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然也想,這豬狗般的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你有門路嗎。”
“呵呵,有這心氣便好,跟老子自然是有好處。”
這些人就此跟了許宏傑,因是本地人,進城打探消息就十分順利,許宏傑混在他們中間,在一處廢院亭子下,聽說李信居然被官府逮住了,而且這人不是李信,而是李岩。許宏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官府為何認不出李信,按說李信是個名流士人,他的模樣一定眾所周知,找個相熟之人畫像並不難。但轉念又想,官府狡詐,這一定是別有陰謀。他連忙回關陰山,把這個消息告知邢紅娘。
邢紅娘聽說情郎落入囹圄,幾欲昏厥,待聽說城裡傳言,這人不是李信,也作出了和許宏傑一樣的判斷,一定是官府在陰謀算計。
卻說,雁門關這邊,王雁聽說王樸居然冒充李信,跟邢紅娘跑了,氣的吃不下飯,她不知王樸當時處境為情勢所迫,隻道王樸色令智昏,居然去勾搭這個危險的女人,更心懷醋意,這個邢紅娘難道是妲己一般人間絕色嗎,還能蠱惑男人到這種地步。
隨後,她又想到,邢紅娘的手下人裡面,王祿是王樸的舊仆人,這人萬萬不能留了,一定要盡快設法除去。
說起妲己,她不禁想到了王樸此前埋下的暗莊白小茹的親信蔡老頭,於是用諜聯絡他,獲報稱王祿在紫繼山一帶藏匿,當下便調兵遣將去清剿,這一次不惜血本,動員了所有礦丁,匠人與女營一萬余人,連同神甲營本部,浩浩蕩蕩搜山,王祿猝不及防,被圍,無路可走之際,他的手下倒戈,將王祿綁了獻給神甲營。
王祿被手下出賣,萬念俱灰,只是想不明白王樸為何突然間發瘋,用了如此陣仗來對付他這個小寇,萬人的調遣,且不說人吃馬嚼開支,礦工不下礦,耽誤了多少後面的經營,粗算下來,虧銀至少為五六千兩,所獲不過是他王祿一條賤命。當他被帶到王雁跟前時,吃了一驚,隨後又是玩味似的緊瞅著這個今非昔比的女仆,暗暗稀罕,這個女人如今氣勢頗高冷,早已沒有從前的溫柔可人。
“小主人他還好嗎,我王祿對不住他,死了也是活該,你給我個痛快吧。”看不到王樸本人,王祿多少有點失望,他拚了命還被看輕啊,真不甘心。
“王祿,我問你,你後悔嗎,若是你不背叛主子,現在我的一切,都是你囊中之物啊。”王雁問道。
“呵呵,嘿嘿,王雁姑奶奶,枉你跟隨小主人多年,卻還是不懂他,我們這位小主人性薄涼,有梟雄之志,他不會把大權交給一個男人,我跟你不一樣,我縱然留下,忠心耿耿一輩子,也永遠得不到你的那些好處,所以,我不悔,你等著吧,早晚有人能收拾你,小主人將來的正妻聽說是個郡主哦。”
“嘿。”聽了這話,王雁忍不住笑出聲,恨恨道:“死到臨頭了,你還拿話刺我,果然是個賤人,死不足惜。”遂命人把王祿活剮,本意是刮一千刀,但行刑者手糙,隻刮到了四百三十九刀,王雁不解恨,命人將投誠賊人也全部斬首,這才悻悻班師回雁門。
中原通許縣城,經過十余日的養傷,王樸終於能坐起來,於是錦衣衛百戶阮忠就告知縣尉孔東駿,明日押運人犯上路。縣尉孔東駿想到路上勞碌吃苦,就吩咐家奴置辦肉干與蜜餞,幼子孔阿豆聞見香氣便來討蜜餞吃。正忙著縫行囊的夫人金氏對幼子笑道:“寶貝,光吃蜜餞會膩的,去對面叫碗豆腐腦,我們一起吃。”
幼子孔阿豆應了一聲,喜滋滋跑出門去了。
“夫人,還是奴婢去吧。”有丫鬟忙道。
“不必了,你留下幫我,哎,這裡加個小口袋。”金氏不以為意道,娃兒八歲了,上個街能有什麽事,再說他家男人是縣尉,城內哪個不開眼的敢來招惹。
金氏留下兩顆蜜餞,其余裝進行囊,想了想,又打開行囊挑出來一顆,並用熱水將這三顆蜜餞泡了一遍,使之軟乎乎不膩了,用盤裝起來,捧著手心放膝間,等了好一會兒,她擰眉道:“玉羅,去外面找少爺,別跟人玩鬧,髒了衣服,趕緊回家。”
“是,夫人。”丫鬟玉羅忙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快步搖著腰肢出去了。
