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葉童爬起來喊了一聲。
“大人您醒啦?”從房外進來一個丫鬟,端著洗漱的盆子恭謹的問道:“大人,您現在洗漱嗎?”
葉童點點頭,在丫鬟的服侍下開始洗漱。
這個丫鬟他認得,是王媽媽身邊的。
這房間也並非天香院的客房,而是王媽媽平日裡一直空著的幾間上房。
人腐化墮落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最起碼葉童現在就十分坦然的讓丫鬟幫著洗漱了。
葉童洗漱完,穿上常服揣好腰牌大搖大擺的走出去。
門外阿海單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大人,陽平城剛傳來快馬消息,那老婦去世了。”
葉童愣了一下,心中湧起一絲悲傷。
想到那個叫周晴萱的小女孩才七歲就沒了媽媽,葉童抿著嘴說道:“備馬,隨我去陽平城。”
馬是從將軍府小丫頭那要來的突厥良馬,溫順矮小正好適合葉童這種初學者。
葉童栽栽愣愣爬上馬背,十分自信的兩腿夾了夾馬腹,看著一臉驚愕的阿海問道:“怎麽了?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大人,反了!”
葉童恍然大悟:“哦,我方向感差,你前面帶路。”
“不是大人,是您騎反了。”
葉童低頭一看,自己的視線正好落在渾圓飽滿溜光水滑的馬屁股上。
太特麽丟人了!
葉童繃著臉,斜眼看了一眼裝作望天的阿海。訕訕的從馬上跳下來,又栽栽愣愣的爬上去。
阿海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騎著馬在前面壓著速度帶路。
就這種騎術還敢從金陵騎到陽平?
阿海生怕自己一個看護不周,葉童栽下來摔死。
等出了城,突厥良馬溜開了腳力,便開始漸漸加速。
葉童也漸漸適應了,整個人配合著馬兒歡快的奔騰,行進的速度也開始加快。
有葉童的面子在,齊家醫館和陽平城天統司的探手就在天統司客棧後面的偏室,為周晴萱的母親搭建了靈堂。
小女孩嗓子哭啞失了聲,披麻戴孝一臉呆滯跪在靈堂裡。
像這種無依無靠的老婦人,很多時候死了甚至連壽材都買不起,。裹了麻布挖坑就埋了。
但是因為葉童,婦人這最後一程走得安心有尊嚴,也算是極盡哀榮了。
“啊啊啊。”小女孩見葉童來了,連忙給葉童磕頭。
“大人,這齊先生說這女孩傷心過度傷了喉,等事畢調養一段時間再看。”阿海跟在葉童身後解釋道。
葉童點點頭,他將小女孩扶起來半蹲下身子嚴肅的說道:“晴萱,以後我就是你葉童哥哥。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一口吃的。待你母親下葬之後,你就跟我回金陵城。我照顧你。”
小女孩說不出話,但是清澈的眼神中卻充滿了激動。
她流著眼淚,拽著葉童的衣角用力點頭。嘴裡咿咿呀呀的,手比劃著葉童看不懂的圈。
葉童將她抱起來,小女孩摟著葉童的脖子咿咿呀呀的又哭了一氣。
她雖然小,但是卻知道葉童身份尊貴不敢親近。
現在葉童是她唯一的依靠,小孩子便忘了尊卑,黏著葉童了。
江南氣候炎熱,病死的屍身在午時之前必須下葬。
“大人,老婦有個遺願是要等您來了她才下葬。”
聽阿海這麽一說,葉童才恍然大悟。
小女孩按照媽媽的遺囑在告訴葉童,娘親要等大人來才下葬。
棺材是上好的棺木打造,石碑和貢品也都是挑選的最好的。
先生算準時辰,喊了一聲起靈。
由天統司探手組成的靈隊便抬起棺材送上馬車,。運往城南秀嶺山山腳下的墳地。
這個時代的人,除了雲遊四方的方士和尚,趕考的書生和走南闖北的生意人,極少有人出城出遠門。有些人一輩子都只在縣城生活。
請來的風水先生按照婦人大概的生辰挑選了城南山腳下的墳塋地。
又掐著時間挖土下葬,起了墳包豎起墓碑。
一切都完成之後,小女孩獨自一個人跪在墳前哭泣。
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更讓哀傷的氣氛蔓延開來。
“大人,這夫人遇到您,也是上輩子積的福氣。”
阿海見葉童悶悶不樂,上前開導道:“若是遇不到大人您,這婦人死了也就隨便葬在荒山野嶺,後人恐怕以後連祭奠都找不到地方。就算能找到地方,那女孩也會被賣做為奴為婢,甚至賣入青樓。這一輩子也沒機會來祭拜了。”
葉童對下屬隨和,所以阿海才壯著膽子跟葉童說這些話。
若是他之前跟著的吳大人,阿海就算打死都不敢說這些話。
“這個道理我懂。”
葉童歎了一口氣:“我就是看不得這生命就這麽沒了,晴萱才七歲,若不是遇到我,她可怎麽活。”
“大人,這世道就是這樣的。雖然城內安穩太平,但是城外流民難民隨處可見。若是逢災年疫年,屍橫遍野也再正常不過。”
葉童隻以為這種場景是在邊境和戰亂區,卻沒想到江南這富庶之地居然也會這樣。
“官府不管嗎?”
