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想跟李四有南下。
“你不等儀琳成親?”李四有驚訝,“自家女兒結婚你做爹的居然想跑?”
“重點是確認女兒能嫁個好人。我心裡徹底安穩了,用不著非要親眼看著。”不戒和尚眼神閃爍,摸摸自己的大光頭,一看就是在胡扯。
李四有笑道:“我看你是缺銀子喝酒。”
不戒聞言嘿嘿笑。不料李四有耳中早已聽到身後樹上的呼吸聲,他咳嗽一聲:“那個不嗔師太,您快出來吧,有人想跑。”
風聲響起,不嗔師太自樹上一掠而下,順手拎住不戒耳朵,呵斥道:“你個沒良心的,才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又想跑出去找野尼姑!”
不戒趕緊辯解:“一輩子認準你一個尼姑,不找別人。”
李四有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兩口子,說道:“師太,你得給他點酒錢,要不他真要跟我去賺外快了。”
不嗔師太沒那麽好糊弄,她歪著頭瞅瞅李四有,問道:“南下要殺人嗎?”
“對,殺人,殺很多人。”
“還是不去了。我不想這個死鬼多造孽。”不嗔師太直接替不戒拿定主意。
“那不是造孽。”李四有正色道,“那是替天行道。”
又問不戒:“你真不去嗎?”
不戒看看李四有,再扭頭看看老婆,歎了口氣。
李四有快馬加鞭去追趕早上已經出城的隊伍。趙千乘從錦衣衛衙門出來直接回到家中,不吃不喝一直枯坐到傍晚。
他夫人不敢過問,端過去午飯丈夫也沒吃。到晚飯的時候,夫人小心翼翼挨過來問道:“老爺,開晚飯了。”
“不吃。”
“老爺,遠征今年18了,他想入錦衣衛當差。”
趙千乘只有一個獨子,取名叫遠征,寄托著他為國開疆拓土的理想。兒子平時也很聽話,他十分喜愛。
聽夫人提到兒子,趙千乘木然的臉舒緩下來,沉吟片刻說道:“現在暫時不能進錦衣衛,不怕夫人你笑話,我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在錦衣衛做不了主。”
趙千乘知道夫人是故意提起兒子的,讓自己能開心一點好去吃晚飯。他今日遭受奇恥大辱,枯坐半日也茫然理不出後續的頭緒,索性站起身跟夫人去吃飯。
剛剛走了兩步,想起夫人提到的兒子,猛然一個念頭從心中浮現。趙千乘停住腳步,急思那個念頭是否可行,但內心深處還是覺得羞恥。
他一握拳,對夫人說道:“走,快些去吃飯。我吃完飯馬上進宮一趟,要趕在宮門落鎖之前。”
不顧夫人和兒子的臉色,急急忙忙扒拉兩口飯,隨即丟下碗筷騎上駿馬直奔宮門而去。
天馬上要黑了。
深宮之中已經點起了鯨油紅燭,燭光搖曳之下,成化皇帝側臉上的陰影隨之晃動。皇帝不動聲色聽跪在身前的趙千乘說完話。
趙千乘的意思很明白:國朝大軍出征,重要將領家的家眷必須留在京城以為人質。而李四有的家眷遠在華陰,不在京城。
皇帝久久沒有表態。趙千乘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膝蓋都跪麻了。
皇帝似乎拿不定主意,目視邊上的大太監懷恩。懷恩略微低頭,開口道:“啟稟聖上。奴婢以為李同知雖然掛了副帥的頭銜,但手裡沒有一個兵,只有少許錦衣衛跟隨。不能算帶兵啊。”
懷恩眼睛余光感受皇帝的臉色,又道:“況且他人已經離京,現在去將他家人請入京師,未免行事輕浮,容易引起非議。”
成化皇帝緩緩點頭。
現在去拿李四有的家眷入京為質未免過於露骨,明擺著不信任,容易令忠臣寒心。皇帝沉吟,說出兩個字:“華陰。”
趙千乘在地上一激靈,連忙回答:“微臣已經安排心腹在華陰縣看牢了李四有的家眷。那人叫馬連良,現任西安府千戶,是我一手提拔的,為人可靠。”
皇帝微微點頭,說道:“平身。”
趙千乘在地上叩首謝恩,這才站起身來。跪得久了,膝蓋酸麻,他努力站穩不敢晃動。
懷恩太監在一邊低著頭。他有心勾連李四有,暗暗替李四有說了兩句好話,這時候聽到這個隱秘,急思怎麽去給李四有報個信順手討個人情。
又聽皇帝說道:“看牢。”隨即打發趙千乘出宮了。
懷恩見趙千乘出了大殿,靠近皇帝一步,輕聲給趙千乘上了一記眼藥:“聖上,這位趙指揮使鬥不過李同知,拿人家眷作伐......”