然而,出去以後沒半會兒,她就急急奔了回來,撲倒金氏的跟前,手顫巍巍攤開,嘴裡語無倫次。手裡所持卻是一塊布,金氏認得她小兒子的褲子一角,布塊中有血紅的模糊之物,再定眼一瞧,頓時心肺欲裂,慘呼響徹整條街,其中卻是一根娃兒的小指頭。
孔東駿聞見噩耗,回家裡就見廳內嚎聲一片,也是慌了神,問道:“是誰啊,哪來的仇人。”
“當家的,你到底作過什麽,人家打上門了。”金氏泣不成聲,把布條拋了過來。
孔東駿撿起來,只見上面是一行文字:用你兒子換我夫君。頓時就醒悟,這必然是李岩的相好邢紅娘綁了他兒子。更暗暗叫苦,李岩現在送交錦衣衛,他哪有本事和膽量干涉。
“我兒要是三長兩短,我就與你不乾休。”金氏不依不饒道。
“此時不要聲張,誰要到處去說,就休怪我下殺手。”孔東駿眼神閃爍,避開了金氏的凌厲殺氣,只是拿在場仆人作色。
“是,老爺。”眾仆齊聲應道,他們也都是嚇的不輕,以老爺夫人和太老爺太夫人的脾氣,萬一小少爺有什麽閃失,他們從此以後就不要想過安生日子了。
“夫人啊,我們不能亂了分寸,阿豆還活著,賊人也有顧忌,不會害他。”孔東駿又去寬慰妻子,但是心裡卻暗暗歎氣,邢紅娘是積年的巨寇,早就造反了,窮凶極惡如斯,這些話只是拿來寬慰人,實在並不很有把握。
“那你快點備下贖金,多少銀子,我都有,我有嫁妝,值千兩。”
“等,等著,賊人會來找我們。”孔東駿心說:隻恐賊寇不為贖金,這才最愁人。
“不行,你暗中安排手下啊,摸到賊窩,把他們都亂刀宰了,救出我兒。”
“是,夫人。”孔東駿左思右想,似乎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可憐兒子剛剛七歲半,卻難逃此劫了。念及此,不禁黯然神傷。
孔東駿托詞救兒子出了門,轉頭就徑直去錦衣衛百戶行轅,稟報了兒子遭綁架一事。
“你兒子是走失,這根手指頭與此事無關,休要胡思亂想。”百戶阮忠擰眉道,他幾乎不肯掩飾意欲置身事外。邢紅娘不好抓,萬一失手,反而墜了名頭,甚而折損弟兄,惱了上峰以至於獲罪,這種有百弊而無一利的苦差,何必去淌那渾水。
“百戶大人,我手裡有一些銀子,願獻於大人。”
“你留著,我可告訴你,明日上路,你別壞了我的皇命差遣,你要不行,就不要跟來,咱不缺廢物。”百戶阮忠不肯收錢,可見其意堅決。
從錦衣衛百戶行轅出來,孔東駿心裡直飆髒話,卻也無奈,隻好去新宅,這裡安置了不少得力的打手,皆是城內好勇鬥狠的青皮幫閑。孔東駿看著一眾手下,又回憶起邢紅娘以寡擊眾,連殺數人,還從容逃脫的驚天武藝,歎了口氣。
“老爺,你似乎有事。”有手下問道。
“有事,我兒子被人綁票。”
“啊。”
“怎麽會,這,誰啊。”
“好大膽子,告訴俺老羅,必要叫那人死無葬身之地,剁成肉泥都不解恨。”
“邢紅娘。”孔東駿道。
“那,那娘們居然敢,敢上門尋仇。”眾人這才恍然,皆轉頭朝向瘋書生黃五鬥。他們的老爺前不久派這廝去刺殺邢紅娘的男人,這婆娘真是烈性,也不二話就上門來尋仇,瘋書生這廝深陷其中,惹下撇不開的乾系。
“怎麽會不敢,想來我們這些人在人家眼裡,只是跳梁小醜而已。”瘋書生黃五鬥冷笑道。
“你不怕嗎。”孔東駿問道。
“怕?嘿嘿,我求死,不怕。”
“瘋書生,給你一個求死的機會。”
“死的美妙嗎。”
“死的美妙。你們都出去,我要單獨與他說話。”
等周圍眾人都退下,孔東駿才道:“邢紅娘是個外地人,她還不止是一個,可能有十來個人,躲著某個偏僻宅子裡。我要你帶人去找出來。”
“嘿,我有個主意,邢紅娘的仇人不止我們,我們禍水東引吧。”瘋書生不慣於作細致累活,聽說要他遍走城內,找出牢什子外地人,就很不情願了,遂道。
“哦,怎麽說。”
“紅娘子所圖是來救回她的情郎,這事你說實話,你無能為力啊,你把縣太爺的寶貝公子綁過來交給她,那縣太爺的公子不比你兒子管用,跟她換,她一定會換的。”
