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王家這些人給葉童報的價錢,不僅不賺錢到頭還得賠錢。
葉童默默的望著這些一臉忐忑的樸實莊稼漢,心中微微一歎。
都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可這些百姓哪個不淳樸善良?若不是逼到他們走投無路,誰又願意做那些缺德事?
想想後世那些先富起來卻為富不仁的人,葉童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本官既然能出手救陽平城疫情下的百姓,就不會壓榨民脂民膏。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做法本官不讚同。本官希望我投入到王家農莊的錢,可以讓你們未來幫助更多的農戶、佃戶和窮苦的百姓,讓他們有地種,有屋住,有糧吃,安居樂業!”最後幾個字,葉童幾乎是喊著說出去的。
葉童離開了之後,王家三兄弟帶著上下二十多口子人,在自家土牆壘起的院子裡商議了許久,並且做出了一個讓葉童後來都驚掉下巴的決定:成立農田栽種隊。
這種類似後世的農業技術合作推廣貸款互助社的東西,就在王家莊戶急切想要報答葉童的背景下,被稀裡糊塗製造了出來。
並且在不久的將來,以這種合作社為模板,迅速擴展到了各行各業。
而這種規模化集中化的模式,又反過來急速促進了超大型錢莊的誕生。
葉童高價辦完了種地的事,又馬不停蹄拜訪了三家醫館。
如今三家醫館都已經加入了葉童的醫療教育培訓計劃,只等著大醫院建成,便開始大展拳腳。
相關的宣傳雖然還沒有出現在雜志上,但推廣計劃已經提上了日程。
葉童狠狠恭維又拍了一通馬屁便告辭離開,騎出去老遠還能看見三家醫館的人站在路邊,紅光滿面對著自己的背影揮手告別。
這個時代的人真好忽悠。
馬作奔馳飛快,胯下虎虎生風。葉童忽然感覺志得意滿人生美妙,一幅壯麗的圖景似乎在徐徐展開。
幾匹快馬剛剛奔到金陵城城門,早已經等候在城門外的天統司千戶馮三立刻迎了上來。
“大人,吳大人密信。”見馮三一臉嚴肅,葉童連忙從馬上蹦下來,想了想回頭對阿海說道:“你先去天香院找王媽媽,一塊去金陵知府。王媽媽跟沈大人談漕運,你找沈大人要那高粱庫房貨運台帳資料,若是能合作的話,找這個運輸隊從北關那邊收高粱裝船。”
葉童交待完這件事,又讓王三騎馬自己去天香院後院找汪長武。
“大人,這封密信只有你一人可閱,閱後即刻銷毀。”
馮三指著火漆封印上的藍色印章道:“這藍色印章便是要大人獨自閱覽,若是紅章便是我與大人一同閱覽,若是只有火漆無印章,那便是普通公文。”
葉童點點頭,等馮三他們退出幾步之後,才拆開火漆封印,一目十行的看完。
吳大人在信中告訴葉童,浙江行省鎮海府附近海岸線開始出現零星倭國海盜浪人,因為倭國去年內戰,所以今年有更多戰敗的倭國人渡海而來,時間上似乎也提早了十多天。
“據我東華浙江沿線不足兩百裡,佔據數島並有戰船,數量未知戰力未知。糾結南洋各國蠻夷,所圖非小。”
吳極知道葉童這閱讀功底,所以情報上盡量寫的深入淺出易讀易懂。
密信中的大意是讓葉童最近多關注鎮海府那邊的海防,情報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能讓朝中有心人找到攻訐的借口。
信中還特意告訴葉童,這幾天一定要去鎮海府。
葉童招馮三過來,當著馮三的面將密信焚毀然後問道:“吳大人與鎮海知府蕭大人關系如何?”
