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看出父親是怕倭人不認那生死狀,所以將自己和老三先摘出去。
但是老大卻不忍自己的父親鋃鐺入獄,於是抱定了去自首的心思來到府衙門口,希望自己能先父親一步將這罪認下來。
“大人,罪民姓隋,是來。。”老大剛剛來到府衙門口,正朝兩個值崗的衙役抱拳介紹自己,眼角的余光就看見一隊穿戴披掛的官兵押著一個上了枷鎖的男子走了過來。
衙役瞅瞅老大再瞅瞅帶著枷鎖的男子,又通過兩個人的神情立刻判斷出老大的身份存疑。
他下了台階抓住老大的衣領沉聲問道:“你說你姓隋?那這隋文彬想必就是你父親了?”
隋文彬面色陰沉,心念電轉瞬間決定改變計劃。
一旁有圍觀的百姓聚集在此,已經有人認出了射殺了倭鬼的隋文彬。見此情景隋文彬忽然高舉雙臂大聲呼喊道:“我冤枉,冤枉啊!大人我冤枉!我沒殺人!我與那倭人簽了生死狀!我沒殺人!”
“冤枉冤枉啊!大人為我們做主!”老大知道自己的爹忽然不認罪必定是有緣由的,於是也跟著高呼起來。
兩個人的呼喊很快吸引了更多來看熱鬧的百姓。
那生死狀是好多人都看見見證的,此時忽然以殺人的罪名抓了隋文彬,難免不讓百姓議論猜測。
已過午時,知府大人早已經回府休息,從府衙內走出來一位身穿官袍的推官。
隋文彬和老大見推官後面跟出來三位倭鬼,心中頓時一沉。
這麽多百姓在此聚集,這推官也不敢不分青紅皂白將人拿進去。
他裝模作樣咳嗽一聲問道:“隋文彬,你有何冤屈?”
“大人,我與那倭人簽了生死狀!那倭人學武不精被射殺豈能判我殺人?若是那樣的話,我家二郎與他簽了生死狀比武被射殺,他是不是應該償命?”
那推官冷冷一笑高聲道:“本官說你殺人了嗎?本官拿你是因為你私造武器!那弓形狀特殊尺寸遠超硬弓,你可曾報備?”
隋文彬瞠目結舌,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推官居然想了這麽一個借口。
見隋文彬噎住不說話,推官繼續說道:“再來說說這生死狀,你家二郎與倭人比武是在城外,只要字跡清晰雙方自願不發生大規模械鬥,官府就不干涉過問。可是你這次簽的生死狀是在城內校場,這個本官就要仔細審審你了。”
他見街頭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揮揮手道:“帶進去審訊!”
“你們隋家都得死!”進入府衙在經過倭人身旁時,一個倭人滿臉獰笑輕聲說道。
與此同時,另外一隊倭人穿著東華朝普通百姓的衣服,出現在了隋家宅子的胡同口處。
因為製弓產生的噪音和氣味很大,所以隋家這祖宅附近的鄰居不太多。
兩個倭人站在胡同口,另外四個倭人推門進了隋家的宅子。
老三正在院子中拿著已經那把複合弓研究著,就看見幾個倭人手持棍棒走了進來。
他腦子本來就不太靈光,加之剛才見官府抓了隋文彬又受了刺激,此時更加呆傻。
其中一個人一腳將老三踹倒在地,一棒子下去打得他頭破血流捂著腦袋躺在地上。
另外一個人拿起那把複合弓仔細看了看,用用手指勾著弓弦拉開。
“這弓果然有些門道啊!我都沒用力就。。啊!”這人撒手放了空弦,卻不知道複合弓是禁止放空弦的。
這麽大磅數力量積累的單位形變,將這人的手指齊刷刷的切斷,整個手臂也被飛出來的零件打穿。
“這。。這是怎麽回事?八嘎!這小子用了機關!”其中一個小個子怒氣衝衝揪起老三狠狠抽了兩個嘴巴罵道:“你在弓上放了什麽!”
老三滿臉是血,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弓道:“汪。。汪。。汪。。”
“媽的還敢學狗叫!”小個子又甩過去兩個大嘴巴。
“不是學狗叫,是天香院的汪長武告訴我,這個弓不能空放,空放就會毀弓。”
小個子將一肚子怒氣都撒在了老三身上,手上的棍子如雨點般落下,幸虧老三身體壯實,躺在地上抱著頭蜷著身子,除了賣相慘了點其它還好。
“龜池不要再打了!如果把他打死,我們更沒法複命了!弓被毀了,我們要把他帶回去說明情況,否則的話,隊長大人不會饒恕我們!”