“你。”孔東駿仿佛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是啊,綁架縣太爺的公子,逼縣太爺交出情郎,這才是邢紅娘最想要的籌碼,但是好死不死,縣太爺的兒子被禁足了,許是邢紅娘等人對其無可奈何,隻好退而求其次,來尋他晦氣,這也確實冤枉了他,李岩是錦衣衛百戶親自欲解送上京的欽犯,他一個小小縣尉又能如何乾預呢。
“將縣太爺公子引誘出來,送給紅娘子,以後就看他們狗咬狗。”瘋書生果然膽大包天,且瘋狂無比。
“哎呀,你過來,我要吩咐你幾句話。”孔東駿仿佛是艱難的下定狠心,對瘋書生招手道。
“呵呵呵。”瘋書生十分得意,上去幾步,側耳聽令。
袖口寒芒突現,一刀扎進了瘋書生的胸口,瘋書生大駭,不可置信的望向孔東駿,問道:“怎麽回事,你不救兒子了嗎。”
“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嘛,你出的餿主意,萬一被人告發,就是滅門的大罪,你以為我會如此犯渾嗎。”孔東駿冷冷道。
“果然是老爺,我不該小瞧。”這一刀扎中了心臟,瘋書生自忖必死無疑,便道:“那,我的人頭,你要好好用南京青鹽來醃,萬勿用石灰,我不喜石灰。”
“哼,聽你一回,去吧。”孔東駿狠狠攪動匕首,拔出來時,瘋書生口吐鮮血,軟綿綿滾地,抽搐不已,並進氣多出氣少,眼見不活。
將余眾叫進來後,看見地上血泊中瘋書生都十分驚訝,更有人念及到瘋書生不久前被遣去行刺邢紅娘的情郎,難道老爺打算拿他的人頭去平息邢紅娘的怒火,欲兩廂和解嗎。
“這瘋書生出了個餿主意,不過稍加修飾一番,貌似可以試試。”孔東駿笑了起來,綁架縣令的公子,於他百害而無一利,就算能過了這一關,將來依舊後患無窮。
但是邢紅娘是外地人,她哪裡知道縣令公子長的什麽樣。聽人說縣令公子與另外三個豪紳子弟與邢紅娘有過照面,但是四個人裡面誰是黃公子,邢紅娘估計分不清楚,也無心去細究,這就好辦了。黃公子不能碰,但另外三個任意抓來一個,也能冒充半會。以他衍聖公後裔,孔家的門楣高第,欺負當地豪紳,那是看得起人家,事後賠錢化解就是,就算結下死仇也不礙大局。
當下就命人去安排,城內豪紳子弟的圈子中,家裡開賭場的張小雅本為陪襯,地位遠不及縣尊老爺的獨子黃公子與家裡財勢雄厚的高公子,但是最近黃公子遭禁足,高公子被邢紅娘一流星錘砸死了,他時來運轉,家裡賭坊新開了分號,於是風頭正勁,得意起來,身後追捧的幫閑簇擁上路,看見誰家娘子惹人憐愛,上去調戲一番,又看見不爽的商販就踢一腳,好不逍遙。
孔東駿打聽到張小雅的所在,帶上手下青皮過去,看見了張小雅,一聲呼喝:“這小子就是逼死劉家女兒的張小雅。”
張小雅和幫閑隨從們正圍於攤子邊啃梨,吃一口吐一口,一個不夠來兩個,耍弄販賣梨子的攤主敢怒不敢言,急得滿頭大汗,得意洋洋之際,怎一聽有人當眾揭他多年前的一樁恨事,不禁色變,心火竄起,一把抓起秤砣欲砸過去。
卻見是縣尉孔東駿這廝,知道這家夥家世顯赫,並不好惹,連忙換了一張臉,笑道:“孔老爺,莫怪我禮數不周,莫非我得罪了你而不自知嗎。”
“嘿,小子,你的罪罄竹難書,今兒爺我要替天行道。”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但孔東駿不為所動,冷冷道。
“哎呦,你這怎麽一回事,發了癲,本公子也不是好惹的,你給我等著。”張小雅品出詭異,言罷轉頭就往巷子裡鑽,那是動如脫兔。
孔東駿大怒,下令去追,這般一群人疾追一人疾逃,一時城內這個角落雞飛狗跳。張小雅終於還是沒能逃過圍追堵截,被眾人綁了丟進轎子裡,他抬頭就見一顆人頭掛在簾子後,嚇尿了,可嘴裡被布條堵著,喊不出聲,滿腦子只有疑問,縣尉為何要找他晦氣,難道是賭坊攤上了官司,但轉念又想,不對勁啊,縣尉不是帶官兵來捕拿,而是用了他的牙行幫眾,家裡的賭坊和牙行平時井水不犯河水,而逼迫賭徒賣兒賣女時,兩家之間還有銀錢往來,怎麽就莫名的結怨呢,難道,他孔東駿打算黑吃黑,要吞他賭坊,這麽一想,頓時腦海裡通透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