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慘死,他雖然已經將大明朝的江湖踩踏了一遍報了大仇,但紫禁城裡的那個人顯然在其中摻和了一腳,這個仇暫時報不了,他在心裡記下了這筆帳。
這些事他不好跟馮翎說,只是勉勵馮翎將燕山部落盡力壯大。
東南海外,他布了個局;大明朝的皇莊,他也布了個局,這個局等到揭曉還需要很長時間;西域雖大,只是一手閑棋;燕山這裡最為關鍵,因為有騎兵,而且戰略地位重要。
成化16年3月28,李四有趕到邊關大同鎮。
滿都海被他壓服,此次北上的目的已經達成,李四有可以直接回華陰,但他拐了個小彎還是去大同,畢竟燕山那邊的物資需要大同轉運。
總兵府。
他和劉印強在花廳中喝酒。
老劉自從8年前升總兵後一直蹲在大同,升官升不上去,打仗沒立功的機會,這次聽說北邊要大打,應該是個撈軍功的好機會。
幾碗酒下肚,劉印強滿臉愁容。李四有端起身前的酒碗喝一大口,口中道:“好久沒喝過如此地道的馬奶酒啦。多謝。”
他故意不問,只因為心裡清楚大同這邊是再也打不起來了。他沒跟劉印強提自己在塞外乾的事。和哥力各以及滿都海達成的協議,他絕不會上報給朝廷,準備爛在肚子裡一輩子。
劉印強忍耐不住,歎氣:“沒立功的機會了。沒想到汪直這個兔崽子這麽狠,狗日的王越也不是個好東西。”
李四有很奇怪,問道:“那兩人不是在遼東剿女真韃子嗎?怎麽扯到他們身上?”
劉印強既生氣,又嫉妒,還有點佩服,長籲短歎。
“汪直這個王八蛋見到北邊形勢緊張,知道馬上要打起來,他存心想搶功。王越這個癟犢子文官一肚子壞水,趁機提建議:從遼東出兵偷襲滿都海。“
李四有早先從哥力各大汗那裡得到情報:滿都海的冬季老營就在鹹寧海附近。他聽到這話,腦子裡立刻勾畫出遼東到鹹寧海的地圖路線。
自遼東北上將近一千裡地,中間還要越過沙漠戈壁。
他猛然想起自己在土默特北邊的滿都海大營看到的情形,一個念頭從心中生起:汪直和王越成功了,滿都海被打敗了才逃跑南下的!
原來如此,他豁然開朗。
果然,只聽劉印強說道:“汪直王越盡起遼東精騎,居然攢出了1萬多騎,雪地裡千裡奔襲直取鹹寧海,滿都海沒防備被他們摸到大營,隻好逃跑了。那兩個貨戰果不小。”
“哦?”
“擒斬800余人,繳獲牛馬萬匹,財物不計。”劉印強回憶通報過來的情報。
李四有知道冬季大漠行軍的艱難,在西域那次2000裡征途他受得夠夠的。
聽聞遼東軍萬騎出征,他第一個念頭是那兩個家夥膽子不小,心裡有點佩服。那兩人敢冒險,而且戰略上成功了,滿都海威望大損,部落四散再也無力南下。
戰術上成果卻有點好笑:才擒斬800,雖然搶了不少牛馬財物,恐怕萬騎出征自身橫越大漠的損失都不止那個數。
如此看來,其實滿都海敗而不亂,只需要後續收攏人手很快就能恢復,唯獨失去的威望無法挽回。
而且草原上其他的部落一慣見風使舵,此戰之後恐怕很多部落要倒向大明朝。從這點來看,擒斬多少無關緊要。戰略上大勝了。
李四有喝一大口酒,讚道:“乾得漂亮!王越敢想,汪直敢做,這兩人好配合!”
劉印強羨慕許久,酒意上頭:“老子罵歸罵,兩個癟犢子乾的事,老子沒本事乾出來。服氣了!只是那個王越是個文官,汪直是個太監,我心裡別扭。”
李四有問道:“大軍自身損失多少?”
