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軍的幾萬主力以兵器作鋤鏟,在隼州的東門前倔土填壕。東門一時間塵土揚漫。城牆上的定國士兵眼見啟軍破壞己方工事,便用床弩朝啟軍射幾箭。
只是因為塹壕與城牆的距離,之前啟國人的箭射不到他們,現在他們的箭也射不到啟國人。
辛勤忙碌的啟國人發出了對城牆上定國人的嘲笑,算是報了上午的“仇恨”。
定國人咽不下這口氣,決定出城襲擊。
.....
啟軍忙碌之際,隼州的東門突然打開了。數百定國騎兵衝了出來,直接疾馳到塹壕前,在十幾步的距離上對著定國人射箭。塵煙裡嗆咳的啟國人反應不及,被迎臉射箭的定國騎兵射倒一片。
定國人射完了箭,在啟國人反擊之前,大搖大擺撤回到了隼州城內。啟國人除了罵幾句,只能俯下身子繼續填壕。
回了城的定國人見啟國人再次忙碌了,又裝箭上馬,出門射一陣。
因為定國人反覆出城,啟國人痛苦不堪,只能填壕的同時防著定國人襲擊。填壕的速度嚴重變慢了。
.....
原打算一日之內填平隼州東面塹壕的啟國人,因為定國人不停的襲擾,用了兩天半的時間才填平了塹壕。啟國人攢了一肚子火,等不及繼續攻城了。
城裡的定國人沒有辦法保住他們的工事。唯一的安慰是:他們的襲擾拖延了啟國人填壕,又能給眿州、鄖州、紈州的援軍爭取一絲來援的時間。
.....
迫不及待的高晟第二次下達了攻城的命令。一肚子火的啟國人如同群狼撲食,向孤獨的隼州城發起了總攻。
車弩投石機來到了射程以內,一輪接一輪向隼州齊發。百十輛雲梯憑借車弩投石機的掩護,來到了隼州城牆下。
啟軍士兵這次利用雲梯登城,攻勢較之前大增。
但啟國人也不慌張。他們照例等著定國人上來。
他們已經用鐵鍋燒好了開水。等啟國人爬到一半,他們將開水照著啟國人的腦袋澆下。
沸水瞬間燙爛了啟國人的臉。慘叫聲又是此起彼伏。
定國人又將準備好的滾木巨石推下,將啟國人的雲梯直接砸斷。弓箭手再點了火箭射向雲梯,將啟國人連人帶梯引燃。
啟國人再次受挫,便派出比城牆還高的樓車作戰。樓車載滿弓箭手來到距離城牆五十步的地點。弓箭手俯視城牆,視野清晰,毫不費力地射殺城牆上的定國人。
但定國人也有應對。他們打開隼州城南北的甕城門,派出上百騎兵繞到東門。騎兵一手舉火點燃啟軍的樓車,一手提刀砍殺啟軍的步兵,如入無人之境。
高晟見戰況激烈,立即派出第二撥攻城士兵,增加攻勢。
第二撥士兵踩著第一撥士兵的屍體成群登上了隼州的城牆,與城牆上的定國人短兵相接。
.....
戰鬥持續了兩個時辰,啟國人的攻擊一撥接一撥。隼州東門的守軍只有兩千,他們的防守逐漸不支。越來越多的啟軍士兵登上了城牆。
為了抵擋啟軍攻勢,在東門督戰的隼州兵馬指揮使將城中央的一千預備隊派到了東門支援。東門的第二次防守戰成了決戰。
行尚書台的祁尚卿聽聞東門戰事緊急,取了屋裡早已備好的盔甲,數次要親臨東門督戰,被左、右行台令幾次攔阻才作罷。
戰鬥一直持續到日落之時。東門屢次危急,就要陷落,但都奇跡般地堅持住了,直到啟國人的攻擊完全停止。
東門第二次守住了。
.....
祁尚卿在戰鬥結束後立即到了東門查看情況。一番清點,東門在今日折損了七八百人。
夜幕就要降臨,祁尚卿站在東門的城牆上,心急如焚。一天的戰鬥就損兵七八百,明日的仗又該怎麽打?很明顯,明日高晟還將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料定高晟會繼續進攻東門,祁尚卿命人從其余三處城門分來三千兵力替換東門的剩余士兵。東門的兵力來到了三千人。
但相比城外的啟軍,三千人還是太少了。
再三權衡後,他下令:連夜動員城裡的青壯平民,將他們編入預備隊。若明日東門再告急,便讓他們上城牆戰鬥。
……
夜幕籠罩的隼州城,四處燈火點綴。隼州道行尚書台、隼州刺史署的大小官員逐戶上門,征召青壯男丁到城中央候命。
.....
祁尚卿直到半夜才回到了他的行尚書台。他一進書房就癱坐在椅子上。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了。
侍從程運峰見他這副模樣,立即端來了一杯熱茶放在桌上。
茶水的熱氣騰騰而上,直到撲上屋頂消失不見。
祁尚卿坐著,程運峰一旁站著,二人無言。書房安靜得似乎可以聽見茶水冒泡的聲音。
許久之後,程運峰開口了:“行台,要不歇下了吧。”
回過神的祁尚卿扭頭一看,程運峰還在身旁候著。
“何時了?”祁尚卿問他。
“醜時已過,行台。”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行台哪裡話。您才辛苦。”
祁尚卿端起身前的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已經涼了。“有個事情,你明日辦吧。”
“請行台吩咐。”
“在我這間屋子裡,安奉一個.....牌位。”
“行台,這是.....?”程運峰一聽,困意去了大半。
“照做便是。”
“那是,誰的牌位?”
