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小船吃水淺,適合淺灘登陸搬運作戰,尤其是江浙省暗礁多暗流多的近海海域。
羅三炮的小船行出近海,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海盜船升起旗幟,指揮著小船靠近船舷,船上放下吊索,將火炮慢慢吊上去。
等羅三炮的船隊開始返航,江浙水師的戰船才慢悠悠的追了上來。
船行至夜半,前方出現一座座群島。羅三炮下令船隊在此下錨,沒過一會,從三炮島方向駛來幾艘大船,停泊在了羅三炮船隊旁邊。
過了一個多時辰,一隊戰船慢慢向這邊行駛過來。
在很遠的地方,戰船打出燈語,羅三炮的確認無誤之後,亮起燈籠回了信,兩夥船隊靠岸停泊。
羅三炮按照約定交出了火炮,三炮島來的大船上帶來了幾百顆人頭,也一並交付給了江浙水師。
江南夏季炎熱,屍首根本沒辦法存放,所以這些海盜便將劫殺的商人水手和南洋的番鬼砍了頭,將頭放在曬乾的海鹽堆裡存放。
有了這幾百具‘海盜’首級的作戰大捷,江浙水師即便折損了火炮和戰船,朝中也自然會有大人為水師說話。
至於頭顱是否新鮮,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羅三炮的船隊趁著夜色返回三炮島,行進至天明時,他布置橫在海面上的戰船船隊出現在面前。
羅三炮心中大定,雖然此戰二當家戰死,但是兩個倭鬼首領也死了,這麽算下來,羅三炮只要滅了海泥鰍那個軟蛋,整個東海便是他一家獨大了。
這年頭,有的是南洋番鬼跑海上討生活的。
只要有銀子有根據地有戰船,就能招兵買馬稱霸一方。
戰船站隊一字排開,矗立在海面隨波上下起伏。
羅三炮十分謹慎的先放出一艘小船靠過去,在確定了戰船編隊身份之後,他才帶著船隊靠了上去。
兩隻船隊合為一處,羅三炮坐在那艘佛郎機戰艦上志得意滿。
這艘戰艦被羅三炮當做旗艦,當初為了能拿下這艘戰艦,三炮島的海盜船可沒少損失。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這艘戰艦上的火炮和機動性,沒有任何一艘戰艦能夠比肩。
就像這次的戰損,在獲得的火炮和巨大收益面前,都是值得的。
船隊回到島上,守島的老五在聽了羅三炮講述的戰鬥經過之後一直沉默不語。
羅三炮見他傷心難過,哈哈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不用難過,二當家和眾兄弟的死,換來了咱們今後一統東海甚至整個天下你說值不值?等老子穿上了官服,給二當家和弟兄們蓋個宗祠大廟。”
他轉過頭看了看一直在旁邊肅立的海泥鰍,走過去攬著海泥鰍削瘦的肩膀道:“泥鰍老弟此次辛苦,待會跟三哥好好喝一杯。”
只要除掉了海泥鰍,整個東海就剩羅三炮一家獨大了。
其它三夥海盜藏身的海島也是暗礁環伺終年海霧,不僅位置隱秘還易守難攻。
島上木材淡水資源豐富土壤肥沃,如果海盜願意種地,甚至完全可以實現自給自足。
佔了這些島,羅三炮爭霸整個東海的計劃就更近了一步。
想到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手下意思的摸向了腰間。
卻沒想到海泥鰍忽然向後退了一步跪倒在地說道:“三哥威武霸氣義薄雲天,海泥鰍願意帶著兄弟們跟三哥打天下,祝三哥早日一統東海再定乾坤!兄弟願意鞍前馬後,為三哥大業鞠躬盡瘁。”
羅三炮楞了一下,緊接著滿臉笑容的彎腰將海泥鰍扶起。
他腦海中感覺這幾句詞特別熟悉,扶起海泥鰍以後皺著眉頭還在努力回想,就見海泥鰍再次跪倒在地說道:“我知道三哥可能疑慮我們兄弟歸順的誠心,泥鰍願意帶著兄弟們上島,任由三哥打亂編制混編進三哥的隊伍中。”
被海泥鰍這麽一打岔,羅三炮最終還是沒想起來這句話到底是在哪聽到的了。
若是海泥鰍有二心,是萬萬不會讓自己的兄弟被打散混編的。
“海泥鰍,你若真心跟三哥混,現在就讓手下去將島上兄弟們接來,兄弟們平日用著的趁手的武器先放在別的船上一塊帶來。”
師爺唱白臉,陰陽怪氣的說道。
海泥鰍沒有一點猶豫點頭道:“那是自然,我那些弟兄上島不帶武器,隻帶著自己的金銀細軟就行了。武器還請五爺安排人手運來。”
海泥鰍這番態度,倒是讓師爺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朝海泥鰍拱拱手道:“泥鰍兄弟,你也別怪我多想,咱們四家明爭暗鬥這麽多年,如今你忽然投奔三哥。。。”
海泥鰍被羅三炮再次扶起來,他抱拳對師爺和羅三炮正色道:“三哥五哥,泥鰍本身就是一個落草的海寇,能在東海混口飯吃,一是三哥給機會能活,二是兄弟們給面子乾活。要我帶著兄弟們跟兩個倭鬼混我做不到,但要我帶著兄弟們跟三哥混沒問題。”
老五哈哈一笑,對旁邊的幾個護衛說道:“去跟泥鰍兄弟回島上看看,把能搬來的都搬來,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這件事都處理乾淨後,你管三哥要個當家的,三哥一定能給。”
羅三炮今天真是高興極了,他胡亂包扎了一下傷口,一瘸一拐親自送海泥鰍上了船。
等船按照指引駛出水鬼水炸區,羅三炮抽了一口淡巴菰問老五:“這條滑不溜秋的海泥鰍,你說是等他們上島滅了呢,還是留著他們做炮灰?”