皇帝哼一聲,沒理會。
懷恩放輕腳步跟隨皇帝行走,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何皇帝對李四有心有疑慮?寧可相信一個明顯沒能力的趙千乘也要防備李四有?
想著想著,一個可怕的想法冒出來,不由擔心:難道這一注我壓錯了?
北國的10月已有寒意,而南方卻是一片焦灼。
自南征以來,臨近安南的幾個省份負責供給大軍後勤,頓時將民間一池淺水攪渾。李四有已經得到錦衣衛的內部消息:某些地方,往輕裡說是亂相紛呈,往重裡形容是群魔亂舞。
大明開國初期,天下糧倉主要有兩處。一是江南,素有魚米之鄉之稱;二是湖廣,湖廣熟天下足。並不是其它省份產量少,而是這兩處產出的稻米在自食之余還可以多出許多用來外運。
但隨著江南日漸富足,絲綢業日漸發達,不種水稻改種桑樹的農戶越來越多,江南糧倉開始名不副實,而湖廣省成為唯一的天下糧倉。
南征大軍的糧食,有一大部分是從湖廣省起運。
南下第一站就是湖廣省,李四有直撲武昌城。
大隊錦衣衛鮮衣怒馬而來,城中從守城門的門卒到武昌府的知府,人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等消息傳入府衙,李四有已經帶人直接闖進衙門。
衙門口的差役見錦衣衛找上門,以為有人犯了大案,躲在一邊噤若寒蟬。
知府本人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他尚在暗自慶幸:幸虧今天老老實實在衙門坐衙,要是趕上前幾日出去遊玩,一定被抓個現行。
錦衣衛領頭的是個年輕人,還不到30歲。知府聽說過李四有這種文官圈子裡的叛徒,如今一見面猜到是他。也不敢拿架子,互相見完禮,一聲不出只等李四有自己道出來意。
李四有客氣地直言:“府君勿憂,我奉命為南征大軍督糧,就是來看看糧草準備情況。”
知府快50歲了,官場老油子,見不是自己犯了事,頓時定下神來。他不怕人查帳,於是眯起眼睛說道:“帳目有些亂,要不我讓下面人整理清楚,明天拿過來?”
李四有笑一笑:“放心,官場的規矩我懂。提醒你們一句,現在正打仗呢, 這關口上千萬不要糧倉失火,否則直接從上到下全部軍法從事。”
一句話先斷了某些人烏龍燒倉的把戲,但李四有的目的不是來查案,他繼而開解知府道:“你們文官的事我懶得管,我的目的只有一個:糧食。從現在起,往南邊運的糧食一粒都不能少。”
這話裡的意思似乎是以往的爛事可以一筆勾銷,只要以後乾淨就行。知府見並沒有想像中的疾風暴雨,索性得寸進尺,試探道:“我只能盡力而為。運糧的事情,自古到今沒聽說不損耗的。”
“那你們覺得損耗多少合適?”李四有臉上笑意不減,慢慢跟知府商量。
知府剛想開口給個數,猛然醒悟,對方是在套話呢。他閉嘴作沉思狀,而後說道:
“我只能管武昌府的事,具體負責從武昌府運糧到嶽州府。上峰給我下任務,我只能保證運到嶽州府的糧食夠數。”
李四有稱讚道:“府君這話實在。我知道了。放心,我不是來找茬的,我只是來找糧食的。”
兩人又扯了幾句閑話,李四有帶著大隊錦衣衛轉身出了府衙。
如此興師動眾而來,就這麽悄不聲地走了?
衙門裡許多積年老吏覺得其中必有蹊蹺,知府也認為這姓李的肯定有後招。派人去跟蹤打探的結果:大隊錦衣衛人馬住進附近的衛所軍營了。
府中一個七品推官分析:“莫非錦衣衛要聯系駐軍一起對付我們?”
知府道:“不可能的。錦衣衛不用軍隊就能抓我們,我看他是真心想運糧,要軍隊配合彈壓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