那個丟了手指傷了手臂的倒霉鬼被同伴簡單包扎了一下傷口,命令幾個人將老三綁結實用口布堵住嘴巴,外面的倭人駕著一輛馬車將老三塞了進去。
這一切,都被潛伏在屋頂的天統司探手看在眼裡。
此時,葉童正翹著二郎腿看著屋裡牆上畫滿了人名符號的板子。
在他的身旁坐著的,有金陵知府沈大人、金陵府天統司千戶馮三、鎮海府千戶劉忠,其它下轄州縣的百戶站在兩旁,已經失蹤多日的阿江阿海站在葉童身後。
馮六頂著一張大胖臉正在研墨,汪長武站在桌子前寫字記錄,而要跟葉童拜把子不著調的老家夥東湖山人,正在板子上用石筆寫來寫去。
沈大人的幕僚閔師爺跟在山人旁邊打下手。
這時候,蕭戰停親自抱著一個小筐走進來,笑嘻嘻的坐在了葉童的身旁。
“各位大人,葉兄,這是鎮海府特產烤明蝦,各位都嘗嘗。”
鎮海知府蕭光遠不能親自到場,便讓蕭戰停悄悄進了金陵城。
這小子心也大,被擄走的經歷對他似乎沒什麽影響。
大家顯然都不怎麽適應這種類似後世座談會的場景,見沈知府面無表情的帶頭拿了兩個對蝦,大家才小心翼翼的拿起來邊吃邊聽。
山人左手拿著大蝦右手拿著石筆,將此次帶回來的線索、證據、口供、筆錄整理在木板上,然後又將一串嫌疑人對應著各類證據口供寫在下面。
他潦草的寫寫畫畫然後擦掉,重新再寫的時候,一張十分清晰透徹的情報分析便躍然在畫板上了。
山人將石筆一扔抹了抹嘴,拿起一根小棍指著木板:“趙五那十幾個人提供的線索為一線,馮千戶暗中探訪的箭弩線索為一線,薛教習提供的倭鬼與百濟世子、江浙水師往來信件為一線。東大營、三關、蕭公子被擄為一線。”
山人雖然無官無職,但是對上氣場強大的沈知府和一身煞氣的天統司千戶,也絲毫不落下風。
他環視了一圈抱拳道:“各位大人,在下不過是個在野的老夫子,得葉公子青眼,便要為公子分憂,若是哪句話說得不當得罪了各位大人,還請各位大人恕罪。”
大家都知道了葉童拜山人為師爺幕僚這件事,所以紛紛抱拳回禮。
隨著山人抽絲剝繭逐條逐個將各類情報掰開揉碎,又將各類零碎隱匿的情報消息結合配對,各方勢力,圍繞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漸漸浮出水面。
這些人中表情最豐富的,當屬沈知府和蕭戰停了。
天統司的情報可靠性準確性都極高,所以事涉金陵知府和鎮海知府的內幕肯定就假不了。
這些事若是被告上了朝廷,兩位知府大人最起碼也得落個識人不明的印象。
若是再被那些督察院禦史台的言官嗅到味,兩位知府大人的舒坦日子也就到頭了。
大家望著箭頭最後指向的‘江浙省水師’,都默不作聲看向沈知府。
“嗯嗯,山人分析的透徹明晰,本官認為。。葉大人,你覺得我們應該如何?”
這老狐狸,都這時候了還跟我玩套路。
葉童悄悄朝山人看了一眼,山人十分隱秘的豎起一根手指。
“沈大人,下官認為是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
“本官也覺得該收網了,只是這網有大有小,不知道葉大人一網下去,要打多少魚?”
葉童嘿嘿一笑,望著木板上最上方的名字道:“風浪越大魚越貴,吳大人將我放在這,可不是當和事佬笑菩薩的。況且在下那一箭之仇,若是不報的話別人還以為我好欺負呢!”
