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紅娘寒目星掃,冷哼一聲,她積年老寇的雌威畢竟了得,場中不論認識與不認識都知趣閉嘴,退避一邊,暗道這婆娘好凶。王樸掃視左右,確認沒有人靠近,將柔荑擺在胸前,對邢紅娘道:“你的性命不能有任何閃失,我出去叫他們停手,讓你過河去。”
邢紅娘眼神閃爍不定,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迎向王樸,淺笑道:“奴家就把性命托付於你。”
王樸點了點頭,他知道邢紅娘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不免十分感動,他又忍不住問道:“你如何看破了我的身份。”
“因為,你沒有怕官軍。”
王樸一愣,想了想,又笑了,道:“也對,我是賊,又膽小,卻絲毫不怕官軍,這的確可疑。但並不等於我是王樸。”
“因為你屢次提到王樸,又好似與官軍頭子心照不宣,還有,官軍頭子不經意向你躬身。”邢紅娘又道。
“啊,原來如此。女人的直覺真可怕。”王樸恍然,仔細回憶起來,卻是如此。
“你願意為我反叛你那皇帝嗎。”邢紅娘靠近過來,在王樸耳邊小聲問道,她的胸口幾乎抵到王樸,王樸心裡暗笑,這女人也學起色誘來了,雖很刻意生澀,不過憑資本雄厚,照樣威力驚人,王樸竟然下腹漲熱,隻好告饒道:“我本也不是大明忠臣,這一回的劫難,更是讓我堅定了反明之心。”
邢紅娘一愣,問道:“你不忠於大明?為什麽?”她感到三觀崩塌,她聽說過王樸將是郡馬,要迎娶朱明宗室,他和皇帝是一家親,怎麽反倒不忠。
“因為我終於知道百姓為何要反,這是個黑暗醜陋的朝廷,推翻它,百姓才能有活路。”
“對,對,夫郎。”邢紅娘心花怒放,難以抑製驚喜,偏頭靠著王樸的肩頭,噙淚道:“奴家沒有看錯你。”
“我出去叫他們停手。”
“嗯。”這一回,邢紅娘沒有面露勉強,可見是真心信任了王樸。
“我回去之後,要做一些安排,等安排妥當,就去找你,我準備化名李岩,我們一起去李自成帳下效力,幫他打敗朱明。”王樸道。
“嗯。”邢紅娘投以滿眼星星,這男人為了自己,肯反叛朝廷,他果然是有情有義的好夫郎。
目送王樸出客棧門,漸漸遠離,湯三過來疑惑道:“李信兄弟這是要去哪,不能讓他走遠,他還背有通緝令。”
邢紅娘卻不置可否,只是喃喃:“他不會害我,他不會害我。”其實邢紅娘心裡是直打哆嗦,她害怕被夫君欺騙,那會將她擊垮的,她終是個小女子,以前不覺得,今生第一次的,恐懼另一人的背叛,因為她投入太多了,沒有給自己留任何挽救余地的投入,經不起任何動搖,邢紅娘知道她的心會先於那一刻死去,那將死也不能瞑目。
“什麽。”湯三聽出了異樣,凝目問道:“李信出去要幹什麽。”
邢紅娘這才回過神,看看挨近到跟前的湯三,笑道:“我在賭,但我會賭贏,他說過嘛,女人的直覺真可怕。”
這話更是讓湯三一頭霧水。
等了許久,直到鍋裡的湯熟了,外面也沒有動靜,湯三許是以為這女人太異常,越發不安,而邢紅娘卻越發笑顏綻放,她賭贏了,王樸沒有背叛她。
無影的疆界,頭頂紅日碩大,如吞噬人的妖眼,這裡是馬六甲,葡萄牙的東方明珠,它的耀眼在於位置,扼守這印度到中國的航道。英國私掠船海怪號的船長桑世浪艱難的爬上陡峭高坡,頂著大太陽,氣喘如牛,幾欲昏厥。他和船員們累月住在船上,甫一上岸反而走步輕浮,爬陡坡更是勉強。另外船上食物只有餅乾就著朗姆酒,每個人被這種鹹磚頭折磨的萎靡不振,實在是沒有氣力再來這裡空耗。此刻桑世浪只求吃一碗面條,就一份牛排,三分熟的最好,中國人的面條吸味去腥,三分熟的牛排軟嫩,一口吃下,幾乎滑進胃裡,不用嚼了。
