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醒了?”對面的人起身朝世子拱手行禮,搖頭惋惜道:“世子晚間居然沒個丫鬟下人侍寢,還真是可憐啊。”
世子聽到這話臉色一紅,他下意識的正襟危坐皺眉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私闖我百濟商行意欲何為,我若是告官的話。。”
“我們可沒有私闖啊。”
來人掏出一把銀票晃了晃:“我只是見你那兩個護衛辛苦,一個人給了一百兩銀子,他們便將我放進來了。”
來人嘲弄夠了世子,才正色道:“我乃是關員外家的管家,此次前來是要與世子說一件事。”
他將厚厚一疊銀票放在桌上:“五千兩官銀,請世子笑納。”
“關員外。。究竟要我做什麽?”
管家朝身後的家丁擺擺手:“出去吧,看好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六月午時末的江南,就連路邊的野草都被曬得耷拉著頭,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青黃色。
店裡的夥計們趴在舒服陰涼的角落打盹,泛著熱氣白花花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世子從商行後門悄悄溜出來,來到河埠頭處找了一個船家,片刻之後,船家搖著櫓慢悠悠的從小河出發,轉向寬闊的河道。
因為沒錢,所以商行的位置比較偏僻,小船足足行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金陵城最繁華的街市附近。
世子從船上下來直接進了一家車馬行,這種車馬行都是租賃售賣跑遠道出遠門的馬車和腳力好健壯的馬匹,支付了足額的押金,馬車跑丟了也沒關系。
世子買了一匹品相最差的馬,看得車馬行的夥計都撇嘴。
他騎著馬來到城門處,出示了路引便出了城。
天統司的探手悄悄跟到城門處,見世子出了城便從布袋中掏出一支灰色的飛奴,寫了一個暗號綁在飛奴腳踝處放了出去。
他自己則繼續綴在世子身後,布袋裡傳來剩余幾隻飛奴咕咕的低叫聲,探手低頭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把碎米扔進了布袋。
世子騎行了一段路程之後,就看見前方有幾個人等在路邊。
雙方見禮,世子換乘上馬車跟這幾個人繼續行進。
探手等他們走遠下馬蹲在地上看了看車轍印的深淺,表情中又出現了一絲凝重。
馬車一路行駛的不快,一直到天黑才走到鎮海府。
幾個護送的人朝世子拱拱手,打馬離開之後世子自己駕著馬車,出示了關文印信,守城軍士才打開角門放行了窄體的馬車。
世子用的關文印信是江浙水師的,所有沿途城門守兵不得查驗貨物。
探手跟到鎮海府外,見馬車進了鎮海府他便立刻掏出一隻飛奴,借著火把將暗號寫好綁於飛奴腳杆,然後將飛奴向空中一拋,那飛奴便朝著鎮海府的方向飛去。
他自己則打馬回轉,並沒有跟進鎮海府。
世子進了城沒多久,便被收到飛奴傳訊的鎮海天統司探手得到了消息。
此時天色已晚,世子找了鎮海最好的客棧,又將貨品打了封簽寄存到有護院看守的後院,便洗洗臉睡下了。
他本身就身材瘦弱矮小,這一天從早到晚又是驚嚇又是顛簸,躺在床上沒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嘴裡還被塞了一塊口布。
他用力掙扎嗚嗚了兩聲,忽然聽到臥房外的廳堂似乎有人說話。
世子凝神仔細聽了兩句,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這世子不會說實話,讓他招供我看是癡心妄想。”
另外一個聲音道:“我看這世子與那些賊人不像同夥,也可能是被蒙蔽了。大人不是說了麽,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是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他是好人?呵呵,這些人意圖謀反,箱子裡裝的槍炮都夠打上南京城了,你說世子能不知道?這種謀反重罪,皇上龍顏大怒之下,發兵直接平了百濟都不是沒可能。”
“你這麽說確實是,這些賊人勾結海盜水師,準備直取南京,佔了南京再招兵買馬打上京師。這世子簡直是豬油蒙心,他也不想想就憑他一個百濟小國,只能是給這些賊人當炮灰。到時候平定了造反,百濟王室全都得被殺光,一個不留。”
“所以等他醒了之後,讓他在罪狀上按了手印畫了押就地處決。反正他後面那些同夥都已經伏法,省得半路夜長夢多。”
“要不等世子醒了我再問問?萬一那些人將他蒙在鼓裡糊弄他呢?”
