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貴、官員們雖然見多識廣,但公主的婚禮上駙馬忽然吐血,這他娘的可真是曠世難逢的大新聞,一眾人都在腦子裡閃過了各種不可告人的陰謀論。
高務實也愣了一愣,繼而面色陰沉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要說在這種時刻應變最快的,最後居然是宦官們。
司禮監派來的內使機智異常,一邊飛快地派手下人去攙扶梁邦瑞,一邊擠出笑容大聲道:“諸位,諸位且靜一靜!婚禮見紅,此乃大喜之兆!預兆一雙璧人今生紅紅火火……”
他作著四方揖,朝各個方向的觀禮勳貴和官員大聲道喜,說得跟真的似的。
就站在高務實身邊不遠處的朱應楨和張元功兩位年輕的國公爺看得一臉呆滯,朱應楨微張著嘴,轉身拉了一下高務實的衣袖,小聲道:“求真賢弟,你讀書多,你指教一下愚兄,這個婚禮見紅……真的是吉兆?”
高務實沒好氣地道:“小弟送你的那匹種馬,如果在你拉它去給你家的母馬配種之時忽然馬口噴血,你覺得是吉兆嗎?”
朱應楨呆了一呆,忽然醒悟過來,罵道:“去他奶奶的吉兆,要是出了這種事,本國公不得弄死那幾個馬夫?”
張元功大吃一驚,連忙一手拉住高務實,一手拉住朱應楨,急急忙忙勸道:“少說幾句,少說幾句……求真你也是,你一個六首狀元,怎能胡亂類比?什麽種馬母馬的……啊呸,老子也閉嘴!”
朱應楨心虛地四周望了望,小聲道:“我剛才聲音很大嗎?”
高務實一擺手,道:“放心好了,不會有什麽事。”他心情煩悶,目光也有些不善,盯著那邊正被內宦們七手八腳攙扶到一邊歇息的梁邦瑞,哼了一聲,道:“今天的觀禮估摸也就到這兒了,我手頭還有些事,先行告辭。”
朱應楨本要點頭,卻忽然一把拉住高務實,伸手指著前方道:“且慢,求真賢弟,好像還沒完,長公主殿下好像有話要說!”
高務實果然怔了一怔,轉頭望過去,赫然看見永寧長公主緩緩走上前,到了門檻邊,蓮步輕抬,竟然走出門來。
所有人望著這位大家其實都不熟悉的長公主殿下都愣住了,想不明白長公主殿下為何出門——這是不合製的動作。
永寧公主帶著紅蓋頭,低頭只能看見腳尖前一點點距離,自然走得很慢,然而眾人一時都在心裡琢磨她的舉動,竟然都有些焦急,仿佛在賭場買了一大筆之後,正等著揭曉結果的時刻一般。
幸好長公主殿下也沒走多遠,就俏生生地站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甚至稱得上屏息凝神,豎著耳朵準備聽長公主殿下的發聲。
“本宮幼讀《女誡》,其言‘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我仁孝文皇后之《內訓》又言,‘貞靜者,正固而不妄動也;幽閑者,幽深閑雅之謂’也。”
《女誡》不必多說,《內訓》的作者所謂“我仁孝文皇后”,乃是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其《內訓》也是一本關於女子教育的書。
永寧長公主忽然站出來說了這兩段話,大家雖然未見得熟讀,但顯然都是明白出處的,知道長公主殿下必然還有下文,於是都不打岔,只是豎起耳朵聽著。
果然,
永寧公主稍稍一頓,便繼續道:“今駙馬婚禮見紅,雖曰喜兆,畢竟是身體虛弱,急需靜養。本宮雖新婚,亦知陰弱陽強方為正道,故棄習摒俗,今日將暫返宮中靜住,一切他事,均待駙馬身體大好再論。”啥?
新婚不圓房了,直接回宮暫住?還能這麽處理的嗎?
眾人都有些錯愕,可是仔細想想,再看一看被扶去一邊,仍然咳得面色漲紅的梁邦瑞,大夥兒又不由嘀咕:這倒也是沒法子的事,瞧這位駙馬爺的模樣,讓他今晚圓房,只怕是送他進鬼門關,可別婚禮咳血,圓房歸西,那可就真要永載史冊了。長公主殿下能如此做,雖說看似壞了禮製,可實際上,這才是維護禮製呀!女人嘛,哪怕是公主殿下,既然有了駙馬,自然也該凡事先站在駙馬的角度來行事……好,很好!我大明天家之禮教,果然史上最佳。
一乾被禮教洗腦洗傻了的勳貴官員紛紛叫好起來,連朱應楨和張元功都連連點頭,評價道:“長公主賢淑,天家典范也。”
唯有高務實心中暗歎一聲,心道:賢淑不賢淑不清楚,但她這麽做,只怕未見得想著梁邦瑞能痊愈, 畢竟肺結核(即癆病)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解,她恐怕是根本不想讓梁邦瑞碰她,甚至……
不過,她當著如此多勳貴百官的面說了這些話之後,也就是承認了梁邦瑞的駙馬身份,而大明朝的公主可不是大唐的公主,萬萬沒有改嫁一說的,她這下半輩子難道就在宮裡陪著青燈古佛?這……可太慘了。
禮教啊禮教,你果然吃人!
高務實越想越覺得心情奇差,偏偏這種事他又使不上力,唯有一肚子愧疚。
不知怎的,他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當初她對我有意思的時候,倒不如我先……也好過她這一輩子做個童貞公主,跟英國人的童貞女王東西相對。
不過這個念頭馬上被他驅出腦海,用力搖了搖頭,暗暗提醒自己:人家當時就算有那個意思,也不代表就會以身相許,這是大明,不是大唐!高務實啊高務實,你又不是沒見過女人,這特麽是在想什麽?
誰知他這一搖頭,卻被朱應楨發現了,這位成國公還以為他不讚同的永寧長公主的處理,問道:“求真賢弟,你覺得長公主這麽做不對?”
高務實看了一眼在命婦攙扶下緩緩退場的永寧公主,無聲地歎息,微微搖頭。
朱應楨不解其意,正欲再問,卻聽見高務實緩緩地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可能有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朱應楨愕然張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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