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得知這批糧食的來源後,老住戶們早習以為常,新住戶卻有些惶然不安。但饑餓感是人類難以消除的痛楚,眼前白花花的糧食容易讓人忘記某些規矩和禮法,又聽說劫的是奸商家的糧倉後,人人都心安理得了,覺得理當如此,以致向總頭領的聲望又高了幾分。
舒誠從武昌回來了,將打聽到的消息都報告了向楓。
向楓聽完後眉頭緊鎖。
趙任在一旁問道:“舒老弟,你查清楚了沒有?這事可不是開玩笑!”
舒誠道:“趙哥,這樣的事,誰敢開玩笑?程四毛自己掌管的流水帳本看不出啥問題,向哥給萬少掌櫃去了信,我托他出面找了買家梁繼業對了幾筆帳。這才曉得,這大半年來,程四毛前後私吞了一千二百多兩煤款......”
童九氣得一拳砸在桌上,狠聲道:“這小子,膽大包天天了!”
舒誠接著道:“他如今在武昌城裡闊氣得很,把自己打扮成掌櫃,聽說還私自加入了當地的一個幫會。整日呼朋引伴,進出酒樓茶肆煙花柳巷之所,替‘倚翠樓’裡的一個妓女贖了身,還給她買了一處宅子,整日過著兩人世界。”
顧南古歎了口氣道:“唉!這才多久啊,好好的一個人......”
“沒什麽好奇怪的!在谷裡呆久了,出門即是花花世界,規矩早忘到九霄雲外了。”
向楓沉聲道:“這跟我們平時疏於監管也有關系,過分相信他了。這往後派出辦事的人,要時時給他們敲警鍾。”
顧南古“嗯!”了一聲,隨即問道:“向兄弟,那如何處置程四毛?”
“按規矩,該如何處置?”
顧南古答道:“私吞五十兩財物就得處死。他這數目驚人,還有私入幫會畜養妓女等,這哪一條都是死。”
向楓遲疑片刻後,歎了口氣道:“那就執行谷規吧,由趙任帶人去辦。盡快再物色人過去接替程四毛的差使。”
議事散了後,各人都忙了去。向楓的心情有些鬱悶,獨自一人在路上轉悠,見到前方田心正扛著一袋糧食朝這邊走來。
糧食有些重,田心走得搖搖晃晃。
“向大哥好!”
田心走近後見到是向楓後,先是抿嘴一笑,隨後打了聲招呼。
“田妹子,你這是?”
“谷裡在分糧食呢……我爹和我哥他們在工坊做事沒空,我娘又病了,只有我扛回去了。”
“怎不叫玲子找個人幫你扛——給我吧!”
向楓將田心肩上的糧袋一把接了過來。
田心連忙道:“向大哥,沒事的,我扛得動。”
“扛得動也不能扛,你年紀還小,正長身體呢!”
田心笑了起來:“向大哥,你可真有意思!我都是大人了呢,你還說我在長身體。嘻嘻!”
向楓扛著糧袋往前走,問道:“你是大人?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都十五歲啦!我原先幾個好姐妹,像我這麽大的都出嫁了。”
向楓打趣道:“哦!十五歲就出嫁了,那你想不想呀?”
田心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撅著嘴道:“向大哥,你真是的——不跟你說了!”
向楓笑道:“你看你都害羞了,說明你還是小孩子嘛!”
“我不是小孩子!”
“哦!那你也在谷裡找一個唄——只要你看上哪個後生了,向大哥我親自給你保媒。”
“才不要你保媒呢,羞死人了!”
田心滿臉通紅的往前跑開了,沒跑幾步扭頭看了看後面的向楓,又停在原地等他。
向楓跟了過來,問道:“田妹子,是南京好還是這山溝溝好呀?”
“這裡好!”
田心脆生生地答了一句。
“是麽?這裡怎麽好?”
“唔......”
田心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隨即道:“這裡有山有水,好玩。這裡的人也好,不用擔心有壞人欺負。還有,向大哥你也好!”
向楓呵呵一笑,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既然這麽好,那你還回南京不?”
“應該不會回去了。因為我爹不會回去了,所以我也不回去。”
“哦?你爹跟你們說他不回去了?”
“是呀!谷裡轉來了我親戚的回信,說軍器局的人在到處找我家人呢,我爹說他再也不會回去了。”
武昌周邊城裡有隱龍谷暗設的聯絡點,平時可以隱蔽傳信,也代收寄家書,只是不署真名。田繼盛之前捎信回家打探消息,這次估計是徹底死心了。
向楓本想過段時間托唐荔打聽南京那邊消息的,看來沒必要了,田繼盛能安心留下是最好的。
“你爹能留下,那太好了!我還擔心他會離開谷裡呢!”
向楓興奮的說了一句。
“向大哥,你隻想我爹一人留下麽?”
田心一雙俏皮的大眼睛盯著向楓。
“這……”
向楓一時噎著了,這才發現自己的話不對,連忙道:“當然不是啊,我想你們都留下來呢!”