“三哥,兩個想法都不可取。”
老五指著大海的方向:“三哥以前不過是霸著海島劫船殺人的海盜頭子,現在東海四寇除三剩一,三哥又有稱霸東海乃至鼎定乾坤的雄心,那便要開誠布公招攬天下英才。今日若誘殺了海泥鰍,誰還敢來投奔三哥?今日若誠待海泥鰍,則天下盡知,不愁那些不得志想出頭的英才不來投奔。”
“奶奶的這文化人想的就是多。”羅三炮認識字,但是卻沒什麽雄才大略,腦子裡除了打打殺殺什麽都不會都不想。
當下他命令海盜們騰出來不少山洞,鋪上草墊子就能休息。
按照老五說的,為了顯得羅三炮對待兄弟真誠大度,羅三炮還特意沒有混編泥鰍島的海盜,還讓他們晚上住在一塊休息,只是將海盜們的武器都收繳上來統一存放。
這一手果然引得海泥鰍和他下面的二當家三當家一片讚譽,羅三炮矜持的笑著,在一聲聲讚揚聲中漸漸迷失了自己。
因為巨大海面和海水的特殊性,與陸地最熱的時辰不同,申時才是海島上最炎熱的時候。
此時的海島除了海風搖動枝葉,就連巨石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所有海盜喝完了酒,都躲進涼快的天然洞穴中睡大覺。
羅三炮帶著水手上了一艘大船,上船之前,羅三炮重重的拍了拍老五的肩膀道:“老五,此次若是順利,你收到信後便立即啟程南下。”
即使再熱的天,老五都舍不得脫下官服。
羅三炮笑著拽了拽老五的官服:“你這幾套都快穿爛了,以後若是成了大事,三哥給你穿套真的官服。”
老五遙望著漸漸遠去的貨船,眼中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兩天之後,喬裝打扮的羅三炮上了岸,他帶了一船非常搶手的香料,是劫掠南洋貨船搶來的。
碼頭上繳納了稅銀,羅三炮穿著南洋傳統的黑色長袍,頭上戴著寬簷的帽子。
他讓其它海盜在船上等著,自己和兩個隨從租了一輛馬車,帶著一車香料前往鎮海府。
鎮海府西門走香料物料和各類貨品,署吏拿著小本查驗了一番貨物,將物品名稱數量一一登記在冊然後搖鈴放行。
羅三炮那身西洋藩國的裝束一點都不惹眼,城門監的士兵只是懶洋洋的看了他一眼,便打著哈欠放行了。
進了鎮海府,城門處還張貼著羅三炮的畫像。
羅三炮大大方方駕著馬車從畫像處經過,還旁若無人的勒住韁繩看了看畫像。
晚上酉時三刻,羅三炮住的客棧房間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聲兩短一長,羅三炮的手下輕輕打開門將人迎了進來。
兩個手下站在門口警戒,羅三炮與來人秘密交談了小半個時辰。
等來人走了之後,羅三炮看看時辰還早,便帶著兩個手叫了輛馬車,直奔望海樓。
望海樓是鎮海府最大的酒樓之一,斜對面便是鎮海府天統司的客棧。
羅三炮敢大大方方的去喝酒聽曲,足見其膽魄和心理素質。
三個人找了一個角落坐定,點了酒菜一邊聽著小曲一邊喝酒。
隔著屏風就聽旁邊的一桌客人說道:“那些天殺的海盜殺了葉童,這雜志日後便是絕響了。”
另外一個聲音說道:“是啊,倒是有幾個說書人續寫,可完全就不是一個東西,聽不了,簡直就聽不了。”
羅三炮和兩個手下對視笑了笑,做海盜,背黑鍋的時候也不少。
羅三炮正眯著眼睛搖頭晃腦聽著小曲,冷不丁那桌的客人低聲說道:“我跟你們說,我聽說羅三炮是個娘們!”
羅三炮那剩下的一隻眼睛猛地張開,粗糲的大手抓著白瓷酒杯輕輕一磕,酒杯碎片便成了一枚鋒利的殺人利器。
“三哥!別激動!”手下連忙按住羅三炮的手。
他們可知道羅三炮的脾氣,急眼了除了在南京城不敢殺人,在哪都敢殺人。
羅三炮喘著粗氣,殺氣騰騰的盯著半透明輕紗屏風後面的身影,就聽那人繼續說道:“不是那種娘們,是說他為人處世娘們。咱們鎮海府都傳開了,說羅三炮這次帶海盜上岸劫掠火炮,能成功就是因為他把自己手下兄弟都賣了,堵住海衛和營衛的官兵才得手的。”
“真要是這樣,那羅三炮都不如娘們!”
“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海衛營衛的官兵誓死拚殺,追到東海殺了幾百海盜,那人頭一串串的帶回來了。”
羅三炮聽明白了。
這一定是江浙水師、東大營和各海衛放出來的話。
一來能把他們自己摘乾淨,二來還能順道汙蔑自己,真是惡毒又惡心的一石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