“那。。行吧,不過簡單問兩句就行了,咱們可沒時間跟他在這耽擱。”
對話到此為止,世子躺在床上腦筋急轉。
他是真的不知情,只要將這個說給這些官兵聽,最起碼先能保住小命。
這時廳堂響起動靜,世子連忙裝作昏迷。他感到有人走到床前試了試他的鼻息,然後臉上一涼,那人竟然用刀背在拍他的臉。
世子嚇得連忙睜眼,嘴裡嗚嗚驚恐的看著對面蒙著面的人。
“世子,我取下你的口布問你兩個問題,你若是敢弄出一點動靜,就算放出來個屁,我都立刻宰了你,聽明白了嗎?”
“嘭”的一聲,世子被嚇出一個響屁。
他眼淚汪汪的搖頭,示意自己真不是故意放屁擾亂秩序。
來人被氣笑了,伸手拽下口布問世子:“你意圖與水師海盜和羅家幾大世家聯合謀反,證據確鑿可還有什麽話說?”
“大人,本世。。小的冤枉冤枉啊!”世子眼淚嘩嘩的,他掙扎著跪在床上連連磕頭道:“我就是收了點錢幫忙送一趟貨。其它的一概不知啊!大人!”
那蒙面人搖頭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枚腰牌在世子面前晃了晃:“天統司盯上你你還敢說謊,得了,本以為你能說點什麽戴罪立功,現在看來你是鐵了心當他們的炮灰,按手印畫押吧。”
世子本以為還能蒙混過關,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就是跑腿的,一看天統司亮出了腰牌立刻知道這件事怕是兜不住了。
“大人,大人小的說!小的把知道的全都告訴大人!”
蒙面人嘿嘿一笑,用刀背拍著世子的臉道:“行,爺爺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再敢騙爺爺讓爺爺耽擱時辰,爺爺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剜下來喂狗。”
“是爺爺,小的句句實話,絕對不敢騙爺爺。”
蒙面人喚過廳堂裡另外一個蒙面人負責記錄,自己則開始問問題。
足足半個時辰,世子才將各種問題回答完,他的雙手雙腳已經被解開,正渾身大汗淋漓用毛巾擦著。
“就這些?”
世子點點頭恭敬的答道:“是的大人,就這些,您是天統司的大人,之前的各類活動您也看到了,他們就連去天香院喝花酒晚上赴宴好多時候都不叫我。若不是我百濟國力孱弱,本世。。在下是真不願與這些小人為伍。”
蒙面人盯著世子看了幾息,轉身走出了臥房。
沒一會功夫再回來,蒙面人一屁股坐在床上摟著世子嘿嘿笑了笑。
“嘭”,這個忽然親昵的動作讓世子又驚出了一個屁。
“你他娘的怎麽總放屁!”
“抱抱歉,在下從小的毛病,一緊張就愛放屁。”
蒙面人摟著世子笑嘻嘻的說道:“我們兄弟幾個商議了一下,有一個新的計劃能讓你脫罪,說不定還能讓你立功。若是此次辦得好,說不定你還能去京師面見皇上,上表得個正統。你可願意配合?”