心裡念念不忘美食,嘴裡猶自罵罵咧咧的桑世浪終於看到了這個英國來的爵士,爵士列塔利亞是個紳士,即使立在滾熱石頭上,也不踮腳,好整以暇的微笑,仿佛那是享受。
“哦,列塔利亞先生,你的家太美了,我看見了一隻鳥,它是你的寵物嗎,真好看。”桑世浪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文明人,談吐也盡力壓著舌頭,顯得很貴族。
“桑世浪,我的帽子,我要的中國帽子。”列塔利亞揚起眉尖道。
“嘖,”桑世浪忘了這一切,他痛苦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碟子,道:“爵士先生,您的帽子,它被西班牙人燒了,但是,我的彌補同樣符合您尊貴氣質。”說著將碟子遞了出去。
“這是什麽?”列塔利亞有誇張揚起眉尖,問道。
“是中國人的聖物,聽說是值錢的東西。”
“哦,看來不錯,我喜歡這種花紋。”列塔利亞看起來很滿意,又道:“但,我更想要帽子,這裡太曬了。”
“您為什麽不買個土著人的帽子。”
“因為那不是貴族該用的帽子。我是貴族,貴族的帽子才配得上我的智慧大腦,以及金發。”看得出來,列塔利亞有些煩躁。
“那葡萄牙的帽子很難看嗎。”
“天哪,葡萄牙人只有頭盔,這群蠢貨居然不從歐洲捎一頂帽子來,明明歐洲有無數帽子,他們卻錯過了一切。”
“可能是沒有市場,你知道,商人從來不帶賣不出去的東西。”
“文明人不能沒有帽子。對了,你的帽子看起來還行。”
“不,爵士先生,它長蟲子了,有很多細小的蟲子,在我的頭皮吸血。”
“你看起來不太,呃,健康。”列塔利亞幾不可察的後退了一步,並且手背還幾不可察往外扇風。
桑世浪無言以對,在海上幾個月後,會健康才見鬼了。
“我來晚了,但是正是因此,我有幸遇到了一個神奇玩意。”
“哦。”
“一艘中國無帆海船,不用帆但依舊健步如飛。”桑世浪揮舞手臂道,借誇張肢體加強語氣。
“哦。”列塔利亞看起來很鎮定。
“難道,你不問一問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許它是假的,我是騙子,然後我給不了證據,被你踢屁股。”
“這就解釋了那兩隻鴿子,飛入台灣堡的鴿子,帶來了傳教士利瑪竇的信,盡管信中的內容很難得到認可。”
“利瑪竇的信,葡萄人願意給你看。”
“我看見鴿子飛進台灣堡,葡萄牙人要麽將我捅死扔進河裡,要麽承受吾王的怒火,付出不履行同盟條款的代價。”在當下的歐洲,荷蘭正與葡萄牙競爭東方貿易,於是葡萄牙借英國之力,共抗荷蘭。
“我明白了,爵士。所以你把家建在山頂,這裡視野很好。”桑世浪恭維道。
“那麽它是真的。”
“是的,難以置信,沒有帆的船,它屬於一個中國將軍。”
“我們能把它奪過來嗎,吾王會為此給你想要的任何獎勵。”
“很難,我們不了解中國,甚至葡萄牙人也不了解,或許耶穌會有更詳細的情報。”英國以新教為國教,與耶穌會不太和睦,故而此路不通。
“有一句諺語,桑世浪先生,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王樸是一個將軍,那他一定會有敵人。”
