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刺史府。
徐元喜一身將袍大鎧,獨坐堂上,整個大殿之上,除了幾個帶刀護衛之外,幾乎空無一人,十幾個文吏在外面的院落裡跑來跑去,而背插鴻翎的傳令軍士們,則不停地從大門外衝進,上殿之後單膝下跪,報告最新戰況。
“劉幢主派壯士挖地道奇襲,擊殺數百敵軍罵兵!”
“敵軍的飛石攻城被我軍布幔徹底化解。”
“敵軍弓箭手掩護,重裝步兵開始攻城。”
“敵軍架起大量雲梯,百道俱進,已經站上城頭!”
“劉幢主率軍正在奮戰,北城城頭,陷入苦戰之中。”
“敵軍中軍重裝步兵出動,想要一舉拿下壽春!”
“我軍投石機大規模反擊,巨石重創敵軍城下的重裝部隊,敵軍已經全面潰敗!”
徐元喜的表情,隨著這些戰敗,而變得時而憂心忡忡,時而欣喜若狂,直到最後戰勝的消息傳來,他才哈哈一笑,從帥案後的胡床上長身而起,一邊搓著手,一邊來回踱步:“好啊,太好了,劉裕果然有兩下子,難怪謝鎮軍這麽看重他。”
一個四十多歲,白面微須,賊眉鼠眼,卻是一身緊身皮甲的文士,正是這壽春城中的長史,也是徐元喜的幕僚,名叫胡文壽,走到了徐元喜的身邊,低聲道:“將軍,劉裕守城如此出色,可不是什麽好事啊。”
徐元喜的臉色一變,轉過頭來,對著這胡文壽奇道:“此話怎講?”
胡文壽沒有說話,看了看還跪在殿上的那個鴻翎傳令兵,還有周圍的幾個護衛,徐元喜心領神會,擺了擺手:“你們都先退下,本將有事要和胡長史相商。”
很快,殿上就只剩下了這兩人,胡文壽歎了口氣:“將軍,這個劉裕不過一個小小的幢主,壽春城中跟他位置相當的軍官就不下二十人,人也是初來乍到,但這守城重任,就交給了他來負責,這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呢?”
徐元喜搖了搖頭:“老胡,你這是怎麽了?當時咱們不就商量好了嗎,這姓劉的是謝玄派來的,謝家是咱們得罪不起的,再說,桓刺史不派援軍,我本來是想撤的,這姓劉的要我們留下,所以這守城之事,交給他就是了。萬一真的守不住,咱們也可以把責任推到劉裕的身上。對了,南門那裡的退路還在吧。”
胡文壽點了點頭:“那出城的暗道就在這刺史府裡,這裡原來是備用糧倉,前任豫州刺史袁真在這裡的時候,給自己留下的暗道,當年先父曾經是袁真的部下,所以知道這個秘道,就連桓刺史,我都沒告訴呢。”
徐元喜哈哈一笑,拍了拍胡文壽的肩膀:“還是你老胡仗義,不過,萬一真的壽春城失,只靠這地道,就算我們跑出去了,這失陷城池之罪,也難以逃脫啊。”
胡文壽“嘿嘿”一笑:“所以咱們要讓劉裕來守城啊,現在城內城外,無論敵我,都知道姓劉的才是守城大將,所以萬一失守,也是他的責任,與將軍無關。到時候咱們就說是城破之後殺出重圍,向謝鎮軍和桓刺史報信呢。”
徐元喜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商量好了,為什麽這回劉裕守住了城池,你又不高興呢?再怎麽說,守下壽春,我也是作為守將,功勞少不了的,總比失城的罪名要大吧。”
胡文壽歎了口氣:“可是現在劉裕打得太好了,不僅能守下城池,還能大量殺傷秦軍,看看剛才那個來報信的軍士的臉上,眼裡,寫滿了對劉裕的崇拜,只怕這樣一來,這城中連民夫都隻知劉裕,不知將軍了!”
徐元喜的臉色一變,勃然怒道:“怎麽可能!我平虜將軍徐元喜,可是壽春多年來的守將,城中何人不知?現在我才是城中主將,劉裕不過是個小小幢主,他的守城之職還是我委任的,只要我一聲令下,他現在就得乖乖去當小兵。”
胡文壽勾了勾嘴角,眼中冷芒一閃:“將軍,太平時期,人人都認朝廷的權力,還有你手中的兵符,可是現在這座孤城之中,王法已經不管用了,那些軍士和民夫們,隻認他們眼中的英雄,不得不說,這個劉裕,我們是低估了,只怕謝玄派他來這裡,都是另有目的,絕不是僅僅護衛聯姻這麽簡單。”
徐元喜睜大了眼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胡文壽看了一眼周圍,確認了四下無人後,才上前一步,低聲道:“從這個劉裕一來壽春開始,就是上躥下跳,先是孤身出城,直面楊秋,一下子成了全城軍民心中的英雄,然後又是插手那朱家兄弟誤傷桓蔣之事,把本該交由桓家發落的朱氏兄弟,直接從牢裡放了出來,收成自己的跟班。最後,又是違反了將軍您的意思,要留下守城。如此一來,無論是朱家這樣的將門家族,還是壽春普通的百姓,都視之為救星。這時候在守城時,他主動請纓,到最危險的北城去,其目的可就昭然若揭了。”
徐元喜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這麽回事,你想表達什麽意思?”
胡文壽咬了咬牙:“這次抗秦,不僅要和戰場上的敵人鬥,各個世家之間也是你爭我奪,這豫州之地,淮南重鎮,本就是夾在荊揚兩大藩鎮之間的緩衝地帶,桓刺史能在這裡多年刺史,也是因為他這個人兩邊都能接受,或者說,桓家和謝家還沒有做好翻臉的準備,畢竟強敵在北,如果內鬥,那肯定會外敵趁虛而入。”
徐元喜點了點頭:“那現在都大敵壓境了,他們更不可能鬥了。”
胡文壽搖了搖頭:“不,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打破平衡的機會,平時沒有理由來搶地盤,接管這壽春城,現在卻可以借助守的名義,把這裡堂而皇之地接管下來。你看,秦軍大軍來了,劉裕來了,桓玄也來了,這不是搶地盤是什麽?”
徐元喜睜大了眼睛:“原來是這樣!娘的,這姓劉的果然沒安好心,不行,我不能讓他繼續守城了,得奪了他的兵權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