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就是後世的菏澤市,明洪武後隸屬於兗州府,這裡最有名氣的地方便是水泊梁山了。當年,宋三郎帶一幫兄弟在此打家劫舍,自詡替天行道,開局很好,結局淒慘,卻是後來無數草莽英雄的聖地,個中人物也是說書或戲文裡的常客,如今已是人去樓空,空留一片荒草亂石而已。
元代以後,因黃河多次決水改道,八百裡梁山水泊變成了旱田,再無險可據,梁山也就成了一個普通之地了。又再幾百年後,當地將此打造成了風景名勝,常年遊人不斷,時有身穿黑衣頭纏黑巾的遊人,傻乎乎地扛著一把大斧在黑風口的巨石前留影,扮成“黑旋風”李逵以自娛。
癲道人欣然道:“向小子,當年的水泊梁山離此不遠,要不要去看看?你隱龍谷不是一向學人家替天行道之義麽?這次正好可去瞻仰一番。”
向楓笑道:“人都沒了,只剩些殘磚敗瓦,看了也是徒增傷感,還不如在心裡留個好印象呢!”
“那倒也是.....”
癲道人呵呵一笑,又道:“自宋江後,這梁山之地,後來還有一波好漢在此舉義,你可曉得?”
向楓一時還真不了解梁山後來的歷史,便道:“不曉得。師父,你講來聽聽唄!”
癲道人沉吟片刻,說道:“老道我也是聽說一些......說是北宋末年,此地有個叫張榮的漁民,率眾揭竿而起,聚眾數千人。不過他不反朝廷,專門抗金,曾在此打敗過金人的水軍,頗有氣勢,一時號稱‘張敵萬’......嗯,宋廷南渡後,那張榮轉戰淮北,一直致力於抗金,終被朝廷所納,遂成正果......”
癲道人說完後,大有深意地看了向楓一眼。
向楓點著頭道:“這樣的人物都是英雄啊,值得我輩效仿!”
癲道人又道:“哪朝哪代,沒有不舉事之人,就看為首者如何審時度勢了。世道越亂,越有用武之地,但正因如此,邊患自然隨之而起,極有可能因內耗而讓外虜得逞,最終是生民塗炭百姓遭殃。當年的五胡亂華、蒙古人入侵中原,不都是如此麽?向小子你聰明過人,善謀善斷,眼界高於常人,當好好把握今後之道!”
向楓深呼出一口氣,說道:“師父說得是!不過晚輩也是個平常人,很多事情還要靠師父等老一輩多提醒,晚輩會盡力而為的!”
“向小子,你可不是平常人,老道我觀人有術,你是深藏不露罷了......”
“師父,我哪有……”
“不過如此甚好!有你這樣的徒弟,老道我也是沾光了。呵呵!”
三人打馬繼續前行,幾日後,到了諸城縣境內。
這一趟路程下來走得辛苦,沿途少有休息,一些名勝更無暇遊覽。向楓怕癲道人累著,想中途休息幾日帶他在當地轉轉,但是癲道人拒絕了,說他根本不累,早點見到戚繼光才是正事。
看天色尚早,三人沒有進城,直接繞道城外往北而去。
前方是一片平原地帶,一處三岔路口上有個涼亭。
三人趕到路口,看見一個中年和尚端坐在亭子裡。
向楓等人也沒在意,打算繼續前行。那和尚卻開口道:“三位施主請留步,貧僧有話要說。”
那和尚的聲音洪亮,向楓等人聽得真切,也不曉得這和尚有何事要講,便下馬靠近過去。
和尚有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身著一件舊僧衣,邊上放著一根竹枝做的拄杖,一個包袱,包袱上擱著一個發黃的大葫蘆。
向楓上前雙手合十朝那和尚行了一禮,問道:“我等急著趕路,不知大師有何吩咐?”
那和尚也沒還禮,端坐在原地不動,抬眼直盯著向楓看了起來。
向楓被對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問道:“大師有話請盡管講。若無事,我們就此別過......”
和尚沒理會向楓的話,反而兀自點頭道:“嗯,果然是天選之子,甚好!甚好......”
向楓聽得一愣:“大師,你這話是何意?”
和尚輕咳一聲,說道:“我問你答——你們從何而來?又要去何方?有何事?”
“這......”
向楓一時也不曉得這和尚到底要說什麽,隻得答道:“大師,我們幾個是外地人,打算去登州拜訪一位故人。”
“故人?”
那和尚聽罷呵呵一笑。
“你和他素未謀面,如何稱得上故人?”
向楓心裡一震,連忙問道:“大師,莫非你曉得我們要去拜訪誰?”
和尚兩眼精光一閃,沉聲道:“除了戚南塘,還能會是誰?!”
向楓三人頓時吃了一驚,癲道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大師,你如何曉得的?這也太神了!”
“沒那麽神......”和尚淡淡一笑,“上個月,風輕月明之夜,貧僧做得一夢:說有人遠道而來,要去登州請戚南塘出山,今日將路過此地,故貧僧早早從嶗山趕來一會。果然夢不欺人!”
癲道人這時沉不住氣了,嚷道:“你個臭和尚,就會裝神弄鬼!你肯定是提前得到誰的音訊了,哪有那麽巧的事?方才還嚇了老道我一跳!”