劉印強道:“通報裡沒說,報喜不報憂唄,嘿嘿。”
李四有默默想道:“就算自身損失不小,戰略大勝,肯定是賺了。”
他知道劉印強盼望軍功眼睛都盼紅了,在這裡借酒撒氣呢。隨即安慰老劉說:“滿都海肯定往南邊逃了,大同鎮以後不愁軍功。”
劉印強想想有點道理,兩人接著喝酒吹牛。李四有趁機讓他多多照顧燕山部落,劉印強拍胸脯答應:“小事一樁,這事兒皇帝默許的。李兄弟放寬心。”
兩人正在酒酣耳熱,親兵來報:“有個錦衣衛傳訊給李大人。”
李四有接過來信一看,居然是趙千乘給他的,讓他即刻進京。
原來自從錦衣衛精銳自嘉峪關返回中原後,戚奉先帶著捷報入京面聖,皇帝下旨讓李四有回京。錦衣衛不知道李四有在哪兒,隻好在各處邊鎮派人盯著,見到人立刻通報。
劉印強恭喜他:“老弟立下大功,收復哈密功勳極大,我看要遠遠超過狗屎汪直的鹹寧海之戰。你可是實實在在收復失地,那兩人就是打個熱鬧,打完還得撤回來,寸土未得。”
李四有道:“不能這麽算,各有各的好處。大家都是為大明朝盡忠。”
他忽然想起一事,問劉印強:“當初我在大同說王越文官領兵之禍,隻跟你一個人講過,是怎麽傳出去的?王越都跑到翰林院來找我的麻煩了!”
劉印強老臉一紅:“李兄弟息怒,都是做哥哥的不好,當時心憂國事給聖上寫了個奏章......”
李四有哭笑不得:“就這一回啊,下次別這麽幹了。今天咱倆喝酒,我可啥話都沒說過。”
李四有不急著走,在總兵府休息一晚上。次日清晨,劉印強在南門送他。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8年前那一次城門送別。
劉印強道:“當年我送你時,可惜你這個人才被埋沒,立下天大的功勞卻不能宣揚。沒想到老弟你還是入朝為官了,如今前程似錦比老哥我強多了。”
李四有笑道:“你不是號稱劉銀槍嗎?白馬銀槍趙子龍,邊地有的是立功的機會。”
“老了,屁的銀槍。廉頗老矣,只能拉稀。”劉印強挺著略微發福的肚子感慨。
城外的積雪開始融化了,這一次再無8年前的滿城父老來相送。
李四有在清晨的冷風中孤身離去。 他在塞外乾的事無人知曉,他心中的抱負不能找人述說。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少年,按照小冬月的話:“爹,你身上有些討厭的味道。”
這是人世間陰謀算計的味道。
他揮手向劉印強告別,走馬向南的一路上,都在想著小冬月,想著她在自己懷中歪著臉笑的樣子。他還想著張招弟,想著李東陽。
後來,他想到守拙老道長臨終前回光返照的臉。
一線生機。
到底是什麽意思?
李四有一路南行直奔居庸關,此時,他終於開始想到皇帝。他也必須想到皇帝。寒風中,他身負長槍,身隻影單。
有個姑娘站在道邊同樣身隻影單。
李四有隨意瞥一眼,覺得那個姑娘有點眼熟,又見姑娘帶著帽子,帽子下似乎沒有頭髮是個光頭。他忽然記起來:這姑娘正是恆山派的小尼姑儀琳。
“儀琳,好久不見。”李四有駐馬道邊,朝姑娘微笑。
儀琳早已認出了李四有。
“李大哥。”她又慌忙改口,雙手合十,“李大人,儀琳有禮了。”
李四有知道恆山派已經被日月神教滅了,是自己指派的。但他毫不內疚,問道:“我聽說恆山派已經沒了,你為啥不還俗。”
儀琳比起從前清減了許多,一雙大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霧水。
“我,我.....”她說不出話,眼看要哭出來。
李四有下馬,正要過去安撫。忽然聽到遠處傳來粗豪的吼聲:“那小子,別碰俺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