟茶鴨的做法很類似,可以算作樟茶鴨的起源,做法是先醃製,再用熱油不停的澆在雞上,最後蒸熟。
水母匯有點像後世的涼拌海蜇,是道涼菜。
而生爨牛,別看名字很生僻,但其實從它的吃法來看,已經很像後來的涮火鍋了,高務實估計後世的涮羊肉就是從這道菜來的,只是肉料從牛肉變成了羊肉。
至於牛在明朝能不能吃這個問題,嗯……皇帝也許會以身作則不吃耕牛,隻吃所謂“壽盡”的牛,但官員勳貴們嘛,大家都懂——你有證據說我吃的這頭牛不是自己“壽盡”的?那你把牛叫出來我們對質一下啊?
哦, 你問我為什麽我家總有壽盡的牛?誒,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家地那麽多,牛不夠使喚,一不小心累死幾頭,損失的是我自家的財產啊,我這個正主都沒說話,你著個什麽急、操什麽心?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涵養的人,酒足飯飽之後,當然要飯後淨手。
高務實擱箸,輕輕一招手,便有那提前買來的健婦穿著整齊的服裝,端著薄銅盆魚貫而入。而在每一名健婦身邊,還有一名丫鬟,各自端著一方托盤,盤上整整齊齊地放著潔白的布巾和一方漂亮的紫檀木盒。
按禮,高務實作為主人第一個起身淨手。只見他站起身,第一件事不是伸手入水,而是先把丫鬟端著的托盤上那紫檀木盒打開,這才伸手入水。
眾少年都是一怔,下意識也往自己身邊的高家丫鬟手裡的托盤望去,只見那紫檀木盒十分精致,大概是個三寸寬、四寸長的盒子,雕刻著一支旁逸斜出的月桂花,空白處則有刻字,乃是“國士”二字。
眾少年不禁心中一動,暗暗想起前兩天聽說的一件事:據傳高侍讀前幾日進宮,給皇帝、皇后和貴妃進獻了一種稀罕事物,其物異香自生,隻消略抹於手,則淨手之後不僅乾淨異常,且有異香留存。尤其是手染油汙、墨跡等,以之清潔,效用通神,帝、後、貴妃等皆為之大悅……
莫非,這盒子裡裝的就是那件寶貝?
所有人的目光都飛快地轉回高務實,因為他以手浸水之後,便伸手朝那打開的紫檀盒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