向楓也是這麽想的,臉上顯出不可相信的表情來。
和尚呵呵一笑,慢悠悠道:“有些事,本是天意,非人力可為……你們一路行蹤隱秘,不過幾人知曉,何人可提前托訊給貧僧?你們不信也罷!”
向楓覺得這和尚說得在理。他們連日快馬加鞭趕路,有人托訊過來根本沒這麽快,再說也不可能算準他們今日會走此道,當下心裡對這和尚不禁泛起了極大的興趣來。
向楓躬身問道:“敢問大師尊號?有何話要對我們講?”
“阿彌陀佛,貧僧號憨山,法號德清......”
和尚雙掌合十念了句佛號,又道:“貧僧的話,不對他二人講,而是專門對施主你講的。”
向楓聽得又是一震。這憨山可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啊,沒想到今日在此遇上,好像還是專門為他而來的,不禁心裡一陣激動。
向楓當即合十施禮道:“原來是憨山大師!大師之名如雷貫耳,失敬了!”
憨山淡淡一笑道:“貧僧眼下不過是嶗山上的一個尋常和尚,哪有貫耳之名?施主這是客氣,還是能預知貧僧身後之事?”
“這......”
向楓一時有些為難,不曉得如何回答這句話。
“你不說也罷!”
憨山面帶笑意看著向楓。
“貧僧的家底,施主你都曉得了,施主的家底,也得告知貧僧一二吧?”
向楓連忙答道:“某姓向名楓,湖廣人氏......”
憨山一笑,問道:“向施主果真是湖廣人氏?”
“嗯......這個,不是湖廣土生土長,從外地而來投親不成,流落湖廣三湖鎮,後來就在那裡定居了......”
“如今作何謀生?”
“和幾個朋友一起,做點小本生意......”
向楓咬牙繼續編了下去。
“呵呵,小本生意......敢來請戚南塘出山,那必定是大掌櫃,要做大買賣了。”
憨山看著向楓,笑意漸濃:“貧僧那夜之夢,還有一處未講來......那就是,貧僧在夢中與向施主有一面之緣,今日一見分毫不差,故一眼就認得了......”
“大師,這不可能吧?!”向楓吃了一驚。
“出家人不打誑語,見過就是見過。你不打算見我,我也定要見你,你我都躲不過!”
一旁的癲道人和舒誠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這和尚到底要幹嘛。
憨山臉上的笑意頓失,隨後肅然道:“向施主所謀之事既然不便說,貧僧亦不深問。不過今日你我相見,是緣分已到,有幾句話,貧僧想說與向施主一聽。”
“大師請講!”
“貧僧看向施主的來處,既不是湖廣,也不是他鄉,從何而來,只有佛祖知曉......”
見向楓要答話,憨山朝他輕輕擺了擺手。
“既來之則安之。貧僧觀向施主之相,有悲天憫人之懷,有拯救蒼生之能,只是眼下未成氣候而已。不過,有志者事竟成,若有心做此功夫,須信得及,靠得定,咬得住,決不可猶豫。不得今日如此,明日又如彼,空負萬民期待,到頭來如夢一場......”
向楓聽得內心震撼無比。
從對方的眼神裡,向楓感覺這憨山完全看破了他的心思,特別是在心志上,他的確還沒有太大的抱負和決心。憨山果然是得道高僧,這番話讓人如夢初醒。
向楓朝憨山深深鞠了一地:“多謝大師金言,向楓受教了!”
憨山站了起來,說道:“向施主能聽得入耳,貧僧也不枉此行了——時候不早了,你們早些趕路去吧!不過不要去登州了, 戚南塘已回東平縣銀山鎮困山村老家,你們去登州是見不到他的。”
向楓聽得一愣,連忙問道:“戚大帥的家,不是一直在登州麽?”
“什麽戚大帥?如今是貧民一個,如遭霜打的黃花而已。”
憨山歎了口氣,又道:“登州是他原先襲爵的府邸,被削職為民後,朝廷早就收回去了。如今,他妻離子散無處落腳,還好東平老家有幾個窮親戚在。”
“多謝大師提醒!不然差點跑了冤枉路。”
向楓抱拳致謝。
“敢問大師,戚老先生會見我們麽?我們可否請得動他?”
憨山悠然道:“心誠則靈,你們且去一試……見面時,千萬莫要喊啥大帥了,不然,他會拿棍子轟人的。貧僧與他交往了十多年,深知他品性——你們去吧,走左邊這條道,一直向西便是。”
向楓三人與憨山拜別,上馬疾馳而去。
憨山站在原地觀望良久。
路上,舒誠悄聲問癲道人:“道長,那和尚......他真個能夢見我向哥?還說向哥既不是湖廣人也不是外地人,那他還能是哪的?這也太玄乎了吧?!”
“這個嘛……老道我起先也是不以為然,後來竟是越聽越信,越聽越佩服——那和尚……不是凡人呐,比我老道強。高人!高人!”
癲道人說得連連點頭。
“那我向哥,他到底是哪來的......”
癲道人嘿嘿一笑:“你沒聽那憨山和尚講麽?天選之人!舒小子,你們都好好跟著他乾吧,定有出人頭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