鋼刀在側性命堪憂,世子哪裡還有的選。他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道:“全憑大人安排,在下必定盡心為大人辦事。”
“附耳過來。”
蒙面人將計劃說完,世子驚疑不定低頭想了想道:“大人,這計劃實在太過凶險,萬一被識破了可就有去無回了。從客棧到碼頭這一段,水師的人必定是要護衛隨行的。”
“嘿嘿你懂個屁啊。”
蒙面人搖頭道:“這麽惹眼的事,你當水師敢露面嗎?而且現在正是海防啟動的六月,碼頭上的小船貨船可不少,他水師又不是天統司,出動的幾個人能看個屁。”
“大人說的是,是小人多慮了。”
蒙面人笑眯眯的為世子整理了一下衣物:“世子,不管是什麽原因,若是我們兄弟上了島漏了馬腳,我敢保證你也會變成餛飩餡被送回百濟。”
果然如蒙面人所料,水師的行蹤十分隱秘,想來就是怕接觸多了被人發現。
在世子還沒出發的時候,兩名穿著短褂的男子與世子做了最後的交接。
“此去沿途三關都已經打點完畢,世子盡可暢行,記得對接的暗號即可。”來人對世子說完之後抱拳離開。
世子換了一套乾淨衣服,重新梳洗打扮了一下,喚過兩個護衛駕著馬車離開鎮海府,一路前往熊光縣旁邊的出海碼頭。
這種事雙方都十分謹慎,參與的人越少越好。
鎮海府與抗倭第一縣熊光縣不足百裡,官道上還常有官兵巡邏,所以到了第一關世子遞上公文印信之後,便讓兩個護衛回鎮海府等他。
兩個護衛巴不得回鎮海府花天酒地幾日,想都沒想便打馬回轉。
三關過後,馬車又行了十多裡路,便有路牌提示前往出海碼頭。
世子不見有人接應也不敢東張西望,駕著馬車到了碼頭,先按照蒙面人的要求將馬車停在遠處,自己走下來找了個人多的地方湊了過去。
“今天什麽日子,比平日裡多了這麽多人挑海貨。”一個剛從海上回來的船家笑著跟旁邊的船家說道。
“聽說今年海盜很多,可能是怕有什麽變動吧。人多好,人多能賣點錢。”
這些船家和百姓都不知道,出海的碼頭上至少有一半是天統司暗樁扮做的百姓。
而天統司如此謹慎,則是因為葉童這位從四品大員,京師行走銀牌要親自出海。
世子正東張西望,一輛裝漁獲的馬車從他旁邊路過,他整個人冷不丁直接被人拽進了鹹腥的漁獲中。
整個過程不過一息,等世子再出現時,遠遠綴著觀察的兩個水師水兵,只看見世子蹲在地上撿起掉落的東西。
葉童就是此時的世子,他連夜從金陵趕到鎮海,在客棧聽了世子的交代之後,立刻將計就計,將自己扮做世子登島。
這是一個十分凶險的計劃,一旦某個環節漏了,葉童便會有去無回。
但是葉童官最大,他說的算,所以這件事就必須執行下去。
鎮海府天統司千戶劉忠連夜親自挑選信得過的暗樁,將碼頭掉包這第一個容易出紕漏的環節完美的演了過去。
兩名水師的人還在遠處觀望,但是距離太遠他們只能看見世子的衣服和模糊的人臉, 所以葉童此時是安全的。
現在除了兩個水師的人,前來接應的海盜和島上的海盜都不認識他。
這就是葉童要利用的信息差。
等到了島上,葉童相信只要自己的身份不漏,他自由發揮完全能將這個時代的海盜忽悠瘸了。
葉童大搖大擺的來到碼頭,很快便找到了海盜前來接應的小船。
看著黑色的小船掛著一件黑色布衫三串爆竹,葉童走過去拱拱手低聲道:“嘿船家,去不去鞭炮店啊?”
那船家一臉橫肉凶相畢露,聽到葉童的話將船槳一扔道:“去鞭炮店幹什麽?我這打漁的船。”
“點炮仗啊,快過年了圖個喜慶。”
“你用什麽點啊?”
葉童一拍胸脯:“一副忠義膽,三支長壽香。”
“那你先點哪一串?”
葉童一拱手:“三炮齊鳴天下太平。”
“你貴姓啊?”
這句他媽的也沒有啊!
葉童腦門冒了白毛汗,嘴上卻冷哼一聲道:“你是撐船還是查戶口?問那麽多幹什麽?去還是不去?”
船篷中閃身走出一個老人,笑呵呵朝葉童一抱拳道:“小哥見諒,咱們也是怕接錯了人,世子請上船,羅島主在島上恭候多時了。”
葉童哈哈一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老丈,三炮哥要的東西,還有我準備的禮物都在馬車上。”
“小哥請休息,我會派人搬到船上的。”
老人攙扶著葉童上了小船客氣的指著船篷裡道:“世子請先稍坐,等東西搬上貨船咱們便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