田心低頭抿嘴一笑,隨即又跑開了。
“向大哥,你慢著點。我先回家去給你開門……”
沒一會,一個奔跑著的靚麗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
武昌城。
夜已深,一處私宅的廂房裡還亮著燈。
床上有一男一女。
男的是隱龍谷派常駐武昌協調買賣的程四毛,女的是他剛從“倚翠樓”贖身出來的,名叫翠花。
程四毛今晚喝得有點多,兀自躺著喘著粗氣,那翠花坐在床邊,卻是面有愁容。
只聽到翠花推了推程四毛,問道:“哎!你別困了,問你個事......”
“你問唄......”
程四毛懶洋洋地答了一聲。
“前些日,聽說城東錢大掌櫃家的糧食都被搶了,還死了人,真有這事?”
程四毛含糊地“嗯!”了一聲。
“誰乾的,你曉得不?”
“爺哪曉得......管他呢!活該......你怎還困呀?”
翠花沒理會程四毛的話,挨近說道:“誒,你說你們那的人,平日裡也打劫,會不會是你們的人乾的?”
程四毛像被什麽蟄了一下,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爺,你怎啦?”
“你這話,倒提醒了我......”程四毛摸了摸額頭,好像瞬間清醒了不少,“還真沒準是他們乾的呢!”
“他們膽子可真大——爺,那你就去報官唄,聽說還有賞錢呢!”
“你這娘們,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程四毛瞪了翠花一眼。
“萬一被他們曉得,還不砍死我!”
翠花“哼!”了一聲,說道:“那又怎樣?反正你也不想跟著那些人幹了。你不是說要帶奴家遠走高飛的麽?怎了?這麽快就不認帳了?!”
“哎呀不是的……你別說話,讓爺想想......”
程四毛坐在那裡發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許久,翠花推了推程四毛,問道:“你怎啦?是不是又在想哪個野女人?”
程四毛眨巴了幾下眼睛,喃聲道:“有點懸......”
“啥事呀?你快說嘛!”
“幾日前,他們過來查帳,說是例行慣例,好像有點不對頭......”
“這有啥呀!你不是說帳面上沒破綻麽——哎呀!不說這個了,趕緊歇了,奴家今晚給爺玩個新花樣!”
翠花過來要將程四毛撲倒,程四毛卻不為所動。
“你別鬧!”
程四毛全無半點興致。
“我越想越不對……他們肯定是懷疑我了,在帳目上查不到,還可以從別的地方查到……不行,我們得趕緊離開武昌,愉快越好......”
“咣當!”
這時,只聽到一聲脆響,房門被人踹開了,趙任帶著四人闖了進來。
趙任掃了屋裡一眼,冷聲道:“四毛,這會想走,來不及了!”
翠花嚇得一聲尖叫,緊緊的一把抱住了程四毛。
程四毛一臉驚訝地看著趙任和眾人,隨即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他一把推開翠花,翻身趴在床上磕起頭來。
“趙頭領,趙大哥......我該死!我該死......饒我一命吧......”
“啪!啪!”
程四毛一邊求饒一邊抽打著自己的耳光。
“你先打住!”趙任喝了一聲,將刀橫在桌上,“我先問你幾個事。”
“嗯嗯!趙大哥,你盡管問,我啥都會講......”
“這大半年來,你一共私吞了多少銀子?”
程四毛掰著指頭道:“唔......這個......大概有……有二三百兩吧......趙大哥,是我鬼迷心竅……”
“二三百兩?銀子呢?”
程四毛哭喪著臉道:“差,差不多都花光了......平日開銷大......”
“你的開銷是有點大,又贖人又買宅的,區區三百兩銀子哪夠用……”趙任冷哼一聲,“你還進了個啥幫會?”
“啊......”
程四毛心裡一緊,曉得自己的事谷裡都知道了,一時心裡更害怕起來。
趙任喝了一聲:“快說!”
“我說……我說……”
程四毛胡亂地擦著額頭上的汗。
“是,是當地的一個叫‘四海幫’的漕幫……我本不想加入的,一個朋友硬拉我過去,說進了幫會就有靠山,還讓我出了不少銀子......”
趙任冷哼一聲,問道:“谷中的規矩,你可曉得?”
“曉得!曉得……趙大哥,你替我跟總頭領求個情......我,我再也不敢了......就,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程四毛又不住地磕起頭來。
“饒了你?那谷中規矩豈不是兒戲?!”
趙任不再理會,提刀跨了過去,手起刀落,頓時只聽得一聲慘叫,程四毛倒在血泊中。
翠花嚇得又是一聲尖叫,隨即回過神來,一把跪在地上朝趙任磕頭如搗蒜。
“爺!饒命呀……奴家啥都不曉得啊,全被這程四毛給騙了......求爺莫要殺我......嗚......”
“都說婊子無情,果然如此!”
趙任冷哼一聲,對翠花喝道:“今日且留你一命,要是敢在外面亂講,程四毛的下場便是你的明日——趕緊收拾東西滾,別讓我在武昌再見到你。”
“奴家不敢!奴家不敢……多謝爺手下留情......”
翠花連又連磕了幾個頭,慌忙爬起來找了外衣穿上,又從床底下拿出了一個包裹,慌不跌地離開了。
隨行的人問道:“趙頭領,這裡怎辦?”
趙任將刀上的血跡在被子上擦了擦,說道:“用被褥將這貨裹了,丟進長江裡,房子會有人來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