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水道位於羅家祖宅的後方,是宅中取水清掃澆灌用的活水水源。
天氣炎熱,青石板鋪就的水道很是涼爽。
羅三炮不敢點燭火,順著漆黑的水道向前摸索著行進了大概六十丈,才摸到水道下的水閘。
水閘的珊欄用的都是嬰兒手臂粗的鐵條,羅三炮摸到鎖具位置,掏出鑰匙打開鎖具,雙臂抓著鏽跡斑斑的珊欄向外用力,珊欄便被打開。
這是羅老太爺給羅三炮留的一條密道,留著最緊急的時刻備用。
這處宅子一直是羅老太爺住著,羅三炮也不確定今夜他老子到底是在這睡還是在羅家大宅那邊睡,他先來住宅就是因為這邊的夜巡護院比大宅那邊松懈不少。
此時剛剛宵禁,護院還都懶散的坐在花園裡打著燈籠與丫鬟們聊天。羅三炮借著茂盛的樹木遮掩,悄悄向後院摸去。
還好,屋裡燈亮著。
老頭正閉著眼睛舒服的享受著小丫鬟揉捏後背,冷不丁小丫鬟一聲尖叫,嚇得老頭一哆嗦。
在看清來人之後,老頭輕輕拍了拍小丫鬟的手:“你先下去吧,出去不要亂說。”
等小丫鬟離開,羅三炮反手將房門叉上。
“三郎,可是出事了?”老頭見他渾身濕漉漉一臉陰霾,便知道他是從那條預留的隱秘水道進來的。
羅三炮點著一支淡巴菰,順了一口氣將自己偷聽到的話說給老頭聽。
老頭面色凝重,起身開門喚過老管家,讓他現在去大宅找羅老大過府敘話。
羅家人丁興旺,但是撐船的是羅家大郎,掌舵的是羅老太爺。
重要的事情,老頭子和羅家老大商議決定即可。
祖宅與老宅之間距離不遠,老管家坐上馬車,在馬車前方後方都掛上巨大的黃色燈籠,燈籠上寫著‘羅’字,這樣巡街查夜的衙役官兵便不會生事。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羅家老大急匆匆走了進來。
與此同時,天統司瞭望塔上的燈籠變幻著複雜的顏色,將羅家的情況第一時間傳了出去。
羅三炮將偷聽到的事又說了一遍,老太爺見老大低著頭不吭聲,忍不住問道:“老大,你覺得這件事如何?”
羅家老大抬起頭盯著羅三炮的眼睛問道:“老三,平日江浙水師與你也算有密切來往,有你在東海,江浙水師才能每年從朝廷要來剿匪的銀兩。我們這幾家幫你運些東西也沒什麽。”
他忽然抓住羅三炮粗糲的大手一字一句的問道:“老三,我隻問你,你是不是參與到造反的事裡了?”
“商行每年采買進來的兵甲羽箭,自用這種事可以糊弄過去,但是除卻自用以外,這麽大量的兵甲羽箭去向了何處?雖然帳冊上用的都是其它物品名稱,可是這種事要想查是瞞不住的。宅子被偷了兩次,相關的帳冊已經丟了!”
羅三炮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狠狠吸了一口淡巴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老大,之前不是讓你找三郎問問嗎?你沒問嗎?”
老大搖搖頭道:“爹,之前風聲太緊,我怕天統司的人盯上咱們羅家張家關家。”
羅三炮咧嘴笑了笑,笑容中有著說不出的豪氣:“風水輪流轉,咱們羅家雖然人丁興旺但是祖上不佑,連個秀才都沒出來。”
“趕上逆風逆水的時候,我就窩在東海當我的海盜頭子。趕上順風順水的時候,我帶著兄弟們跟著各路豪傑起兵打進京師,咱們羅家不就出王侯勳貴了嘛,哈哈,說不定這皇帝以後姓羅呢。”
聽到羅三炮的話,羅老大一屁股癱軟在椅子上,雙眼失神目光呆滯,羅老太爺也是唉聲歎氣情緒低落。
事涉造反,一旦敗露那便是滅門的死罪。
羅三炮自然知道他們擔心什麽,他笑著拍了拍老大的手道:“大哥,我與羅家的關系誰都不知道,你們怕的什麽?此次海戰若我真是不知道江浙水師的算計,恐怕此戰我和弟兄們凶多吉少,我現在知道了他們的計劃,那大鍾島便是他們的葬身之地了。勝與敗,我羅三炮在東海還是霸王。”
羅三炮心狠手辣殺人無算,唯獨對自己的親人好。
他見自己的爹和大哥都一臉愁苦相,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爹,大哥,改朝換代的皇帝老子,哪個不是一路打打殺殺折騰出來的?我現在兵強馬壯,南邊的人還會給我紋銀百萬兩壯大,北邊的蠻族一旦起兵,我便可以佔了城府掐住運河招兵買馬了。你們不用擔心,前路和退路,我早就想好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羅老太爺知道只要羅三炮不暴露與羅家的關系,羅家丟失的兵甲羽箭帳冊之事還不至於將羅家推到萬劫不複之地。
大不了就咬死是存放而非販賣,最後弄些鐵器之類的東西,用石炭石脂點一處宅子來個死無對證。
羅家在江南經營多年,真要是出事羅家老大也有散財的氣魄。
羅三炮心意已決,羅老頭跟老大都知道羅三炮的脾氣秉性,只能勸慰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此時正值風口浪尖,夜間出城太過扎眼,所以羅三炮便宿在了祖宅中。
羅老太爺讓管家張羅酒菜,與自己的兩個二子在後堂臥房中喝起了酒。
老頭年歲高思慮過重,喝了幾杯酒便有了醉意。
他撫摸著羅三炮胳膊上一道道的刀疤哭著說道:“三郎啊,這些年你為了爹,為了羅家受委屈了。要不是那件事,你們這一代當中,你是最有希望入仕為官的。都是我害了你啊!”