葉童起身朝沈知府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他來到木板前用石筆圈住幾個人名:“既然沈大人問下官要如何開始,那下官就從這裡開始。”
沈知府對葉童將自己的稱呼變來變去十分不習慣,他凝神看向那幾個名字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關家、羅家和那兩個倭人和百濟世子,下手的點正是天香院墜樓女工的案子。
關家好說,倒是羅家那老太爺身份地位太過特殊敏感,就連他這個知府都不願輕易招惹。
還有那兩個要去南京上表的倭人和藩國百濟的世子。
倭國現在正處於戰亂時期,那兩個倭人代表的是一位叫風夷大將軍的勢力,想要獲得東華朝皇帝的支持。這已經是第四波準備來上表的了。
這些倭人手下拉起二百人的隊伍,對外都敢稱將軍。
倭國國土狹小礦產稀少,冶煉技術工藝特別落後,所以這些倭人都有一個共識:誰若是得了東華天朝的支持,誰就能一統倭國。
倭人來東華朝一般都選擇在金陵站腳,然後再去南京演禮上表,若是京師那邊比較重視這股勢力,這一波就能去東華朝京師面見皇上,討要個封號封賞,回去扯著虎皮做大旗,宣揚自己是東華朝皇上封的正統。
若是不重視,在金陵演禮後去南京上表,直接就被南京陪都打發回去了。
這幾年倭國國內戰亂民不聊生,所以每年六月份踏浪而來的浪人海盜越來越多。
他們起初還隻敢登陸之後組織人手在戶外玩個打劫搶個農戶,後來就開始襲擾沿海州縣,再往後便偷偷佔據沿海海況地形複雜如迷宮般的海島,與東華朝水師和官兵玩持久戰。
從去年開始,天統司上奏的情報裡便有倭人勾結弗朗機、安南、暹羅等南洋國家海盜罪民,從南洋采買戰船糧食和各類材料,將海島打造成類似要塞的海上城堡。
江浙水師派遣戰船繳了兩次,均已戰敗告終。
於是海防政策又偏向於守,被動的等著海盜浪人登陸襲擾各州縣,各地守軍才依托州縣城牆反擊。
各府州縣對這種防守政策都頗有微詞,整個江浙省海岸線如此漫長,登陸的小舟在哪都能登陸,等匯集成大股海盜,便集體衝擊州縣。
這種被動防守弊遠遠大於利,奈何江浙水師以‘近海海況特殊複雜,不利戰船行船作戰’為由,將各地不斷上奏的折子完美懟了回去。
“知府大人,這個計劃可需要您的全力配合,下官就拜托大人了。”葉童笑眯眯毫無誠意的抱了抱拳。
這個小狐狸!沈知府心中罵了一句,十分無奈的拱拱手道:“葉大人放心,全府上下供葉大人驅策,務求將江南之地肅清。”
金陵府衙大牢,隋文彬和老大被關在一個牢房裡,這種不怕他們串供關在一塊的現象,引起了隋文彬的警惕。
他悄悄從鞋底夾層中抽出一張被捶打成薄片的金箔,喊過一個巡視的獄卒。
“大人,這是小的孝敬您的。”那獄卒低頭一看黃橙橙的一片,立刻不動聲色揣入了懷中。
“你有什麽事?”
“大人,小的想求大人給葉大人帶個口信。”
“葉。。天統司葉行走?不成不成,我見不著。”
“那大人您找到汪長武也行,只要將我隋家被抓的事告訴汪先生。”
那獄卒想了想點點頭道:“行,一個時辰之後,我去天香院找汪長武,話一定帶到。”
“爹,汪先生能不管我們嗎?”
隋文彬坐回來搖搖頭:“你沒見府衙裡,那幾個倭人跟推官大人站在一處嗎?老大你糊塗,我讓你帶著老三去天香院找汪長武,你怎麽還跑金陵府來了?”
“爹,我見那汪長武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就想著我過來自首把罪責攬下來,卻沒想到他們居然下手這麽快。”
老大將自己看見汪長武之後的事說給隋文彬聽,隋文彬聽後沉默了片刻說道:“若是汪先生想要能做複合弓的成手,那就一定要保下咱們隋家。況且咱們隋家有生死狀,這件事佔理。若是汪先生不敢插手這件事,最起碼他能保住老三性命,也算給隋家留了個後。你娘死的早,唉,到了下面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交待。”
“也不知道老三怎麽樣了。”老大的話音剛落,大牢外押進來一個人,正是隋家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