馮三愣了一下斟酌片刻才說道:“吳大人與蕭大人關系。。關系很好,但也說不上特別親密。”
葉童點點頭,對吳極這個老特務頭子的謹慎又多了一層理解。
東華朝南京與金陵是兩個地方。
除了陪都南京之外,整個江南地區就屬金陵、杭州最是繁華熱鬧。
兩者都佔著大運河之地利,也是東華朝江南稅收商業和農業最為重要的兩地。
馮三坐鎮重地,吳極都沒告訴馮三他與蕭知府的關系,可見他有多麽謹慎。
葉童還沒有意識到,這次是吳極有意讓葉童接觸海防城防諸事。
挑了熊光縣縣令這麽個武瘋子當預備的背鍋俠,是為了萬一出現破城有人頂罪。
葉童十四歲的腦子還算好使,只不過他記得吳極交給自己城防圖裡,似乎沒有鎮海府的城防圖。
他心中有事,立刻打馬回到天香院後院。
葉童現在身份特殊,住所的院子裡有值崗的探手。
輪流值崗的探手都是葉童讓馮三挑的,無論拳腳還是兵器,都能獨當一面。
葉童急匆匆上樓找鎮海的城防圖,果然沒有。
他推開窗喊馮千戶上樓,然後問道:“馮千戶,你明日帶著弟兄們,和我一起去鎮海一趟。本官剛接觸城防事務,有些問題搞不明白問問你。”
馮三連忙抱拳道:“大人盡管問,屬下一定知無不言。”
兩個人足足聊了一個時辰,葉童才親自將馮三送下樓來。
等馮三走了,阿江連忙對葉童說道:“大人,王將軍家的兩位公子正在天香院前院等你。”
“他們來幹什麽?”葉童警惕的問道。
“屬下不知道,只看見他們跟花魁清倌人敘話,還有那個大人您救下的小女孩兒。”
葉童這才想起那個因為悲傷過度得了失語症的小女孩,連忙帶著阿江穿過月亮門,向前院走去。
此時天色剛剛暗下來,天香院的燈火剛剛點起。
不太明亮的光影下,周晴萱正乖巧的坐在清倌人香蓮的腿上,吃著剝好的橘子。
離得老遠,葉童就聽見王媽媽在跟姑娘們訴苦。
“你們的葉大公子啊,現在真是架子大到天上去了。指揮著我去金陵府找沈大人,談完了漕運談碼頭,談完了碼頭談北關貨運,談完貨運又談雜志。沈大人家的大夫人還讓我帶話給葉童,想要那《西廂記》多更出一些來解心頭之癢。”
王媽媽一拍大腿,咬牙切齒的說道:“他隻讓我與沈大人談漕運碼頭,讓我怎麽跟沈夫人交代?不應承下來,沈大人落了面子肯定不高興,應承下來,這葉大公子更不出那麽多更沒法交代。我真是太難了!”
“老遠就聽王媽媽說我壞話,我說今日我怎麽總打噴嚏。更點評書還算什麽大事?我才思如湧泉文思如尿崩,小半個時辰肯定搞定。”
聽見葉童的聲音,大家齊刷刷的扭頭望過去。
“啊啊。”周晴萱從香蓮的腿上爬下來跑向葉童。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經歷了窮苦饑餓喪失雙親,在小女孩心中,葉童就是他的天。
葉童一把抱起周晴萱放在懷裡,鼻子卻有些微微發酸。
小丫頭不說自己七歲的話,這瘦弱的樣子像極了四五歲的孩童。
“叫哥哥。”葉童抱著輕若貓崽的周晴萱笑著說道。
“啊啊!”周晴萱口不能言,大眼睛卻能看出心中的幽怨和想念。
“哥哥最近這幾天在忙,等忙過這幾天就每天都陪你好不好?”葉童接過周晴萱的橘子塞進嘴裡,見周晴萱小臉由陰轉晴,就想將她放在地上。
小姑娘卻死死抱著葉童的脖子不撒手,無奈之下葉童隻好抱著周晴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的對老鴇子說道:“王媽媽你抱怨個什麽勁?我這做的工作,可都是為了讓你的荷包更鼓,本大人現在日理萬機都沒抱怨。”
葉童說話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一直瞄著那兩個將軍府的混世大魔王。
他別人不怕,就怕這兩個打不過還不講理的大魔王。
見兩人神色似乎很愉悅很平和,葉童才清清嗓子裝模作樣的問道:“王公子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是應付了師保的試題。”
“是了是了葉童,師保還親自給我爹爹寫了信,說了我與環。。我與王飛的功課,把我誇的都不好意思了。”
“這樣你倆就可以騰出更多時間來玩了?”
兩小隻齊齊點頭。
葉童將周晴萱抱起來放在脖子上,圍著圓桌轉了兩圈,惹的小姑娘咯咯大笑。
除了兩個大魔王,幾個姑娘和王媽媽都一臉震驚。
這個朝代,男人的頭和頭髮,女人都是不能碰觸的。這種騎在男人頭上的行為,更是被視為大逆不道。
“晴萱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好了,哥哥教你唱歌。”
葉童一邊圍著桌子跑一邊哼唱道:“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個沒有尾巴一個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周晴萱口不能言,急得呀呀叫了兩聲,抱著葉童的脖子咬了一口。
葉童吃痛,將周晴萱放在地上捂著脖子齜牙咧嘴道:“這小丫頭不能說話牙齒倒是很厲害,咬的真疼啊!”
