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夜晚,只要一閉上眼睛,他都希望這一切僅僅是一場噩夢。等天一亮睜開眼睛,什麽都沒有改變,這個家的一切都是完整如初。
適應的過程是痛苦的。只是要經受這份痛苦的,又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失去了丈夫的秦子姝、失去了父親的薛昀珺、失去了摯友的祁尚卿、失去了臂膀的鄒嶸。
……
七月初一。朝會日。每月兩次朝會的第一次朝會。
卯時初,參加朝會的左尚書令丁疏琰坐著馬車出了丁府,前往宮城。
此時天還未亮,周圍只有空中的曉月撒下的點點微光。丁府的年輕仆人王三駕著馬車行駛在清靜無人的街面上,時不時地用手敲打幾下自己的腦門,驅除早起還未褪掉的困意。
坐在車廂裡的丁疏琰,腦子裡想著昨日的一件事情。
昨日,戶部侍郎崔縝來到尚書台見他,說正事之余,“有意無意”地問他一句:“令媛,還沒婚嫁吧?小兒不才,年長令媛兩歲,若是左令不嫌棄,就讓二人結為夫妻,可好?”
他覺得崔縝完全是地上的癩蛤蟆看上了天上的白天鵝,真是想得天真想得美好。事實上想跟他這個左尚書令兼皇帝親戚攀親家的不止崔縝一家。他覺得,他的親家至少也應該是王公之貴。崔縝就一戶部的副官,還差得遠。
突然馬車急刹,打斷了他的思緒,害得他坐著都是一個趔趄。“怎麽回事?!”他朝車廂外厲聲問道。
從車廂外傳進來的不是王三的回答,而是王三的一聲慘叫。
丁疏琰聽到動靜,用手掀開車廂的前簾。
映入眼簾的,是他萬萬都不會想到的景象。
王三四腳朝天仰躺在地上,身旁一個黑衣裹身、黑布裹面、黑巾裹頭的人,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
黑衣人轉過頭,唯一外露的眼睛與丁疏琰四目相對。
丁疏琰不用想就知道來者不善。他還沒來得及放下車簾,黑衣人已經舉刀朝他刺來。
月光之下,長刀如一道白光閃過。
丁疏琰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躲開了黑衣人的長刀。長刀的刀尖剛剛觸及他的前胸。
黑衣人跳上馬車,掀了車簾,進入車廂。
丁疏琰連滾帶爬往後逃。
黑衣人舉刀又刺。
丁疏琰幾乎是身體撞開車廂後門滾落了出去。黑衣人還是沒有刺中他,在他滾落出車廂的瞬間,長刀的刀尖剛剛觸及他的後背。
丁疏琰從車廂滾落,厚重的身軀砸在地上,砸出了一聲悶響。
但是他完全顧不上身體的疼痛,也來不及細想這個黑衣人究竟是誰、為什麽一聲不吭舉刀就刺,拚命從地上爬起來逃命。
他身後的黑衣人輕巧地跳下車,幾步就追上了沉重的他。
“不用逃了。”黑衣人發出低沉的聲音,嘲笑眼前這個笨重的、跑不快的胖子。
丁疏琰並不理會,隻管往前跑。黑衣人照著他的後背一個飛踹,踹得他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黑衣人舉起了手裡的長刀,準備對著眼前的肥厚身軀砍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丁疏琰下意識地翻過身,在黑衣人砍下來的瞬間抬起右手往身前一擋。
“叮”的一聲銳響。
丁疏琰右袖中的笏板不偏不倚地擋住了黑衣人的長刀。但是斷成了兩半。
因為強烈的求生**,丁疏琰抬起自己的右腳,用盡力氣,對著黑衣人死命一蹬。
黑衣人被他一腳蹬出幾步遠,摔倒在地。
丁疏琰又爬起來,繼續逃命。
黑衣人被丁疏琰的一腳蹬得快要岔氣了。他好順了幾口氣,才繼續追趕。
只是剛一邁腳,又猛地往前栽倒,以臉著地、眼冒金星。回過頭,先前被自己拽下馬並打暈的車夫竟然出現了,手腳並用,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左腿。
“丁爺,快逃啊!”王三死死地抱住黑衣人的左腿,朝奔跑的丁疏琰大聲喊道。
丁疏琰聽見了王三的聲音,更用力地逃命。
黑衣人用右腳蹬踹王三的腦袋, 想要擺脫掉王三。王三非但不松手,還張了大口,一嘴咬住黑衣人的左腿。黑衣人痛得叫喚一聲。王三使出全身的力氣拖住了黑衣人,黑衣人伸手也夠不到掉在身前的、咫尺之近的長刀。
黑衣人無奈,一邊踹王三的腦袋一邊罵:“他媽的松手!!給老子松手!!”
王三卻死死抱住不松手。
黑衣人眼見前面的丁疏琰越跑越遠,發了瘋似的想要踹掉“長”在腳上的王三。
他後悔沒有一開始就一刀劈了王三。
只是王三也沒有堅持多久,挨了十幾腳就又暈死了過去。黑衣人掙脫了他,撿起地上的長刀繼續追趕丁疏琰。丁疏琰幾乎都要跑得沒影了。
丁疏琰跑十幾步就一回頭。當他看到身後的黑衣人又追了上來,終於破口大喊:“救命啊!!來人啊!!”
他又跑又喊,已近力竭。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就如同兩根朽木,隨時都有可能折斷。
只是此時寂靜的、黑暗的街道,除了逃命的他、追趕他的黑衣人、昏死在地上的王三,沒有第四個人。他的呼喊沒有任何回應。
要想獲救,只有一種可能:撞上巡夜的翊衛軍。此時天還未放亮,巡邏的翊衛軍還沒有收班。
但是偌大的長興府有數不清的街巷,僅有的幾支巡邏的翊衛軍,如何就能在此時此地撞見呢?
丁疏琰就要絕望了。他很清楚,只要比他跑得快的黑衣人追上他,他就再也逃不掉了。
黎明前的夜,寂靜得讓人窒息、讓人絕望,就要將人無聲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