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言面皮抽搐兩下,正視張懋,“實不相瞞,鄙人家眷也在升龍城外,十之八、九也為人所害。”
“你可是對大明心懷怨恨?”張懋目光咄咄,冷哼一聲。
“大帥明鑒,自然不是大明天兵所為,是升龍城逃跑的亂兵害的。”陳嘉言道,“鄙人隻恨黎灝賊子狼子野心,又任人唯親,升龍主將是個不能約束亂兵的廢物,這才有此慘劇。”
張懋道:“正是如此。”
陳嘉言道:“至於分地的事,李副帥敢做自然敢當。大帥大可不必擔憂,您平滅安南已立下不世之功,治理地方那是朝廷的事,大帥不插手最好。”
張懋歎道:“此次南征本可完美收官,他來這一出,只怕要吃掛撈。我身為主帥,於心不忍。”
“大帥仁心。”陳嘉言低下頭,見張懋再無多問,便躬身行禮退下。
次日吳夢達率領三百騎兵南下升龍府,在大路上行出十裡,又望見前方五毒教那幾十輛大車。
五毒教的人將大車避讓到路邊等明軍騎兵先過。騎兵長途行軍俱是緩步走馬,張懋端坐馬背,堪堪行到一輛帶著布篷車廂的大車旁,有個女聲喊道:“將軍且慢。”
車廂裡跳下來一個穿藍衣的妙齡苗女,戴著金鐲首飾,露出小腿和前臂,正是五毒教主藍鳳凰。吳夢達先前是見過她的,便停馬等她過來。
所謂當兵三年,見到母豬也賽貂蟬,更何況藍鳳凰在中原也能算得上美女。
吳夢達聽到路過的騎兵猛吞口水,他自己也咽了咽口水,趕緊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去瞧藍鳳凰露出的雪白手臂。
騎兵們經過他們這裡,一個個特意放慢了速度,眼睛偷瞄過來。吳夢達不悅地哼了一聲。
藍鳳凰妙目流轉,近前來盈盈施禮,笑道:“我要南下升龍府,吳將軍若是不太急,不如一起。”
“這個麽——”
吳夢達遲疑:張懋只是讓他南下,急倒是不急。這時,跟隨騎兵的錦衣衛總旗道:“吳將軍,我們李大人和藍姑娘是結義兄妹。李大人來信說過,南下的事不急,務必照顧好藍姑娘。”
吳夢達一聽跟李四有有關系,露出笑容道:“李副帥也是我大哥,自家人,自家人。”
他便安排副將帶著騎兵在前緩緩開路,自己騎馬跟在藍鳳凰的車旁,兩人一路走一路隔著車廂聊天。
聊得熟了,藍鳳凰打趣道:“你莫非在打我的主意?”
這邊的車簾高高卷起方便他們說話,吳夢達瞅見藍鳳凰清澈的眼神,心裡莫名一蕩。
他本是京城紈絝子弟,在京城時出入花叢,可謂身經百戰,自詡什麽樣的美人都見過,如今見到一個異種風情的苗女,忽而覺得京城的美女不香了,扭扭捏捏的,沒這個好。
他又使勁咽了咽口水,厚著臉皮道:“哈哈,哥哥我是有這個意思。不瞞藍妹,我可是小侯爺,將來要繼承爵位的。”
藍鳳凰飛了他一眼,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是笑了笑。
吳夢達身體發燙仿佛被火燒,他騎馬靠到更近處,又問了一次。
藍鳳凰還是不答,自顧自輕輕哼唱起一首歌。
吳夢達聽不太真切,依稀聽到愛情、天空、閃電什麽的。他問道:“我在京城小曲聽多了,你這調子從來沒聽過,可也不像你們苗疆的,莫非是草原上的?不過麽,你唱的真好聽。”
“是草原民歌。”
藍鳳凰一邊答話,一邊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條小青蛇,小青蛇緩緩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盤旋。
吳夢達怕蛇,正瞧得發毛,忽聽藍鳳凰說:“吳大哥,我們只能做兄妹了,小妹已立誓終生不嫁。”
吳夢達心裡一驚,仔細去瞧藍鳳凰的面色,卻見這苗疆美人手撫臂上的青蛇,又拿出一副瑤琴,單手叮咚叮咚彈了幾下。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藍鳳凰隨口唱著,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哎,任大小姐生前最愛彈琴,我可是怎麽也學不會。”
她放下瑤琴,朝吳夢達展顏一笑,“吳大哥,你看上我們這裡哪個姑娘,只要她們願意,嘿。不過麽,可不準負心哦。”
她說著話,把左臂抬起來,小臂上盤著的青蛇對著吳夢達嘶嘶吐著蛇信。
“那肯定不能做負心人。”吳夢達悄悄把馬匹壓住走慢了一點點。
藍鳳凰道:“這次南征,我們苗人會在安南定居。大明將士有願意留下來的,可以找我們的好姑娘成親。”
她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大,許多騎兵聽見了,偷偷瞅著隊伍裡衣著開放的苗女,那些白花花的胳膊在他們眼前晃啊晃,裸著的小腿在他們眼前擺啊擺。
一個苗女還回頭朝他們唱了句苗疆山歌,隊伍裡哄笑聲一片。
當天他們走了三十裡,沿路不斷有先來的苗人在各處村莊出入,這些苗人在幹什麽, 藍鳳凰不說,吳夢達也沒問,大明騎兵也不管。
第二天又走了三十裡,這裡農田更多,留在這些村莊的苗人也更多。吳夢達親眼看到一個苗疆漢子跪在地上,手捧著一把紅土壤大聲嘶吼,熱淚盈眶的樣子。
吳夢達不懂苗語,但他知道那苗人在激動什麽。
“紅土地,紅河谷。”他在心裡默默念道。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他們經過一處靠山的村莊,這裡也被先來的苗人佔據了。吳夢達騎在馬上,看到村裡似乎有些騷亂,他依然懶得管。
跟隨他們的幾個錦衣衛也騎著馬在看戲,總旗武功稍微強一點,微風掠過樹梢,總旗不經意地回頭,忽地拔出繡春刀,刀指幾丈外的草叢大吼:“出來,看到你了!”
眾人見狀一起拔刀,草叢的草抖得更厲害了,但沒人出來。
幾個騎兵嘿嘿冷笑,緩緩踏馬過去,不久後他們帶著兩個安南女人回來。其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女人嚇得渾身發抖,另一個二十出頭,懷裡抱著嬰兒,用安南話大聲喊了兩句。
騎兵聽不懂,抽出刀子比劃幾下,歲數小一點的女人嚇哭了。
這種事吳夢達已經見得太多,他下了馬,打算給馬飲點水。旁邊的車廂門打開,藍鳳凰跳下車。
“吳大哥,什麽事?”
“沒事。不用理會。”
吳夢達取出水囊,然而藍鳳凰蹙起眉頭。
“那個女人很急。問一下唄?”
迎著藍鳳凰澄澈的眼神,吳夢達心一軟,他回頭問那個錦衣衛總旗:“兄弟,誰懂安南話?”