周晴萱咬了葉童,見葉童面色有異以為葉童生氣了,低著頭兩隻小手絞在一起忐忑不安,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
見小丫頭哭了,葉童連忙蹲下拉著周晴萱的手柔聲說道:“哭什麽啊?哥哥又沒生氣,你想咬以後隨時都可以咬哥哥。。呃。。玩。”
見周晴萱越哭越厲害,眼淚跟不要錢一般從點淌成了線。
葉童連忙讓丫鬟將自己的吉他拿來。
果然吉他聲一響,便將小女孩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晴萱,你若是聽話不哭呢,哥哥就給你唱首歌聽好不好?哥哥剛才福如心至靈從竅來,專為我們的小晴萱寫了一首歌。”
小丫頭立刻止住了哭聲,點點頭好奇的望著葉天手裡的吉他。
葉童簡單調了調音,清清嗓子唱道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開放
采一朵送給我小小的姑娘
把它別在你的發梢捧在我心上
陪著你長大了再看你做新娘
如果有一天
心事去了遠方
摘朵花瓣做翅膀迎著風飛揚
如果有一天
懂了憂傷
想著它就會有好夢一場
遙遙的天之涯萱草花開放
每一朵可是我牽掛的模樣
讓它開遍我等著你回家的路上
好像我從不曾離開你的身旁
如果有一天
心事去了遠方
摘朵花瓣做翅膀迎著風飛揚
如果有一天
懂了憂傷
想著它就會有好夢一場
因為小丫頭的名字裡有一個萱字,所以葉童就給小丫頭唱了一首《萱草花》。
這首歌思念的味道本來就濃鬱,再加上葉童唱著唱著又也想起了曾經那個世界的父母親人,所以特別帶入了自己的情感。
這個朝代的女孩子,除了王將軍家的這種達官顯貴,哪個不是身如浮萍?
尤其是像花魁清倌人和頭牌這種自小被王媽媽買了的,對家庭對母愛對溫暖的渴望更甚於尋常人家。
葉童這首歌輕柔溫暖,帶著淡淡的憂傷回憶和對美好未來的憧憬,直擊心靈。
就連王媽媽和站在旁邊待命的龜奴探手們,都被葉童這一首歌勾動了傷心往事黯然神傷。
葉童將吉他輕輕放在桌子上,抱起眼淚汪汪的周晴萱放在自己腿上道:“晴萱,這首歌叫萱花草,萱花草呢,是咱們江南路邊一種很美麗的小花。它們生命力頑強,每一朵都能盛放。”
葉童刮了一下周晴萱的小鼻子,指著天上的星空說道:“天上的每一顆星星呢,都是一個媽媽。她們沒有離開自己孩子的身邊,只是換了一個方式陪伴著。你看,媽媽在天上眨著眼睛看你,所以啊,晴萱一定要好好長大好好生活。這樣天上的媽媽才會每天都安心你說對不對?”
此話一出, 就連王媽媽都哭了出來。
誰不想擁有完整溫暖的家庭和母愛,誰又願意過這浮萍般賣笑委屈的日子。
周晴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指著天上的星星呀呀的小聲喊著,像是對天上的媽媽說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萱草花。”葉童抱著周晴萱溫柔的說道:“以後啊,晴萱的乳名就叫萱草花吧。”
夜色溫柔濤平浪靜,天香院也即將迎來八方恩客,在這金陵第一銷金窟放浪。
只是今夜的這一首歌,注定是唱進了姑娘們的心中。
在今後無數個孤獨淒苦的夜晚,成為靈魂中的一盞燈火,帶給每一個破敗不堪靈魂短暫的溫暖慰藉,力量希望。
酉時正,天香院主樓象征花魁和清倌人頭牌的巨大燈燭亮起。
天氣越來越炎熱,說書先生也換上了短襟上衣,將包頭的方巾扎得高,露出脖頸涼快一些。
兩個混世大魔王陪在葉童身邊難得的安靜下來。
她們雖然雙親健全家世煊赫,但這首安靜溫柔至極的歌,還是擊中了她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或者說,喚醒了她們作為女孩那光輝的母性。
就連葉童都沒想到,這首唱給周晴萱的《萱花草》,在‘天賜節’當天,紅遍了整個金陵城,在接下來的短短半個月,紅遍了整個東華朝。
也正是因為這首歌,直接燃起了一直被壓著的金陵城第二銷金窟怡紅院的怒氣,引來了葉童的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