“定國懷武將軍.....瞿珩。”
程運峰一聽,嚇得困意全無。他驚問道:“行台,聽說瞿珩在前線損兵十萬,他怕是,朝廷的罪人啊.....”
祁尚卿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不要聽信外面人的胡言!”
“可是,行台,萬一朝廷真要給瞿珩下罪,您這麽做,怕是.....”
“怕是什麽?!怕被牽連嗎?!”祁尚卿突然變得激動,雙手握緊:“忠臣義士,為國而死!難道連個牌位都不能有嗎?!”
程運峰見祁尚卿情緒激動,不敢再質疑,只是問道:“行台,您跟瞿......元帥,是?”
祁尚卿卻不說話了,像個木雕一動也不動。
半晌後才微動嘴唇,聲音小得像是跟自己說話:“故人...而...已。”
“那為何如此著急,明日就要…..”
祁尚卿不再回答了。“你也歇了吧。”他看向書房的門,用眼神告訴程運峰可以出去了。
“行台,早些歇著吧。小人告退。”程運峰出了書房。
.....
第五日。
隼州城外的地平線,朝陽一如既往升起。
同樣從地平線冒出來的,還有密密連連的啟國人。
隨著衝天的號角聲,他們浩浩蕩蕩朝隼州城前進,手中的兵器將陽光反射成灼眼的亮光。
他們要在今日徹底結束戰鬥。他們的主帥在拂曉之時下達了死命令:日落之前,攻取隼州。
號角聲變成了急促的鼓聲。他們吼叫著衝向隼州的城牆。他們像是覆滿大地的蟻群,誓要將面前的城池噬個精光。
.....
啟國人衝到城牆下,開始例行的登城。定國人在頭一晚將全城百姓家中的油收集了起來,天亮時已經把油熬得滾燙。他們將滾燙的油順著城牆往下倒,再扔火引燃。大火從城牆竄上了啟國人的雲梯,點燃了一個個啟國的士兵。
無數啟國士兵墜落雲梯,在城牆下的火海裡翻滾,發出痛苦的哀嚎。
後續的啟國士兵無法繼續登牆,隻得後撤。大火將城牆圍了起來。啟軍不能靠近,只能站在樓車上朝城裡瘋狂射箭。
一直到油盡火滅,啟軍才再次蜂擁上去。登牆到一半,定國人又將沸騰的油倒下,扔火引燃,重複一遍先前的情形。啟軍隻好又退。雙方如此反覆,拉鋸了一個上午。
.....
下午,定國人的油用完了。啟軍士兵接連登上城牆與定國人肉搏。
祁尚卿親自到了東門督戰。他直接登上城樓,為己方將士擂鼓助陣。兩軍士兵就在離他幾十步的地方肉搏。
隼州道最高長官親自助陣,定國將士備受鼓舞。他們一次次將登上城牆的啟國人擊退,一直堅持到黃昏戰鬥結束。
定國人又一次守住了城池。奇跡再次發生了。
.....
定國人戰後清點,今日的折損達到了兩千。東門的城牆只剩下了一千殘兵。若明日啟軍再攻一次,東門必破無疑了。眿州、鄖州、紈州的援軍遲遲不見影子,隼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間。
祁尚卿拖著疲軟的身子下了城樓。戰鬥結束前的一刻,一支冷箭從他頭頂飛過,將他的頭盔射落。他沒有去找他的頭盔, 也沒有回他的行尚書台,而是上馬往家裡趕。
.....
祁尚卿跌跌撞撞跨進院門,見妻子又一個人在廳堂靜坐。
鄭昔看見丈夫回來了,起身迎接。
“怎麽弄得一臉黑。”她用手擦拭祁尚卿的臉頰。
“戰事焦灼。”祁尚卿伸手抓住妻子的手。
“啟國人.....還沒退嗎?”
祁尚卿沒有開口。
“我給你.....倒杯水吧。”鄭昔轉過身去。
祁尚卿卻沒有松手:“不用了。”
鄭昔回過身來笑著說道:“沒有退,便將他們打退。”
“隼州.....怕是守不住了。”
鄭昔的笑容消失了。她沒有開口,只是看著祁尚卿。祁尚卿也看著她。二人相對無言。
“沒事,我陪著你。”片刻的沉默後,鄭昔說道。
祁尚卿感覺自己的內心像是被箭穿過。他悲憤道:“我當初應該送你出城的啊!我怎如此糊塗!我怎能如此糊塗?!”
鄭昔卻很平靜:“可我出了城,又能去哪裡呢?”
祁尚卿的嘴角在顫抖,卻又說不出話。
“去吧。”鄭昔突然將祁尚卿往外推:“我也不留你.....家中的茶水,總是不合你口味的.....”
祁尚卿再看一眼鄭昔,轉身離開。
跨出院門的一刻,他知道,倘若明日城破,今日就是二人的訣別。
他沒有回頭,決然上了馬。
他知道戰爭是殘酷的、是吝嗇的,它連告別的時間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