阿海搖搖頭苦笑道:“官府不開倉放糧,有田地的百姓為了活命就要賣田賣地賣兒賣女,這些土地被官紳大戶以低價購入,反過來再將沒了土地的百姓變成佃戶變成奴仆。所以百姓都盼著有個好年景,若是沒有好年景,百姓的生活就無以為繼。”
葉童第一次知道這魚米之鄉富甲天下的江南居然還有如此不堪的一面,他不由得看了看跪在地上無聲哭泣的周晴萱。
“活不下去,這不是逼著百姓造反嗎?”
阿海搖搖頭道:“給他們造反的膽子,他們也不敢造反。造反者,誅九族禍連鄉裡,造反的地方,就連賑災款和朝廷錄用的貢生都會少,所以百姓只能是逃難到沒有天災年景的地方。咱們的百姓鄉土意識很重,能不離開家鄉,是絕對不會離開家鄉的。沒有路引,沒有官府用印的戶籍,這些流民就只能在城外自生自滅。若是趕上有匪患被裹挾了,這些流民才可能變成為禍一方的土匪強人。這些百姓連城都不願出更不敢造反,敢造反的都是那些被官府逼迫得家破人亡的狠人。”
阿海見葉童很願意聽這些東西,於是接著說道:“就比方說寶通五十二年,江南起兵的白生,他原本就是鎮江府衛所千戶。被鎮江府鎮守太監逼得家破人亡田宅盡無,白生刻意克扣了一衛兵士的糧餉,最後起兵殺了鎮守太監和鎮江府知府。那年江南大旱,連微山湖都見了底。白生舉兵造反之初,老百姓寧願餓死都沒人跟著他造反。後來白生尋了一個據說是皇上跟涵江女神生的皇族血脈,擁簇者才漸漸多了起來。最後白生居然帶著二十萬人攻打陪都南京城。還是朝廷皇上震怒,大軍分三路剿了五年才將白生的主力部隊打散,零零散散這場仗一共打了八年才結束。”
葉童聽得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老百姓都快餓死了,為什麽還不跟著造反?”
這種敏感的話題,阿海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大人,東華國百姓鄉土和宗族觀念極重,要是跟著造反是要被先人戳脊梁骨的。而且白生名不正言不順,百姓認自己是東華朝子民,若是改朝換代,自己豈不是成了亡國奴。”
這下葉童明白了。
古代治理國家實際上是需要兩種力量。
一種是來源於皇權法治,即法統。另外一種則來源於道德倫理約束,即道統。
這個時代,就連皇權代表的法統,都需要向傳承了幾千年的道統靠攏。也就是大家所說的名正言順世襲傳承,也就是正統。
葉童搞清楚了這一點,問旁邊幾個臨時雇來幫忙的百姓。
“你們在陽平城,可聽說過土豆?”
見眾人一臉困惑齊齊搖頭,葉童以為是叫法不同。“馬鈴薯,土圓子,土精。”
“大人,小的們確實沒聽過您說的東西,但若是栽種在地裡的東西,陽平城城南的農莊老大認得。他走南闖北見識多, 不像小的們,連陽平城都沒去過。”
“這裡不就是陽平城嗎?”
“大人,這裡不算城內,只能算是外城城南。”
阿海指著不遠處的村莊和良田:“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江南富紳家的良田。雇傭的佃戶和農戶多了,就在這裡漸漸成了村落,不過這裡官府是不管的,有事情大多是村子裡的三老四少說和,再大的事就通過村長裡正保長解決。這些農戶有些一輩子都沒去過陽平城很正常的。”
葉童這才發現自己對古代的貧窮落後了解還是太少了。
葬完了婦人,周晴萱便昏沉沉發起了高燒。
她因為悲傷失語,被放在馬車裡只能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
葉童摸了摸她發燙的額頭,吩咐馬車去齊家醫館。
“齊老先生,她的病怎麽樣?”
齊老頭淨了手,將毛巾交給仆人才恭敬的對葉童說道:“大人,她不過是傷心過度耗盡了衛氣導致的風寒症,無礙的。倒是她的失語症,據我所知,整個江南甚至京師地帶,都沒有什麽名家能治療。隻好看看後續,她自己能不能恢復。”
“哦哦,不是疫病就好。失語症只能再想辦法了。”
“大人,疫病是有節氣起伏的。一般疫病始於大雪,盛於立春而衰於驚蟄。現在的節氣,基本不再有疫病了。”
齊老頭看了一眼昏睡的周晴萱對葉童說道:“倒是這失語症大人萬萬不可掉以輕心。我齊家古方上雖無記載醫方,但是卻特別提到這失語症。若是治療不及時,恐後期病人會徹底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