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覺得坐著說不過癮,田忌起身來到草堂中央接著說:“然楚地雖廣,卻多苗蠻之地,苗蠻之地多自治,民風彪悍,朝堂亦多撒手不管,故其皆是些國中之國,大王能直接控制的疆域遠不如其表面看到的那麽大。”
熊槐點點頭,“子期言之有理,我大楚最大的弱點便在難以凝聚國力,後果便是不能作持久戰,戰力亦不強,空有一副龐大的骨架。一旦爆發嚴重危機,極有可能面臨分崩離析的局面,遼闊的疆域所帶來的戰略縱深也就成了笑話。”
凝聚力、戰略縱深兩個詞讓田忌眼前一亮,他捋了捋胡須笑道:“哈哈,大王有此見識,楚國有望了!”
熊槐笑笑,“一個好漢三個幫!子期,寡人即位後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你啊!”
“得大王掛懷,老臣惶恐!”
田忌有些心動了。他雖是齊國貴族,但卻被迫流亡在外,此生能否再次回到齊國,也還是未知之數。
就這麽了此殘生嗎?田忌心中不甘,他想證明給齊國的那些人看,我田忌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攪動風雲!
年輕楚王的雄才大略也讓他有了東山再起機會,秦、齊、楚三強爭雄,說不定就能名垂千古呢!
田忌眼中神采奕奕,待他抬起頭時眼神又恢復了正常,他接著道:“其二,楚國人口眾多,披甲者百萬。然則,這百萬大軍戰鬥力能有幾何?”
這是一個讓熊槐略顯尷尬的問題。
遙想晉楚爭霸的百多年間,楚國與晉國的爭鬥贏了幾次?晉國完全是壓製楚國的態勢。
即便是楚莊王成為諸侯之伯的那幾次戰爭,則多半是因為晉國內部出了問題,楚國險勝而已。
“子期可否詳細說之?”
“老臣以為,首先,楚軍戰術已經落後,如今已經是步卒為主的時代了,而我楚軍卻還大量使用兵車,戰術上極為笨重。”
“其次”,田忌頓了頓,“大王,老臣有話直說,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大子期直說便是,寡人想聽的就是這樣的話!”
“悼王時,吳子在楚國變法,曾提出過楚國兩大弊端:大臣太重,封君太眾。昭、景、屈三氏把持朝政,其家族領地甚廣,而幾百年來歷代楚王分封的封君又不知瓜分了楚國多少國土。這些土地以及附依其主的國人、隸臣不知凡幾,更有諸多才識之士依附於三大家族與眾多封君,而大王卻不能控制這些土地、人才。每逢征戰,王室從這些領地征軍,如何能保證他們將戰鬥力強悍的士卒交給大王,如何能保證這些來自各個領地的士卒們能一心為大王征戰?”
熊槐面色沉重,他歎了一口氣,“一支軍隊若不能擰成一股繩,勁兒往一處使,哪怕百萬大軍,也抵不了十萬秦軍銳士!子期說得好,寡人受教了!”
熊槐又道:“其實說到底,我軍戰力不強的根子在體制上,若是不能徹底改變楚國松散的體制,強軍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田忌沒有搭話,大王這是要往變法的路上走了。吳起變法一年而遭慘死的情形不知在田忌的眼前閃過多少次,沒有萬全的把握,他可不敢輕言變法。
熊槐看出了田忌的擔憂,他沒有因此對田忌有什麽看法,反而更認可他了,這說明田忌頭腦是很清楚楚國現狀的,若是他打了雞血一般誓言要改變楚國,熊槐倒是不敢用他了。
嗯,是時候消除田忌的顧忌,讓其義無反顧地上車了。
“將軍以為,吳起了變法為什麽會失敗呢?”
田忌略一沉吟,“臣以為,吳起變法之所以失敗,無非兩點,其一悼王早逝,若使悼王多活十年,以吳起之能力,再造楚國絕非難事;其二便是昭、景、屈三氏以及諸多封君的反擊。”
說到這裡,田忌看了看一旁靜默不語的屈匄。
熊槐笑了笑,“屈匄,你怎麽看?”
屈匄起身,面向熊槐,躬身行禮,“回大王,屈氏一族必將全力支持大王變法!”
熊槐點點頭,“屈氏歷代莫敖,忠心耿耿,屈將軍更是寡人的心腹。再者,來之前寡人已經與上柱國昭陽通過氣了,昭氏一族也會全力支持寡人, uukanshu 離開這裡之後寡人還將前往景氏一族。法,是一定要變的,但不是現在。在沒有掌握一支精銳力量之前,寡人都不會提變法二字!子期,你還有什麽疑慮嗎?”
到了這一步,田忌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該擔心的是楚國不忠於大王的那些人,是其他戰國了。
田忌其實清楚,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大王說了這麽多,根本就沒有給他拒絕的余地。
想到這裡,田忌不再猶豫,他面向熊槐,同時扭頭向田莊和田夕喊道:“你二人過來!”
在田忌的引領下,三人向熊槐行禮,“田忌願追隨大王強我楚國,鑄就霸業!”
得到田忌的效命,熊槐長舒一囗氣,翠波谷之行已經成功一半!
田夕愣怔了,他還未從父親與大王的談話中清醒過來。這就是年輕的楚王嗎?沒想到他竟如此的優秀,竟讓一向自視甚高的父親心悅誠服地為其效力!
要知道,父親可是齊國貴族,齊國是他們的根,楚國要完成霸業,齊國是必須要邁過去的坎。
況且齊國也不是如魯國、衛國這樣任人宰割的小國,現在的楚國不一定就比齊國強大吧?
雖說自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逃到的楚國,在她的內心中齊國甚至還不如楚國親近,但她畢竟出自田氏!
真要鬧到戰場上與同族之人刀兵相見的地步,父親還有她跟大兄該如何面對齊國的族人?
而且看父親的意思,連她都要向楚王效忠嗎?父親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身份嗎?
田夕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