“爹,我就是這個命,誰都不怪。”羅三炮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再抬頭時已恢復了平日的霸氣。
“我現在有兄弟有女人,有島有船有槍有炮,進可攻退可守逍遙又快活,爹你就別說這些見外的話了。羅家有你跟我大哥,我就放心了。”
羅三炮安撫完老頭,轉過頭對老大說道:“大哥,此次江浙水師必定被我重創,東海四大海寇,兩個倭鬼被殺,剩下的海泥鰍被我收編。整個東海也就是我一家獨大了。”
老大顯然已經猜到羅三炮接下來的行動,於是歎了一口氣道:“老三,自古起兵造反都是九死一生。這件事你要三思啊!你重創了江浙水師,朝廷就算震怒派兵剿匪,你那群島四周終年海霧上島易守難攻,打上個三年五載便也會像過去一樣不了了之了。”
“但你若是參與到造反之中,京師就算舉江南之兵,也要剿了你的。”
羅老頭喝多了酒,被兩個二子攙扶著回到床上睡覺。
兄弟倆重新坐回桌前繼續喝酒。
“大哥,此次我回來看看你們,這一仗打完,可能我三年五載都不能再進家門了。”
羅三炮扭頭看了看老頭睡覺的床幔低聲道:“若是。。若是爹有什麽事,大哥你替我盡孝。”
老大點點頭道:“咱爹的身子骨硬朗,若是沒什麽大變故,十年八年都不成問題。你放心吧,這些事我會操持張羅。”
“大哥,我還擔心的就是,咱爹要是哪天駕鶴西遊,你自己能守住羅家這麽大的家業嗎?咱們朝中無人,這些年全靠咱爹。若是有那一天,咱們羅家就成了一塊大肥肉,多少人都得惦記上羅家的產業。”
“我也知道,可現在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三弟你可是有了好主意麽?”
“趁著咱爹身子骨還硬朗,要麽逐步將羅家產業拆分出售,或者變成暗中操控,要麽便讓出一些股份給位高權重的大人,朝中有人保駕,羅家才能高枕無憂。”
“三弟,我會琢磨這些事的。”
兩個兄弟又聊了一會便都睡下了,第二天一早,羅三炮借著羅家出海送貨馬車,一路前往鎮海府的碼頭。
三關已經被鎮海府兵馬指揮使控制,整個三關上下全部都換了人。
三關隸屬東大營,屬於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但是平日裡沒有戰事最安全的關隘。
除了每年那兩個月倒騰點軍需物資賣給海盜賺點外快之外,平日裡每隔半個月,東大營的軍需官才會來三關巡視一遍,將上報的城防事宜和需要的物資清單拿回去,等采買完了再派人送來。
奪三關計劃便是打了這麽一個時間差。
葉童早已經將這件事匯報給了吳大司馬,吳大司馬的意思便是放長線釣大魚。
東大營隸屬於兵部,雖然葉童還沒上過京師的朝堂,但是也能猜出來吳極這次恐怕是要劍指兵部了。
羅家的貨車和押運的鏢師都打著旗,離的很遠便能看見。
平日裡走貨,與三關兵士都能混個臉熟。
今日來到三關,卻見上下兵士都是生臉。
“沿海戰事吃緊,江浙水師要出海剿匪,三關將士去鎮海府協防。”
“各位辛苦辛苦。”帶隊的鏢師悄悄遞上一袋碎銀,兵士立刻眉開眼笑的放行通過。
一直到了碼頭,羅三炮才乘著小船返回海上,上了一直等著他的海盜船。
羅三炮馬不停蹄回到了三炮島,立刻通知所有當家的來議事。
海泥鰍接到通知眼中精光四射,他悄悄喚來一個老頭,兩個人嘀嘀咕咕半天之後,老頭才悄悄離開。
若是葉童上島就會驚訝的發現,與海泥鰍悄悄商議的,居然是他初次登島時代表羅三炮接他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