“是的,中國東北方的野蠻人,近數十年連續擊敗了中國很多次,我們可以去跟那些野蠻人交換情報。”桑世浪恍然道。
“不用帆的船,在海戰中可以始終搶佔上風地,憑你一艘船不能獲勝,你看下面那五條,葡萄牙人的蓋倫艦。”
“你是說,跟葡萄牙人聯手嗎。”
“無帆船,葡萄牙人一定也會感興趣,只要讓他們相信它存在,接下來就看你的。”列塔利亞轉身進屋子,出來時,手上是畫架,顏料與畫筆等物。又道:“你先說它的大致輪廓,我一遍遍改良。”
桑世浪留意到畫架上已有一副未完的畫作,是一個島嶼,看輪廓似雲端向下鳥瞰一片大陸。不禁好奇,問道:“那是哪兒。”
“這是附近一塊適合建立殖民地的島嶼,叫新加坡,將來我們或許用得著。”
大明山西,難民充路盈野。所見皆悲慘淒涼,餓殍無數,疵人相食。
王樸回到了平陸縣,得知高迎祥的闖賊果然已經渡過了黃河,並連克數座縣城,山西各地驚懼,皆傳闖軍所過之地,掠民椿肉而食。如今賊勢滔天,裹挾百姓百余萬。
王樸不知這些誇張的傳聞真假,隻問神甲營去向,本縣縣尉回稟,神機營早於月初開拔,往北不知去向。而且抵報上說朝廷的天使高起潛代天行狩山西,正坐鎮太原,命山西各將速往軍議。
聽說朝廷天使是老朋友高起潛,王樸決定先去一趟太原,一面書信王雁,讓她派一支騎兵過來壯聲勢。高起潛來了,估計朝廷準備在此將有一場大戰。但是走到半路才得知,軍議早已結束,王雁找了一個和王樸有幾分相像的替身,替他參於軍議。領了個自北面擊賊,迫其南遁的美差。賊人盤踞於大寧,目前神甲營在賊寇正北方五十裡的呂梁府布防。
無奈之下,王樸發現整個神甲營有他沒他,似乎並不差別。索性掉頭去礦山,過問那起鬧鬼事件,礦工渾身脫皮,嘔吐,這分明就是輻射病的症狀,前次王樸南下就命人關閉鬧鬼的礦洞,又著人打造一套鉛甲,王樸早就懷疑礦洞裡有鈾礦,所以來到這個鬧鬼礦洞以後,就命人穿上鉛甲下礦。
鉛甲十分沉重,輪流換人,費半時辰才采了一塊礦石晶體,通紅色十分妖異。
“這,這是什麽, 妖邪作祟嗎。”看王樸一通詭異絕倫的講究工序,陳士良等人無不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和王樸一起躲在土牆後面。
王樸尋思把這東西說的太恐怖,以後就沒有人敢下礦了,於是道:“這不是鬼怪妖邪,而是蠱石。”
“那,那這又有何不同。”陳士良頓感頭皮發麻,鬼怪妖邪最是琢磨不透,遠之則吉。
“蠱石還不是蠱,只是煉製蠱的材料之一,這東西還不會太毒,要不然我也不敢跑這裡來了。”王樸這話也讓在場諸人安心不已,思忖起來確是如此啊,王樸勇名不顯,敢來這個鬧鬼的礦洞走動,足見此地還不夠凶險,身體力行就是勝過千言萬語。
“而且那副甲為辟邪的寶物。”王樸又道。
“哦。”
“難怪了,我就知道這裡頭有說法。”
“這寶甲上過沙場,聚集陽氣,自然是有辟邪的妙用。”眾礦頭也交頭接耳起來。
“找點麵粉過來,撒下去,看有沒有異常。”王樸下令道。
回稟說,麵粉裡有細絲狀的東西在石頭周圍張開,若有似無。王樸聽了這話,倒吸口氣,吞了口水。果然含放射性元素啊。
“這東西有大用,多采幾顆。”王樸得意起來,暗忖拿這礦石做成珠寶,賣給皇太極那短命鬼。
“未知,大人是打算拿它做什麽呀。”陳士良問道。
王樸瞪了他一眼,暗道,這陰招太損了,不能傳出去。又道:“回頭把這個礦洞炸了,這等害人的東西不吉利。”
陳士良冷汗淋漓,原來是要作成蠱害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